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把他送进了询问室暂时待着，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江桃陪着陆洵，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心里还憋着气。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那天为什么对我说，一个人碰了毒就当他死了吧。”她愤怒道，“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他疲惫地笑了一下，只抬手揉了揉眉心。
于是她把声音又放轻了些，“他提到的那个虎哥，你们打算怎么办？”
“得看缉毒的同事怎么考虑了，他们经验足。”他道，“听他们的安排吧，不能轻举妄动。”
虽然韩东说得轻巧，好像走进那家KTV，只要报出虎哥的名字，人人都认识他，但作为警察来说，却必须周密计划。
这样的人，对警方的嗅觉已经非常敏感了，一旦打草惊蛇，很有可能就会失去线索。
江桃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廊上来往的人很多，大多行色匆匆，并不会留意到他，也有少数熟悉的，走过时会寒暄几句，“小陆回来啦”，“恢复得怎么样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那个，如果要抓他，用不用你去啊？”
陆洵的手交握在膝头上，轻轻地笑了一下，“应该会吧。通常缉毒不归我管，但是因为他和我负责的案子有关，我可能也会参与。”
“哦。”
“怎么了？”
江桃的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不是都说，抓毒贩很危险的吗。”
他怔了一怔，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又酸又软，好像公安局常年的冷光和白墙，都显得有了温度。
过了好久，他才温声道：“没事，没有那么可怕。”
“说服力不强。”
“端毒贩的窝点最危险。如果他只是单打独斗的小毒贩，就会好对付一些，只要我们的防备做到位，他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真的吗？”
“真的，警察说话还有假吗。”
“警察骗我，我又听不出来。”
正说着，走廊的那一头忽然走过来一个人，脚步匆匆，到他面前停下了，道：“刚从你们办公室过来。让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
陆洵赶紧站起身，神情也郑重起来，“是不是刚才说的那个虎哥，有什么问题？”
“这倒没有。”对面摇了摇头，“只是我们之前就收到线报，最近有一批毒品流向了清平市，正打算开展一波抓捕。我们队长研究了一下，既然这个人涉及要案，不如就从他身上下手，让他把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
他说着，拍了拍陆洵的肩，“今晚七点半出发，去明珠KTV。跟我们的车呗？”
陆洵却微微迟疑了一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直到江桃在耳边道：“别犹豫了，该抓的人必须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到时候找个角落把我丢进去，我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他才向对面点了点头，“好，我准时到。”
第42章 042
清平市的五月，天已经黑得渐渐晚起来。
但这一夜，却是从江桃和陆洵斗嘴开始的。
“不行，我得跟着你去。”刚刚拥有身体的江桃，拽着这人的袖子，坚决得很。
陆洵好气又好笑，“你下午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说什么了？”
“说会找个角落乖乖待着，不参与行动。”
“你这属于歪曲事实啊。”江桃立刻大声抗议，“注意审题，我说的明明是，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到了地方以后，可以找个角落把我塞进去。但前提得是先一起过去，你滴明白？”
“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警察叔叔是不可以耍赖的！你摸着良心说话。”
她气哼哼的，扯着他的手往他胸口按。手一歪，自己也不小心摸了一把。
衬衫底下的肌肉不显山露水，却紧实又温暖，让人的耳根忽然跳了一跳。
陆洵的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脸上却无动于衷，“一样要规避风险，不如直接把你留在办公楼里，绝对万无一失。”
“不要嘛，我怕。”
“在这里还怕？公安局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面对他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江桃咬了咬牙，低头换了一脸可怜兮兮。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想啊，楼里加班的人这么多，走来走去的，万一让他们发现了，我很难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的。”
