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去找负责人口信息的同事。
对面见了他,挑眉笑道:“哟,小陆回来上班了?不是都说严队把你当亲儿子看吗,怎么,他舍得这么用你?”
“就别开我玩笑了。”他无奈道。
江桃待在他的眼睛里,悠哉又闲适,心说这人怎么跟个水豚似的,到哪儿都招人喜欢。啧啧,难道还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说吧,来查什么事?”对面问。
然而陆洵说出来的话,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想查查,4·21那个案子里被绑架的女记者,她母亲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同事查找信息的速度很快,一边拿纸笔替他抄,一边随口问:“是有什么新线索,要向她的家人了解吗?”
陆洵的声音却顿了一顿。
他好像是想了想,才道:“也不是,只是想去探望一下。”
“探望?”
“她被绑走这么多天,音讯全无,家人应该已经很着急了。听说她妈妈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就想着去她家里看一看。”
“你们刑侦队现在家属关怀都做到这份上了?”同事调侃道,“你这样子,像是人家女婿似的。”
虽然只是句玩笑,陆洵的脸上却微微红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麻烦你。”他赶紧道,“有一个叫韩东的人,是同一个案子里被绑学生的叔叔,想请你帮我查一查。”
说完,又补了一句:“据说从昨天开始,他的家人就联系不上他了,辛苦你帮我看看,他有没有持身份证出入宾馆、浴场一类的地方。”
江桃以为,要单凭身份信息查到一个人的行踪,难度还是挺高的。
不料同事只敲了几下键盘,就抬起头来,神情颇为愕然。
“这个人,他在天星派出所啊。”
“什么?”
“你看,上面写着,因为吸毒被拘留了,就是前天的事。”
陆洵的身体不由微微一僵,同时听见耳边传来江桃的声音:“啊这,不会这么巧吧?”
的确,是太巧了。
就在前天,他们结束了赵清辰家的事,又在商场买了新的眼镜盒和奶茶,回家的路上,恰好遇到巡警在路边叫停了一名男子,说他有吸毒的前科,要带他回派出所进行尿检。
那里的确是天星街道,分毫不差。
当时他和江桃还私下分析,看那个男人百般挣扎,绞尽脑汁试图逃脱的样子,八成就是复吸了。
同事从系统里调出照片,他看了一眼,立刻就确认了。
虽然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要年轻、健壮不少,但还是能认出来,就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男人没错。
他谢了同事,匆匆出门,赶往天星派出所。
坐在出租车上,还没忘记给孟遥的母亲打电话。
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稍显疲惫,却很温和有礼,听说他是负责本案的刑警,当即表示随时欢迎他登门。
由于这趟拜访并不属于工作任务,陆洵最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时间定在了晚上八点,恰好是常人吃过晚饭的时候。
挂了电话,江桃就笑他,“对面听着也不凶啊,看你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是不知道我难啊。”他作势叹了一口气,“去早了影响别人吃晚饭,去晚了又影响别人休息,怎么都有点尴尬。”
就听她安静了几秒,然后像是憋着笑一样,鬼头鬼脑的。
“不是别人。”
“什么意思?”
