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桃？”
还是不理。
两个人相对沉默。她垂眼盯着地板，故意不搭他的话。
会议室里挂着一个钟，在公安局安静的深夜里，指针嚓嚓地响。
直到陆洵像是败下阵来一样，好声好气道：“现在都是后半夜了。”
她看他一眼，毫不理解。
后半夜怎么了？医院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得开门啊。
面前的人带着几分笑，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意味，“你现在陪我去医院，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啊，所以呢？”江桃愣愣地问。
虽然天亮以后，她就会回到隐形眼镜里，是有些不方便没错，但看看陆警官这么大一个人，好像也不存在不能照顾自己的问题。
就见这人摇了摇头，像是对她的反应有点失望一样，笑得很无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吗？”
“……”
江桃忽然狠狠地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夜深了，人眼花，还是真有其事，陆警官今晚的神情好像格外软，声音也是，戳得她心口忽然有种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面对他的目光，竟然有些罕见地不敢直视。
忍心吗？她在心里问了问自己。
好像还真没什么不忍心的。毕竟他一个大男生，伤得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她不信他一个人没法完成挂号看诊全套。
但是他问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和神态，让她喉头忽然一哽，硬生生地没敢这么答。
今晚的陆警官，好奇怪哦。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不会是抓嫌疑人的时候撞着脑子了吧？
大约是偷看被发现了，陆洵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瞥她，忽然轻声道：“你帮我包扎吧，好不好？”
“我？”她吓一跳，“我不会的。”
说着，就打算往外走。
“我去帮你问问别人吧，你同事那么多，肯定有比我靠谱的。”
毕竟他们刑侦队，小伤小痛也是家常便饭了，多少会有点紧急处理的能力。包括面前这人自己，应该也比她强。
但陆洵好像格外坚持。
“他们都在忙着讯问嫌疑人呢，哪有时间管我。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们。”他仰头望着她，眼角微微弯起来，“江小桃，我想要你帮我。”
“……”
怪，太怪了。
江桃的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木讷道：“但我没有纱布，还有……”
“柜子里有医药箱。”陆洵说着，用下巴点了点墙边的文件柜。
她一边心说这储备还挺充足的，一边听话地走过去，开门找出来。
里面东西挺全，各种纱布、碘伏、棉签什么的，整整齐齐。
她打开箱子，坐回陆洵身边，捧着他的手臂放在桌上。
“我真下手了啊？”
“嗯，来吧。”
“先提前说好，庸医误人啊。”
面前的人沉默了几秒。
江桃还以为，他是要认真思考是不是要换人操作。刚打算把手上的棉签放回箱子里，却听见他轻声开口。
“没事，要是这只手废了，就让你负责。”
“……”
江桃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摇了摇头，拧开碘伏的瓶子。
果然是她平时说话太不着调，把陆警官都给带歪了吧。不行不行，这得改。
碘伏慢慢地涂在伤口上，哪怕出血已经渐渐止住，看起来还是很触目惊心。她尽量轻手轻脚的，身边的人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只是呼吸声微微加重了几分。
“疼不疼？”她明知故问。
这人摇了摇头，脸色平静，“不疼，江医生做得很好。”
“得了吧，哪个医生有我这样的手艺，明天就得下岗。”她一边往上裹纱布，一边道，“不过说真的，这里只有消毒的东西，也没有别的药品，我这个操作吧也不一定过关。要是有时间，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身边的人答应得好好的，但听起来就像是敷衍。
她心里也觉得，相比去医院，他应该更急于了解虎哥的审讯结果，弄明白他和刘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并试图从中寻找突破口。
4·21那起绑架案，只要侦破不了，整个刑侦支队乃至市局的神经都始终是紧绷的。
“好了。”她直起腰道。
陆洵的手肘被纱布缠了好几层，交错重叠，看得出来已经尽力了，但仍然称不上美观。好像是为了挽回一点颜面一样，纱布收尾的地方，被打成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认真，且拙劣。
江桃自己看着，也不由得有一点心虚。
“你……活动一下试试？”她赔着笑道，“要是不行，我再改改。”
面前的人依言活动了一下手臂，并且对显然的不灵便视若无睹。
“包得很好。”
