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能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吗?”她轻声开口。
“哎。”孟妈妈慈眉善目的,“你尽管讲。”
“您家里有没有什么人姓江?”
这个问题,原本应该是非常突兀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对方可能会感到惊愕,甚至不知所云。
但孟妈妈立刻就微微抬起了眉,面露惊讶,“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她迟疑了一下,觉得这话很难编。
陆洵在一旁适时地把话接了过去,“是这样,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得知,孟遥在和绑匪交锋的时候,可能给出了一些误导信息,假称自己姓江。既然和您联系上了,我们就想和您了解一下。”
“原来是这样。这孩子,到哪儿都敢鬼灵精。”
孟妈妈轻轻地斥了一句,紧接着又问:“她没有给你们的工作添什么麻烦吧?真是对不住了。”
陆洵连忙道:“没有,您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随口问问。”
江桃不由偷笑着瞟了他一眼。
成天和她在一起,陆警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属实是与日俱增了。
对面听他这样说,才安下心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有影响你们办案,那就好。要说她这样向绑匪自称,我倒也大概能明白其中缘故。她的奶奶,就姓江。”
“哦?她的奶奶?”
“嗯,因为当年我和我前夫的工作都忙,她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奶奶照顾的。住的是职工大院,念的是子弟小学。”
孟妈妈双手交叠着,半垂着眼睛回忆。
“老单位嘛,大家相互间都认识,她奶奶的人缘可比她爸要好。走到哪儿别人都打招呼,江老太太来啦,江家的桃桃过来吃糖。”
“没过几年,我和她爸爸就闹了离婚,大人不太平,孩子的生活也不会快乐。相比之下,先前跟着奶奶住大院的时候,大约是她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她和绑匪周旋的时候,会本能地挑了奶奶的姓来报吧。”
“原来是这样吗。”江桃缓缓点头。
这就是她名字的来源吗,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被孟遥的生父误导,选择直接来拜访孟妈妈,聊一聊关于她的事,会不会就能早一些接近真相了。
而孟妈妈看起来,还有几分因为过去的事而伤感。
“是啊。我们桃桃是个懂事的孩子,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让她经历了这些。”
江桃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不是的,她没有责怪你们。”
“警官你是说……”对面愣了一下,定定地望着她。
“我的意思是,虽然,虽然我不是她,但是我能看得出来,您和邓叔都是很好的人,重组的家庭也一定很和睦。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她会觉得幸福的。”
她语气认真,脸上微微带着笑。
她的安慰并不是敷衍。
虽然她对自己的过去,仍然没有半点印象,但如果她有一天真的能回到孟遥的身份里,拥有这样的家人,她会感到很满足。
孟妈妈闻言,微有动容,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邓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菜好喽——香喷喷的萝卜小排汤,味道保管好。”
说着,就见他端着砂锅,一路小心翼翼过来,嘴里还要念叨:“小心让开,别烫着。”
锅盖一揭,满室飘香。
江桃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虽然很轻,还是被听见了。
对面顿时就笑了,“两位警官,家里没有什么好菜,别介意,一起吃午饭吧。”
尽管知道这就是她的家人,但毕竟她处于失忆状态,全然陌生,江桃的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这怎么好意思。”她赶紧推辞,“我们贸然上门已经是打扰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这就走了。”
“怎么叫打扰呢?”孟妈妈温温柔柔地笑着,“桃桃的案子已经给你们添了麻烦,你们还专程上门来关心我们,我们才是感激不尽。”
她说着,竟然来拉江桃的手,“多好的小姑娘,阿姨头一次看见你,就觉得投缘得很。吃一顿家常饭,不违反你们的纪律吧?”
“这……”江桃一时语塞,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陆洵。
不料陆洵倒是笑了一笑,“叔叔的手艺真是太好了。那我们就厚着脸皮,谢谢叔叔阿姨的招待了。”
惹得邓叔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就得这么爽快。”
江桃被硬按在桌边坐下,趁着摆碗筷的工夫,偷偷瞪陆洵,“人民警察可以吃群众家的大米饭吗?”
身边人眨了眨眼,“不可以。”
“那你还……?”