她眼尾下垂，情真意切，“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公安局里，这件事多严重啊，你又不在，这漫漫长夜我一个人怎么度过啊。”
“这……”陆洵被她扯住的手忽地一僵，觉得一阵又酥又麻的怪异感受，沿着脊背爬上来。
她一边偷笑，一边还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办案，我就安静如鸡地待在旁边，好不好？你不是也说了吗，这就是个小毒贩，只是难抓，但没有那么危险。”
“江小桃……”
“陆警官，我想和你在一起。”
“……”
陆洵的脸猛地一下通红，他陡然偏过头去，躲开江桃的视线。
公安局的院子里，夜晚并不算很明亮，但是借着错落的路灯光，她也能看见他的脖颈都透着红，下颌线微微动了一动，像是强忍着什么一样。
她只仰头大大方方地望着他，抿着嘴笑。
下次有机会要和他说说，警察老是脸红可不行，很难服众的。
就在这时候，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赶紧识相地松开了他手臂，退远了几步。
下一刻，缉毒的那位同事就出现在小路转角。
“你在这里啊，正好。”他道，“车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出发吧。”
陆洵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用极小的声音对江桃说：“听话，留在局里等我吧。我们这是执行任务，他们也不会让无关人员上车的。”
听得江桃鼻子一皱，“是不是我出来得太早了？如果是到了地方，我才从镜片里出来，你就没有理由赶我了。”
他刚要想说辞安慰她，却见对面的同事笑着走过来。
“这位也是刑侦的同志吧？以前都没见过面。”
他不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江桃却已经笑吟吟地接上话了。
“对，头一回跟缉毒的兄弟出任务，麻烦你多关照。”
“哎呀，太客气了。你们严队考虑得就是周全，今天要去的这个场合，配一名女同志给我们，真是太合适了。”
他说着，就领着他们往停车的地方去。
江桃转过头，向身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人做了个鬼脸，用气声道：“怎么样？”
“你……”陆洵忍不住轻轻瞪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但说话的同时，也不由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前方同事的背影。
虽然说今晚出任务，全是便衣，混进一个没有制服的江桃也不醒目，但警察的嗅觉何等敏锐，日常对于不确定的情况，出于谨慎，都要多问几句。哪怕是真警察异地办案，也必须见到警官证和相应手续才作数。
他们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怎么会想当然地认为她就是刑侦队的女警，并且毫不犹豫地让她跟着上车呢？
这很不合常理。
江桃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儿，悄声道：“我觉得，我会不会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什么意思？”陆洵也像做贼一样，和她交头接耳。
“我们分析一下，自从我有了身体，都见过哪些人。首先是你妈妈，她认为我就是你窝藏的相好……咳，这个先不讲它。”
她面对这人一言难尽的目光，轻咳了咳。
“先是临时帮忙接待的同事，和韩家夫妻，他们都自觉地认为，我就是刑侦队的人，没有谁提出过疑问。然后是黄奇，他见第一面就喊我嫂子，把我当成了你的女朋友，而丝毫没有怀疑过，你出于纪律根本不会带女朋友来单位。再往后，是早餐店的大姐，她也非常自然地把我当警察看。”
她神情认真，“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好像忽略了一切疑点，谁也没有对我产生哪怕一丝怀疑。”
陆洵听着她的话，眉头也不禁微微锁起来，“好像还真是。”
昨夜的忙碌一环扣着一环，再加上江桃身上发生的怪事令人担忧，使他没有时间细想其中的问题。
现在回想，似乎真是过于顺利了，以至于有些离奇。
“所以我猜，我有一种能力。”江桃郑重其事，“所有人见到我，都会自动把我的存在合理化。”
“你的意思是，人们会根据所处的情形，自动替你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身份？”
“没错，他们是脑补之王，我就是补脑胶囊。”
江桃嘚瑟地拍了一下手，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想起前面还有外人，又赶紧缩着脖子压下来。
陆洵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无论怎么说，两人还是上了车，跟着缉毒队一起赶往目的地。
