“你再胡说。”
“脸皮这么薄，啧啧。对了，你说为什么，我变回你的眼镜以后，黄奇好像突然就不认识我了，好像从来没见过我一样。”
他思考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她真实的身体不在这里。
尽管昨天夜里，她能跑能跳，能被所有人看到，平静地和他一起接待了韩家夫妻，甚至还跟黄奇同桌吃了早饭。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现在的她说到底，并不是一个真的人。
可能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当她以人形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视之为自然，对她和孟遥一模一样的容貌毫不起疑，但是当她回到眼镜里，就谁也不记得见过她了。
这终究是件让人忐忑的事。
她身上每天发生的变化都太多了，让人摸不清究竟，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但是他并不想说出来，让她害怕。
“我们先进去吧。”他低声说，“晚些我找同事，要来孟遥母亲的联系方式，看看能不能去拜访她一下，找到新的线索。”
江桃笑眯眯地一口答应，好像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并不很让她忧虑。
陆洵调整了心情，转身进楼。走到厅里的时候，却怔了一怔。
黄奇竟然还没进办公室，而是站在沙发前面，和坐着的一个人说话。
他平时看起来活泼又放飞，真到了工作的时候，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神情认真又和气，像是在劝说对方。
“离我们上班的时间还有挺久呢，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挺难受的。”他说，“我带你到会议室里坐着等吧，倒杯水喝。”
他面前的人看背影，是一个女孩，细细瘦瘦的，留着染过色的披肩发。
“不用了，我在这儿等就好了，不要紧的。”
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
黄奇俯下身，问：“你是来找哪个部门的？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先和我说说。”
她也摇着头说不清楚，只抬手去擦脸，从背后看着就是抹眼泪的模样，声音哽咽，自言自语：“我真的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呢。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陆洵不由得就有些诧异。
通常来说，民众报案都会先由派出所接警，这样一大清早，赶在警察上班前就哭着跑到分局来的，的确不常见。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黄奇见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解释：“我刚才和你分开，一进门，就发现她坐在沙发上哭，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的。我问了半天，也没问明白，想把她劝到里面坐一会儿，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而听见他的声音，那女孩本能地转过身来，一下和他对视上了。
陆洵望着那张脸，微微一怔，刚觉得在哪儿见过，江桃已经在他耳边“咦”了一声。
“这不是上次公交车上，和男朋友吵架的那个姑娘吗？”
第39章 039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也想了起来。
那一天，他带着江桃去第三人民医院，想问问替他定制眼镜的杨医生，从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在去的公交车上，遇见一对小情侣在吵架。
他记得很清楚，男的叫秦刚，女的叫唐晓莹。当时两人吵得颇凶，男的甚至有动手的意思，于是他亮出警官证，将二人一起带下了车。
起初，女生哭诉得很厉害，说男友经常和形形色色的女性聊天、发红包，还时常对她家暴，坚决要求报警。但是当陆洵真的替她打了110，巡警到来之后，她却又反悔了，请求他们不要把男友带上警车。
为此，他还着实自我怀疑了一阵。
他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个女孩。
“是你啊。”他忍不住有些诧异。
对面显然也认出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像是还在为上次的事感到尴尬，“警官，又见面了。”
一旁的黄奇就面露惊讶，“怎么，你们还认识？”
“嗯。”陆洵点了点头，还是问她，“你今天来是要办什么事吗？”