“但是在未来岳父母家吃饭,总不算违纪。”
“……”
江桃陡然噎住,无声地和他急眼。
这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一点?陆警官你还真敢说啊?
这人却忽然靠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能在自己家吃一口饭,多好。”
她愣了愣,心里忽然有点微妙。
哪怕她暂时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也想让她吃上一口自家的饭,提醒她,不管她的身体现在在哪里,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她回来。
是这样吗?
没来得及细想,面前已经摆上了一桌子的菜。
邓叔做菜又香又麻利,除了萝卜小排汤,还有咖喱鸡块、鱼香茄子、虾仁蒸蛋,漂漂亮亮的一桌子。
不难推测,其中有一些应该是为了留他们吃饭,临时加的,但也丝毫不显忙乱,反而色香味俱全。
江桃原先还稍微有点拘束,但在孟妈妈和邓叔的热情之下,很快就把不好意思抛到脑后了,吃得美滋滋,还聊得有说有笑。
恍惚之间,是有那么些家的味道。
她正盛了一碗汤喝,陆洵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两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
“叔叔阿姨。”他开口道,“实在是对不起,我们得回局里了。”
“这么急?吃完饭再走吧?”邓叔还有意挽留。
“恐怕来不及了,是紧急任务。”
既然他这样说,邓叔和孟妈妈也只能遗憾地将他们送出门,告别时还要再三道谢,感谢他们为了女儿的案子辛苦,叮嘱他们多注意身体。
江桃剩了半碗汤没喝到嘴,颇有些惋惜,一直憋到楼下才忍不住问陆洵。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陆洵的脸色微微沉着,眉头凝在一起。
“昨晚抓到的虎哥,把刘黑和张老川的动向都招了。同事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计划今晚展开行动。”
第53章 053
江桃的第一反应是激动。
假如行动圆满成功,那将标志着陆洵为之劳心劳力的大案能够告一段落,而她这个受害者身上的种种谜团,也终于有希望破解。
“那太好了,快走吧。”她一把抓起陆洵的手腕,往小区门口飞奔。
显得比他还要急不可待。
但在大门外站定下来,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心头却忽然浮上一丝迷茫。
今天陆洵特意找了借口,请假没有上班,就是因为她突然间无法回到镜片里了,为了她的身份不受到质疑,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他必须赶回局里了,那她呢?
她能去哪里呢?
陆洵在手机上叫的车飞快,眨眼的工夫,已经停在面前了。她望了一眼,略微踌躇了一下。
“要不然,你把家门钥匙给我吧,再给我几块钱坐公交。”她说,“我保证待在家里,不给你添麻烦。”
陆洵回头看了看陌生的住宅小区,“从这里回家,你认路吗?”
“我……”
她自己也呆了一呆。
作为一个没有手机,没有身份的人,她连查电子地图都做不到,好像和这个世界总是格格不入。
她不由在心里想,有没有可能,直到陆洵结束了任务回来,她都没能成功找到家。又或者,更惨一点,她迷路走进派出所求救,连警察都不知道该把她往哪里送。
太倒霉了,不行不行。
“那或者,我,我回孟遥家待一会儿?”她小心地指了指身后的门。
虽然这种行为很社死,一个“警员”,因为同事急于出任务而转身返回,赖在民众家里蹭吃蹭喝,这事怎么听怎么离谱。但鉴于孟遥的家就是她的家,从心理层面上,稍微能够过得去一点。
人生在世,全靠皮厚。
他们在街边耽搁的时间过长,出租车司机忍不住,摇下车窗往外喊:“是你们叫的车吗?”