既然有人愿意睁着眼说瞎话，江桃也乐得自在，一边把各种零碎都收回医药箱里，按着原样放好，一边看了看墙上的钟。
“都两点多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睡不着。”
“在想审讯的事？”
“嗯。”
她转回身去，双手举过头顶伸展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审？在这儿等着反而不安心。”
按理说，韩彬彬的父母是他接待的，韩东也是他去派出所提回来的，他负责这件事，比黄奇他们要来得有优势。
不料，面前的人忽然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她被他看得，硬生生有一点心虚。
“你，你干什么？”
“江小桃，你真不知道吗？”陆洵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觉得寒毛都有点往上竖。
“别别，你用这种表情看我，像要审我一样。”
没想到，这人还真的笑了一下，笑容底下，又像是憋着一点气一样。
“嗯，你猜对了。”
“啊？”
“江小桃，过来。”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在他面前重新坐下，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怎么了？”
面前的人看起来就微微有些郁闷，“我就这么没有威慑力？”
她撇了撇嘴，没好意思点头。
本来嘛，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她早就摸透了，这人脾气好得很，面对案件的时候还能摆出一点警察的威严，但私下里就差在额头写上“很好欺负”这四个字了。
长得好看，又好说话，还动不动就脸红。
应该说，还是警察叔叔的光环保护了他，要不然，她没准早就把他给推了。
但出于对他面子的照顾，她还是努力端正了一下神态，“陆警官要问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将身体前倾，靠近过来。
他原本坐得和她隔开一些，但他腿长，只轻轻一勾，带滑轮的椅子就自动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被拉近，近到她能看见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透着血丝。
“你……”她犹豫了一下，“那个，要不然把镜片摘一下。从前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不行的。”
陆洵的唇角抿了一抿，像是要被她气笑了，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哑。
“别管这个，先回答我。我让你留在包厢里不要出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第47章 047
江桃不由一愣，心里叫苦。
都半个晚上过去了，陆警官还抓着这事不放呢？
但看着他的脸色，又不大好意思和他碰硬，只能嘿嘿赔笑，顺着撸毛。
“都怪我，都怪我。我这不是怕他跑了吗。”她满脸诚恳，“毕竟他可能和绑匪有联系，机不可失对不对。”
面前的人看了她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也不该不顾自己的安危。”
“哎呀，我不危险。”江桃晃悠着腿，大大咧咧的。
先不说那虎哥只是把她往墙上推了一下，并没有真的伤到哪儿，就算是他和她动真格的，也未必能把她怎么样。
毕竟，虽然她现在能跑能跳，但实际上并不是个真人。她的真身，是女记者孟遥，眼下还不知道被绑匪藏在哪里。
那她这副只有在夜间才现形的身体，就算是被捅两刀，大概可能也不要紧？
她转了转眼睛，窥见陆洵的脸色，很识相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只做了个扩胸加伸展运动。
“你看，真没事。”
这人的神色才像是稍微好看一点，但仍然要严正告诫她。
“下次不许这样了，听见没有？”他道，“你是市民，我们是警察，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应该由我们保护你，而不是由你站出来。就算是今天真的让他逃跑了，也没关系，这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哦。”江桃挠挠头，贼眉鼠眼地打量他。
陆警官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板着脸盯着地上，眼睛里的血丝明显得很。
他其实向来是个脾气挺好，心理素质也过硬的人，哪怕是面对案情一筹莫展的时候，也从不着急上火，更不会摆出脸色来给别人看。
她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在……
她刚刚拥有人形的那一晚。
那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好端端的忽然失去了和陆洵对话的能力，她像往常一样开口，他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那是她头一回看见他大失方寸，丢下不明就里的黄奇，一路狂奔回家，独自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从白天到黑夜。