“咳,虽然我暂时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但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孟遥,对吧。”她嘿嘿笑,“她妈就是我妈,我妈就是你妈。”
陆洵硬生生被她这一连串弄得愣了愣,回过神来后,脸上才陡然间有些发烫。
“这种话不,不能乱说。”
耳边的声音显得理直气壮,“怎么了,我们俩谁跟谁啊,都是朝夕相处,你中有我的关系了,这要放在过去,那叫拜把子的兄弟,见什么外啊。”
“……”
她不如不说。
他蓦地觉得心头泛上一股邪火,燥热得很,横冲直撞的却没有出口,憋得很难受。直到将车窗打开半扇,让风吹进来,才感觉略微平静一些。
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忽地一跳,没来由地浮起同事刚才的那一句玩笑话。
“像是人家女婿似的。”
江桃像是因为逗了他而很开心,在耳边小声地哼着歌,他靠在椅背上,浅浅舒出一口气。
其实他约在晚上才拜访,不只是因为白天是工作时间,影响不好,还有一个原因是,夜幕降临之后,江桃就会拥有身体。
虽然她眼下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那终究是她的家人,他希望,她能用自己的声音和家人说几句话,哪怕喝上家里的一杯水也好。
他觉得这很重要。
但是他没有告诉她。
车停在天星派出所门口,他走进去说明来意,里面的民警也很惊讶。
“什么?他还和这么大的案子有联系?”对面盯着他截出来的资料看了看,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就是这个人,在我们所里。”
说着,一边把他们往里面带,一边介绍。
“这个人吧,曾经是有吸毒前科的,那天我们把他带回来做尿检,显示近期还是接触过毒品。按照规定,是应该送去强制戒毒的,只是暂时拘留在我们这儿,还没往戒毒所送呢。”
他们在留置室里见到了韩东。
两天不见,他的脸色显得又蜡黄了一些,坐在铁栏杆后面,冲他们嘿嘿直笑。
“警官,你是哪个部门的,怎么也来找我呀?”他用一副无赖的腔调说,“我充其量就是吸了点,可没犯过其他的事啊。”
那民警就瞪他一眼,“老实点说话,问什么答什么。”
这人显然是常年混账惯了,当着警察的面,也嬉皮笑脸的,嘴上是答应了,身子还七歪八扭,摆出一派大写的不在乎。
江桃看着他的模样,轻声道:“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本事的。他说能联络到绑匪,八成是为了骗钱胡说吧。”
陆洵没有和她讨论,只向对面问:“韩彬彬是你的侄子,对吧?”
“对,没错。”
“你是不是告诉你哥嫂,你有门路能联系绑匪放人,让他们把赎金交给你?”
“是我说的。”
“好。”陆洵向那位民警道,“兄弟,能不能帮个忙,借辆车把他带回分局,我们可能得细问了。”
对面一口答应,“没问题,既然牵涉到了要案,那是应该的。什么拘留啊,戒毒啊,都往后排吧,先把他带回去配合调查,现在就走一走手续吧。”
两人正商量着,一旁忽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
铁条焊的栏杆,顶天立地的,陡然让人撞上来,动静大得让所有人都扭头来看。
“你干什么?”那民警大声呵斥道,“要是不老实,立刻上铐了啊。我提醒你,你现在还是配合调查,要是上升到妨害公务,问题可就大了。”
韩东整个人贴在栏杆上,像是要努力把脸从铁条中间挤出来,眼睛里陡然冒出灼热的光。
“警官你别吓唬我。”他咧着嘴,神情透着异于常人的兴奋,“咱们先说好了,要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算不算戴罪立功?”
陆洵警惕地看了看他,“你要说什么?”
“你过来,过来说。”
他露出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牙,由于过度激动,显得整个人相当狰狞。
江桃看着,也不由得心里发毛,轻声阻止道:“你别去,这些吸毒的人很可怕的,我觉得他没安好心。”
陆洵犹豫了一下,却回答她:“没事。”
然后不顾她阻拦,慢慢走上前去,靠近那道铁栏杆,“你说吧。”
“我,认识绑票的那个刘黑。”
第41章 041
刘黑,三十五岁,社会闲散人员。
据警方掌握的证据,张老川可能是在辗转打零工的过程中,与他结识。在4·21案件中,他原本是站在街边观望的,直到被张老川呼喊劝说,加入绑架人质的行动。
并且这个人和毒品是有一定接触的。
而站在陆洵和江桃的视角,他们所知道的,就略微再多一点。
在进入被害学生轩轩的记忆时,他们清楚地听见刘黑说:“不是说兄弟来送你一程吗,你又改什么鬼主意?”
这句话很值得深究。
听起来,张老川原本是想在无目的砍杀后,自我了断的,是偶然发现韩彬彬家境富裕,才临时起意实施绑架,而刘黑更是临场被劝说入伙的。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认识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切入口。
“兄弟,等一等再提他吧。”陆洵说,“我有些话,想现在就问。”
那位民警很好心,一口答应了,还搬了一把椅子来,让他坐下细问。
他就这样,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栏杆,和韩东相对而坐,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近到他能将对方眼里狂热的光看得一清二楚。
“嘿嘿,你肯听我讲啦?”对面的人咧着嘴笑,“我就知道,这个你们最爱听。”
陆洵微微皱了一下眉,“你和刘黑,是怎么认识的?”
对方却不回答他,反而重复了一遍,“警官,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应该能算戴罪立功吧?能把我吸毒的这件事给抵掉吗?”