为了掩人耳目，连车也不是警车，是非常普通的黑色民用轿车，品牌型号也各不相同，开在路上，立刻没入滚滚车流，没有半点能让人瞩目的地方。
一路上，负责本次行动的王队长就作好了人员布置。
一会儿会由陆洵、江桃，和另四名队员一起，假扮作客人进入KTV，随身携带小型对讲设备进行联系。最理想的情况，是他们能顺利找到并制服虎哥，不引人注意地把他带出来。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在外面等候的其余队员就会强行突入增援。
明珠KTV，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却并不坐落于什么繁华大道上，附近多是居民区、小饭店，显得非常的接地气。
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江桃瞄了一眼，视线范围内的豪车不少。
“看到没有，”王队长对一旁的年轻警察道，“这就叫内有乾坤啊。”
一行人检查了设备，又再次核对了需要注意的情况，和紧急联系的事项，就前后错落地往大门走去。
那几名缉毒的队员，大约是常年和这些场所打交道，扮演得非常真实，明明下车的时候还是一脸正气，这会儿一个个的走路都没正形了，勾肩搭背，七歪八扭，满嘴“张老板”、“李总”地吹嘘。
看得江桃叹为观止。
“哇，这要拿出去，全都是影帝啊。”她喃喃道。
陆洵带着她走在后面，点了点头，轻声说：“他们都练出来了。今天这个场合还好，有些危险的地方，一个装得不像，可能就是死。”
刚说完，胳膊上就被掐了一把。
“嘶……江小桃？”
“今天是谁和我说没那么危险的？你再骗，我袭警了你信不信？”
“我没说，哎你轻点……”
陆洵被她拧得哭笑不得，只能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她，一转眼，看到她生龙活虎追着他跑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演得也挺好的，一点也不像是在出任务，特别真实。”
江桃不客气地斜他一眼，“对我来说，演普通人难吗？演警察才难呢。”
说着话，就走上了大理石的台阶。
明珠KTV的装修，既豪华，又有些老派，满眼都是金灿灿的浮雕，和光华四射的水晶灯。前台有两位妆容精致的服务员，带着礼貌的微笑。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有预定吗？”
走在前面的队员最年轻，开口道：“没有，临时来的。”
“好的。”服务小姐一边低头在电脑上查看，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几位是生客哦？以前好像没有来过。”
就是这一瞬间的工夫，那名队员的眼神飘了一飘，显得缺了一丝底气。
哪怕他立刻恢复了镇定，仍然摆出那副酒足饭饱的姿态，把胳膊往柜台上一搭，站得吊儿郎当的，“嗯，头一次来。”
对面的服务员却都抬起头来了，脸上的笑容降下去几分。
江桃立刻明白过来了。
这种场所，不可能是什么正经KTV，里面黄赌毒一类的事情估计不少，服务员也是常年警惕，眼睛毒得很，都不是吃素的。人家这是已经怀疑上他们了。
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每一个人，像要从他们脸上挖出什么来一样。
第43章 043
陆洵脸上不动声色，手却轻轻一带，把江桃拉得近了一些。
她看见其中最老成的王队，故意摆出不耐烦的模样，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怎么了，你们这地方，不接待新客啊？”他皱着眉，边打火边说，“要是不让进，你们早说，我们哥几个换地方续摊子。”
服务小姐的目光动了一动，像是在犹豫，到底是要将他们划为可疑人员拒之门外，还是把他们判定成一群不懂行情的土老板，随便领进一间包房，端上酒水果盘，把门一关，让他们自己在里面傻乐就行。
在这个关头，江桃忽然灵光一现，一把就挽上了陆洵的手臂。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人瞬间僵硬，投向她的目光里隐藏着惊愕。
她一点也不管，脸上笑得甜腻，像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蹭，“陆总，这家店好麻烦。要不然我们换地方吧，我认识的那家，比它高档多了。”
她看见陆洵的瞳孔都震了震，然后抿住嘴角，脸色冷淡地把她推了一推。
“我朋友面前，你不要多话。”
服务员好像终于打消了疑虑，一边低头操作电脑，一边挂上敷衍的笑意，“几位误会了，有空房的。给您开个中包可以吧？好的，请跟我的同事来。”
另一名服务员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穿过迷宫一样的走廊。
在各个房间传出来的嘈杂音乐声之间，江桃听见身边的人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还是紧靠着他，压低声音问：“陆总，我没给你丢人吧？”
就感觉到这人刚刚放松一些的身体，立刻又紧绷起来。
他用一种故作凶狠的眼光斜了她一眼，用口型道：“回去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