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絮强硬要求下, 江逢只好取外伤药来给她处理。
高劲飞吃完晚饭,想着还有两人没吃, 顺道打包两份回来。
宁絮恢复一点,有了力气, 也有了自理能力, 拿过饭菜, 拆开包装摆好。
单雨晴发来消息:[姐, 这两天你还直播吗?]
宁絮回:[你发个通知吧, 说我这几天暂时不播,你也是, 我都不在呢, 你放个假自己玩去吧。]
单雨晴刚开始跟她的那两年, 那叫一个忙,什么都不会,一边跟她学,一边自学,当时又是宁絮快速涨粉的阶段,两人一天睡不够六小时,一年到头也没休息几天。
现在压力没这么大,宁絮想让她多放松多休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宁絮的错觉,她觉得她生病这会儿,江逢看着也憔悴不少。
“别太担心。”宁絮安抚道,“我身体素质还行,这两年没怎么生病,这会儿病了也很快就好了。”
“嗯。”
宁絮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
雨越下越大,嘀嗒嘀嗒拍响窗户。
宁絮见时间晚了,问他:“你今晚在我这吗?”
“在。”
“你就这么坐守不累?”
“没关系。”江逢抬手摸摸她的额头。
宁絮扯被子盖住半张脸,黑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她闷了一身汗,现在又没什么力气洗澡,想叫江逢上来躺,都有点不好意思,要不等明天洗过澡清清爽爽再把人哄上来?
宁絮在连绵不绝的雨声和江逢温柔的轻抚中入睡。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生病,江逢都会很焦虑。
他似乎比她还早知道,死亡的含义。
那会儿宁絮每年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妈妈健健康康,而江逢的愿望则是希望宁絮健健康康。
有次宁絮发高烧到医院输液,江逢非要跟着去,来到陌生的地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浑身不适。
宁絮非常纳闷:“你来干什么,你又看不见瓶子吊完药水,然后帮我喊护士阿姨。”
江逢被噎住没说话。
当时宁梁庆似乎有什么急事,看着输液瓶大概算了下时间:“爸爸出去下,十几分钟就回来。”
可是他有事情耽搁了,二十分钟还没回来。
宁絮困得睡着,这家卫生院这会儿只有一个护士轮值,忙得没注意角落里的宁絮输完液了,瓶内产生气压差,反把宁絮的血倒抽出一截。
宁絮睁眼就看见自己手背软管里面的那截血,吓得哭道:“江逢,我要死啦。”
江逢更是给她吓得面容失色。
护士非常淡定地拆开输液软管,排出空气,换瓶继续输液,宁絮的血又流回去。
宁絮松口气,见到宁梁庆就气着说:“爸爸怎么才来!”
宁梁庆听说刚才的事,连连跟宁絮道歉。
宁絮以后再也不敢在输液的时候睡着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没怪过江逢,谁能怪他看不见呢。
但这事到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他在或不在,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在,别人还要留神顾及他。
*
天阴沉着,雨下个不停,平添几分寒意。
宁絮又睡过一个晚上,第二天舒服多了。
这会儿江逢没戴义眼,左眼处贴着白色纱布。
不是自己身体的东西,一直戴着终归有异物感。
宁絮迅速洗个澡,换身衣服,又窝回床上,窝着窝着窝出了无聊,见江逢今天似乎不用拍摄,问:“江逢?”
“嗯。”
“你到底有多少个义眼?”