江桃面对他的嘴脸,只觉得很不舒服。
“这人说话不老实。”她轻声道,“你小心点。”
陆洵轻轻地应了一声“放心”,然后对铁栏杆后面的人,摆出一副冷淡严肃的表情。
“能不能戴罪立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需要汇报上去,由组织研究决定。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把你知道的情况交待清楚,要求绝对真实,不能隐瞒。如果对案情确有帮助的话,我也会如实汇报你的贡献。”
韩东像是让他说得愣了一会儿,随后撇撇嘴,将刚才那副无赖嘴脸收敛了一些。
“我和刘黑,不是直接认识的。”他往椅子上一坐,歪着头道,“有个中间人,叫虎哥。”
“全名叫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道上朋友,都这么称呼。”对面还扬了扬脖子,显得很有脸面似的,“你懂吧?”
陆洵没理会他,只问:“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在你和刘黑中间,他扮演什么角色?”
“他嘛,是个老板,手底下做建筑的,做餐饮的,都有,杂得很。”韩东说完这一句,脸上忽然露出某种暧昧的神情,“至于我怎么认识他的嘛,嘿嘿……”
“态度端正点。”
“通俗地讲,他是个卖货的,我是他的买家。”
陆洵只反应了几秒,就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
这个虎哥,是一个毒贩,韩东和他之间是毒品买卖的关系。
他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那他和刘黑之间呢,是什么关系?”
“哟,这我就知道得不多了。”对面作势往后躲了一躲,“警官,你别这么凶地瞪我,我怕。”
江桃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这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她听见陆洵的呼吸也稍重了几分,但他最终还是不动声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不知道的不用讲,只说你了解的部分。”他道,“这个人和你是怎么联系的,你又是怎么认为,你哥嫂把赎金交给你,你就能从中运作让绑匪放人,这些你需要说清楚。”
他顿了顿,把声音压得更沉了一点,“你不用急,理清楚了,确定了再讲。”
这一招心理攻势,对韩东这样的鸡鸣狗盗之徒,显然是奏效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刚才的气焰弱了下去,绞着双手,垂着头望着地上。
“虎哥和刘黑是什么关系,我是真不知道,但我想多半也就是买货卖货吧。虎哥这个人,和他打交道的,基本没有不吸的。”
他说着,还拿手在嘴边搓了搓,做了个吸食什么东西的样子。
“我也是前几天,和他喝酒的时候,听他说的。一开始我以为这小子喝多了,在那儿吹呢,结果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就有点动心思了,你知道吧?毕竟彬彬也是我亲侄子,我这个当叔叔的,没有不管的道理,是不是。”
陆洵看了看他,“只是这样吗?”
“哎呀,警官你要这么说吗。”对面挠了挠头,“虎哥说,他和刘黑铁得很。现在你们警方不是不同意交赎金吗,要是我能让我哥嫂把钱给交了,他不但能让刘黑放了孩子,我们从中间,也能多少拿点好处。”
他笑得有些心虚,又有些市侩,“你看,一边想要钱,一边想要孩子,我们从中间运作一下,对大家都好,对不对?”
“他可真要脸啊。”江桃愤愤不平,“那是他亲侄子。”
她还记得,前天在街边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和要带他回派出所的警察打马虎眼,找遍了各种理由,声称侄子当天过生日,要赶去吃晚饭,没有时间进行尿检。
当时陆洵就对她说过,吸毒的人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谎都能编。
那时候她还不大有实际感受,到了这会儿,才深以为然。
他的侄子十几天前就被绑走了,哪里来的什么生日宴?
他在人前一编就是一套谎,说了半天,还不就是想从中捞一笔油水。而这笔钱,最后多半也会全用在毒品上,挥霍殆尽。
陆洵的脸色也冷了一冷,但他最终克制着,没有斥责对方什么,只问了一句:“你说的虎哥,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没有真实姓名,要在上千万市民当中去找一个毒贩,无异于大海捞针。
韩东却答得毫不迟疑,“很简单的,你们去明珠KTV,就是华林路上的那一家,一提虎哥,谁都认识。”
说话间,还是一副江湖气概。
陆洵表示他知道了,又问了几句,就和所里的民警沟通,派车把他带回分局了。
一路上,这人还十分在意地追问,他提供的线索到底能不能将功折罪,把他吸毒的问题给一笔勾销了,搅得车上的几名警察都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