江桃面对她，其实有点怒其不争，忍不住轻声嘀咕：“可别是又被男朋友打了。”
不料唐晓莹抹了抹眼睛，却道：“是你们警察喊我来的。”
他不由微微皱了眉头，“为什么？”
“她说，说我男朋友是个骗子！”
她先前面对黄奇，还不大愿意多说，只含含糊糊地说是等人，这会儿见着了熟悉的人，才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忽然爆发出来。
只一句话的工夫，声音就带了哭腔。
搅得在场的两名警察都愣了愣。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她瘪着嘴，哭得眼睛红红的，“是一个女警察联系的我，非说我男朋友在网上搞什么诈骗了，我说她弄错了，她，她就是不相信我……”
陆洵从茶几上拿了一包纸巾，递到她手里，“别激动，慢慢说。”
“她说让我今天来一趟公安局，协助调查。这不，我一夜没睡着，一大早的就过来了。”
唐晓莹抽了几张纸，用力擦着眼泪，忽然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仰头望着陆洵。
“对了，我听说现在有些骗子坏得很，专门假装警察给人打电话，让你根据他的指令操作，向你骗钱。”她满脸希望，“警官你说，她是不是骗我的？”
“你先放轻松，不管电话那头是不是真警察，你现在都坐在公安局里，我们会保护你不受到伤害的。”
陆洵想了想，对她道：“能不能把通话记录给我看一眼。”
对面很听他的话，依言从手机里调出记录。
他和黄奇分别探头看了看，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是真的，确实是我们分局的电话号码。”
“啊？”对面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一下就慌了神，眼里再次泛上泪花，“怎么会这样呢？这怎么可能呢？”
江桃躲在陆洵的眼睛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相信她男朋友啊？”她道，“又花心又暴躁，还跟女人动手，到底哪点好了，值得她这么死心塌地的。”
陆洵“嗯”了一声，没和她多说，还是安抚面前的女孩。
“别急，等一会儿联系你的警察来上班了，一问就能弄明白情况了。”
“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男朋友是冤枉的。”唐晓莹仍然哭得抽抽噎噎，“他这个人我知道，就是混账，不学好，但是要说诈骗犯法，他没有这个胆子的。”
黄奇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听不下去，“那你男朋友人呢，现在联系得上吗？”
“他啊，他……”对面陡然迟疑了一下，“我这几天都没联系过他。”
“为什么？”
“自从上次吵了架，他就再也没回过家。”她望着陆洵，“这位警官知道的。我也懒得理他，不就是冷战吗，谁不会啊。”
黄奇性子直，听到这里已经快气笑了，说话也并不婉转。
“行了，多半是东窗事发，已经跑了。”他叹气道，“小姑娘，你不一定完全了解他，多留点心眼吧。”
一听这话，唐晓莹呆了一呆，“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陆洵无奈看他一眼，那意思就是“让你嘴快”。
刚要安慰这女孩，却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干什么呢黄奇，怎么还把小姑娘说哭了？”
江桃对这个音色很陌生，只觉得听起来是个利落爽朗的女生，却见黄奇脖子一缩，刚才还充满自信的神情不见了，堆起一脸心虚的笑。
“你来啦。”他低声下气道，“早饭放你办公桌上了，记得吃。”
对方却丝毫不领情，大步走过来就问，“你干嘛呢？”
那是一名女警，长得明丽又飒爽，单看起来，就像是一手能把黄奇治得服服帖帖的样子。
江桃面对他们之间的气氛，忽地恍然大悟。
“哦，这就是小黄同志的女朋友吧？”
“嗯，经侦支队的林容。”身边人在心里回答她，“你的眼力倒是挺好。”
众所周知，黄奇这几天在和女朋友闹别扭，为此还专门找了陆洵帮忙出谋划策。显然对面的气还没有消，句句夹枪带棒，只剩他一个人低三下四地求饶。
他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还要诚恳道：“真不是我惹哭的。”
陆洵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颇有些要替他作证的架势。
不料对面的人反而笑了，“哦，知道了，是我约的人。”
“啊？”
“你不是已经听说了吗，她的男朋友涉嫌网络诈骗，被人报案了，我联系她过来配合调查。”林容说着，转头冲女孩道，“走吧，去我的办公室聊。”
唐晓莹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真，真的呀？怎么会这样呢，秦刚不敢的。”
“该放弃对他的幻想了。”林容拍了拍她的背，“你也知道，他总在网上和其他女性聊天，还经常收发红包、转账，对吧？”
“是啊。”