“是,是。”她连忙答。
对面就有些纳闷了,“是怎么还不上来呢?你们别逗我玩儿了,我这急着跑单子呢。要是你不用车,就把订单退了。”
陆洵扭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马上就来,麻烦师傅等一等。”
然后转向江桃,飞快道:“这一趟任务恐怕耗时不短,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一起上车吧,先到公安局门口让我下车,然后让师傅载着你回家。”
她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他的主意靠谱一点。
目的地是在手机平台上定好的,不需要她认路,也不用她付车费。对她这样两手空空的人来说,无疑是最省心的办法。
于是事不宜迟,两人坐上车,一路飞驰过去。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公安分局大门前。
陆洵按照司机的指导,在手机上飞快地把目的地重新设定成自家小区,开门下车。
司机师傅还在车里道:“记得盯着点手机,到时候及时把车费付了啊。”
“好,麻烦您了。”
他下了车,转过身来面对江桃,声音低低的:“自己小心。”
他站在车边,把外面的光线挡住了大半,一手扶在车门上,弯下腰来和她说话。这让他的眸子显得有些暗,像是里面包含着很多东西一样。
江桃的心里没来由地,忽然升起一股慌张。
“那你呢?”她蓦地探出身去问他。
“我没事。”他微微笑了一下,“在家等我回来。”
“……”
喂!这种话好像不兴说吧!
江桃一下巨型惶恐,想都没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等等。”
“嗯?”
这人真的没动,也没显得不耐烦,只是仍旧低头看着她,目光温和。
她的鼻子忽然就酸酸的。
她想说,陆警官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但又有点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会显得有点丢人。
一愣神的工夫,司机师傅就有点不耐烦了,毕竟是赶时间做生意的人,从驾驶座回过头来就抱怨了一句。
“有什么话回家再聊吧,我这车还走不走了?”
江桃一缩脖子,更加不好意思,刚才到嘴边的话全憋了回去,脸上也涨得有些发烫。
她刚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话对陆洵说出来,忽然听到近处传来一个声音。
“嗯?小陆,这么巧,你也刚到?”
声音听起来很有些熟悉。
陆洵先她一步反应过来,赶紧抬头道:“师父,你来了。”
是严中明。
早上才刚刚在医院见过。
他女儿的伤不重,包扎应该用不了太久。他这会儿才回到单位,大约是又对家人进行了一番安抚,也是在收到确定嫌疑人所在地点的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
和平时精神饱满,一丝不苟的样子相比,他这会儿脸色有点憔悴,显然是被女儿遭到报复的事影响很深。
但向他们走过来时,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跟女朋友依依不舍呢?”
说得陆洵立刻不好意思,“师父,我没有。”
江桃却不乐意了,马上睁圆了眼睛,警告似的盯着他。
什么没有?哪里没有?说清楚。
视线一碰,他一瞬间就败下阵来,微微低了头,活像是学生偷偷谈恋爱,被老师撞破了的样子。
“师父,还没和你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江桃。”
“实在不好意思,安排临时有变,我也在这儿下车。”江桃小声交待了司机一句,动作迅速地也从车上下来了。
关门的时候,依稀能听见司机低声埋怨:“真是的,说一出是一出,耽误我这么多时候。”
她也只能假装没听见,下了车在严中明面前,乖乖站好。
“严队您好,久仰了。”
“你好。”对面将她打量了一眼,转头就对着陆洵笑,“小子,眼光不错嘛,什么时候认识的,也不和师父提一句。”
陆洵被说得脸上微红,又没法照实说,只能讷讷地搪塞几句。
江桃站在他们俩跟前,抿着嘴笑。
其实要说初次见面,这早已经不是了,她对严中明熟悉得很,她躲在陆洵的眼睛里的时候,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
但是对严中明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不确定,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他到底还会不会记得此刻的相见。
但是第一次见陆警官的师父,当然必须留个好印象啦!
“师父。”她顺着杆子往上爬,表演一个嘴甜,“你们今天还有重要工作吧?那我就不多待了,马上就走,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不料对面摇了摇头,“不用,既然都来了,就进局里坐会儿吧。”
“啊?真的可以吗?”
“没事,局里常来家属,只要不影响工作就好了。”严中明对她笑了笑,“小姑娘看着就乖。”
一行人快步走进大楼。
一走进刑侦队的办公区,就见里面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不时有人交谈着什么,脸色都严肃得很。相比她之前来的时候,气氛更紧张许多。
她被安排到一间小会议室坐下,严中明还贴心地让人给她倒了水,拿了些小零食。
在众人面前,陆洵也没法和她多说,只能简短地留下一句“安心等我”,就跟在同事身后匆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