她能听见他慌乱的呼吸声，看着汗水顺着他的额发，一滴滴地落到地板上。
后来，天黑了，她以崭新的人形出现在他身边。
在最初的忙乱过后，她对自己身上诡异的情况，其实适应得还挺快，甚至还能和他开玩笑说，假如她真的死了，就要有劳他多带点好吃的当供品。
就是那时候，他忽然用手撑着床头，把她堵在小小的夹角里，哑着声音问她：“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当时他眼睛红得，和此刻如出一辙。
江桃看着面前的人，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陆洵倒像是让她看得不自在了，干咳了一声，目光闪了闪，“既然知道危险了，那下不为例。”
哦，只是这样而已吗？
她突然有点想笑，凑近过去，弯下腰，从下方仰视他的脸。
他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了，眼睛底下微微泛着青，但还是很好看，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有一点龌龊的念头。
他像是因为她突然闯入视野而无所适从，睫毛动了动，轻声问：“怎么了？这样看我。”
她抿了抿嘴，憋着笑，“你能不能再当一会儿陆总？”
“……什么意思？”
“我觉得，陆警官说话太含蓄了。”她笑眯眯的，“比如刚才那句话，陆警官只会说，抓捕嫌疑人没有我的安全重要。但是陆总嘛……”
“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脸上也有一点发烫，忽然抬起手来，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挑起面前这人的下巴。
就像电影里的土匪头子一样。
面对陆洵满脸的震惊，她语气故作深沉，“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
“……”
陆洵像是完全僵住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底幽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双颊越来越红，活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这人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八成是真的。
江桃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哎，在公安局调戏人民警察，江小桃，你胆子肥了呀。
她愉快地松开手，撇下这全身僵硬的人。
“你看，我学得像不像？虽然说霸总都俗套了，但是你刚才在KTV演的那个架势，还是有点苏的嘿嘿嘿。”
她说着，还要站起身来去够会议桌上放的零食。
虽然事实上她不用吃东西，但是折腾了这么一晚上，还是很想拆点什么垫垫肚子。
然而刚欠身过去，还没够到，腰上忽然被人一带，她没防备，一下往后倒过去。
“哎！你……”
她喊了一半，猛然僵住。
她跌坐下去，被陆洵正正好好接住，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从身后环住腰。温热的鼻息，就落在她的后颈上，惹得她脊背像过了电一样，酥麻直攀天灵盖。
“陆，陆洵……”她努力扭头，结结巴巴的，“你干嘛？”
这人神色晦暗，声音沙哑，“不是喜欢这样吗？”
“……”
江桃看着他微微飘忽，却又故作深沉的目光，忽然有一点想笑，又有一点心软。
陆警官的演技，其实在关键时刻，不怎么样的。
但是，还挺带劲儿。
她挪了挪身体，大大方方地又往他怀里靠了一点，竟然还仰起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
就看见这人的耳根连着脖子，红得明明白白，不加遮掩。
“陆警官，”她轻声道，“你可想好了？”
“什么？”
“真当我男朋友呀？”
众所周知，她现在不是个真人，她身上还有一大堆问题没有得到解释。要是不凑巧一点，她可能已经死了呢。
她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消失，谁也说不好。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对陆洵负责一点的。
但是眼前的人很平静，只微微挑了一下眉，“听黄奇一口一个嫂子的时候，不是很坦然吗。怎么，这么快就想不认账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她笑嘻嘻的，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哎，陆警官你这算不算违反纪律啊？”
“怎么说？”
“人家师生恋，医患恋，都不可以的，你这下好了，直接和自己负责案件的受害者，有可能是被害人，谈恋爱了。”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说，万一变成人鬼情未了怎么办。”
就见这人咬紧牙关，“江小桃，你再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