“那就是他在进行诈骗活动，俗称‘杀猪盘’，听说过没有？我们手上现有的证据显示，他加入了一个诈骗团伙，可能还在里面扮演小头目的角色，已经有好几名受害者向我们报案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你说他是诈骗团伙的人？那我也……”
唐晓莹目光空洞，喃喃自语，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林容把声音放缓了一点，“这个现在还说不好，我们目前最迫切的，是保护你不要再受骗上当，同时也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向我们提供一些信息。”
她一手搀着已经失魂落魄的女孩，慢慢往楼道里走。
刚走到拐角，半天没处插话的黄奇突然反应过来了，追上去喊：“容容，容容。”
林容猛地转头，伸手指他鼻子，“你敢在单位再叫一声试试？”
“别别，我错了。”黄奇搓着手赔笑，“我就是想问问……”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你最近总和别人聊天，该不会是……”
“哟，终于明白过来啦？”林容连连冷笑，“还可以再晚一点，等我们把这个案子办结了再说嘛。”
“怪我，怪我，你看我这个脑子。”
“少来，你那脑子没什么好看的，趁早掰八瓣扔了吧。”林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滚蛋，别耽误我办案子。”
眼看着她带着唐晓莹走远，黄奇讪讪地站在墙边挠头，江桃就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她道，“明明多问几句就能说清的事，他还可怜巴巴地绕了一大圈，来找你出主意。”
陆洵听着她的笑声，唇角也向上弯了一弯，“你看人家情侣吵架，这么高兴？”
“他们俩，没大问题。”江桃胸有成竹。
“哦？”这人的尾音忽地扬了扬，“很有经验么，江小桃。”
“咦，好像有人在嘲笑我。”
“我才没有。”
江桃望着走廊尽头，她们背影消失的地方，忽地叹了口气，“你说这姑娘，能不能醒悟过来啊？”
上回当街争执的时候，她就听出来了，唐晓莹不是个意志很坚定的女孩。
她起初控诉男方出轨、家暴的时候，确实十分气愤，但是当秦刚转头斥责她，说自己是在做事赚钱，让她不懂就不要管闲事之后，她的态度就肉眼可见地软弱了下来，甚至请求警察不要带走他。
现在事情明白了，好消息是，秦刚或许真的没有出轨，坏消息是，他是一个利用感情骗钱的诈骗犯。
她只盼望，唐晓莹千万不要落入“至少他对我是真心的”怪圈里。
“希望吧，但这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了。”陆洵向旁边看了一眼，“要不然，还是安慰一下小黄吧。”
黄奇像一条挨了训的大狗一样，蔫头蔫脑的，站在墙边上。
陆洵走过去拍拍他，“你看，我和你说吧，还是要坦诚相待，别放在心里自己猜。行了，下班以后追过去，请人家吃晚饭吧。”
这人被他拉着往楼上走，刚老老实实地点完头，忽然又回手锤他一拳。
“别光教育我，你还和嫂子吵着架呢，你也抓紧点。”
“……”
第40章 040
办公楼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又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陆洵见到严中明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他眼下明显的青黑，大约真像黄奇所说，昨夜开完会回家，又挨了太太的教训。
他贴心地没提这事，只把昨晚韩家夫妻来访的情况，还有他们提及的韩东的事，向他作了汇报。
“总是横生枝节啊。”严中明紧抿着嘴，用手指敲了敲办公桌，“我知道了，我派个人去查查他。”
“我就可以。”
对面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挥手笑骂了一句，“没你的事，回家歇着去。”
“师父。”陆洵无奈道，“我也不能总闲在家里。”
“你是伤员。”
“都快好全了。”他凑近过去，在对方面前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一点问题都没有。”
见严中明稍有犹豫，又乘胜追击道：“你看，昨晚的会是你们去开的，我没有参与，我要是留在这里做事，反而沟通不顺畅。但是韩家夫妻是我接待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情况。”
他望着对面，目光诚恳，“所以师父，让我去查吧。”
严中明盯着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吧，那只能辛苦你了。”
“没事，师父你多注意身体，抽空记得休息。”陆洵临走前，还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隐约道：“臭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