“挺多个,没细数。”
“这趟带了多少来,我想看看。”
江逢知道宁絮这会儿正无聊,便回房去拿义眼。
高劲飞不在,似乎蹿到其他民宿,找人打牌去了。
宁絮百无聊赖地刷手机,见江逢拿一小黑盒过来,她来了兴趣,接过细看。
小黑盒分三层,每层五行四列有二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放了一颗义眼,像放珠宝似的。
义眼具有特殊性,只能按照个人的眼眶轮廓定制,所以这里的每颗义眼形状大小都一样,符合江逢个人佩戴。
但每颗义眼的颜色、瞳孔大小、荧光度、亮色碎片含量都不一样,这使得一眼扫过去,真像看一盒奇珍异宝。
有些义眼绚丽夺目,明显做得夸张了,但江逢一戴,又矛盾地糅合出美感。
除了仿真义眼,大多适用于拍摄和妆造。
每颗都很漂亮,像装了一盒星星在里面,宁絮看得移不开眼:“我以前做梦梦见有个斯文优雅的变态,白天救死扶伤,晚上就取人眼睛,他攒起漂亮的眼睛,放入容器中保存……灵感可能就是从你这得来的。”
江逢闻言垂下眼:“这个可怕吗?你看这些……害不害怕?”
宁絮想看,他就给她看了,但又由于看不见,他不能分辨这些义眼这么摆放是不是渗人。
“很漂亮。”宁絮说,“看得我都想戴美瞳了。”
江逢暗自松口气:“这只是一部分。”
这里六十颗义眼还只是一部分?宁絮讶异:“那你怎么区分什么时候戴哪个?”
她光看都有点挑花眼。
江逢打开上面的玻璃盖,宁絮这才看见小格子里面贴有盲文纸,上面刻有盲文。
宁絮随意指一个:“这个是什么意思。”
江逢摸过盲文,说:“夏夜,深绿带金闪。”
两人距离近,室内衣服穿的薄,靠在一起的手臂都感知到彼此温度。
宁絮退了烧,还是觉得内里热,说好了今天把江逢哄上来呢。
她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江逢一块儿上来躺。
江逢没动。
宁絮一派正经地说出不正经的话:“我被迫进入贤者模式啦,你不用担心。”
“……”
江逢把盒子盖上,放到一边,无奈笑了:“我不是在想这个。”
从小到大,他没有不顺从宁絮的时候,这会儿也一样。
等人坐上来,还没躺好,宁絮就急不可耐似的扒人衣服,这手法和神情,像在给煮熟的鸭子拔毛,把江逢扒得只剩一件衣服和裤子。
宁絮收回爪子:“诶,忘了你不怕痒。”
“行了,睡吧。”宁絮知道他这两天没休息好,或者该说根本没休息,自己精力还没恢复,倒先开始心疼了。
江逢躺好,在冬日的雨声中,忽然说:“宁絮。”
“嗯?”
别喜欢我。
别爱我。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
眼眶发着酸,苦涩堵心上。
千言万语,各般滋味在胸口辗转,到口时只剩无声的低叹。
宁絮等了会儿,说:“行啦,睡吧,虽然知道你看不见,但也总不可能睁着眼给我装睡吧。”
江逢闭上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宁絮玩着手机等人睡着,然后手机一关,进人怀里,进了不够,还手痒得不行。
先碰碰他睫毛,再戳戳他喉结,手往衣服下摆一钻,胡乱摸一通。
锁骨到腰,全不放过。
江逢给摸得半梦半醒,知道她在做什么,无奈纵容地轻轻笑了。
一只大手揽住她后脑勺,他往下低头,鼻尖蹭了蹭她额头,跟小动物似的在讨好撒娇。
宁絮终于良心发现,不再煽风点火,老实地待在他怀里不动。
许是窗外雨滴节奏不停,又或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气息太熟悉,宁絮又涌上倦意,在他怀里舒适地睡着了。
长时间以来,宁絮作息不规律,入睡困难,睡了也常常噩梦缠绕。
这一次,她好像寻到一方安栖之地,全然放松心神,舒适而眠。
*
自宁絮放出要睡人的豪言壮志已经过去72小时,同躺一张床上,睡但又没完全睡。
雨停了,天还有些阴。
负责人重新组织拍摄。
上午拍茉莉花,江逢穿奶白色卫衣和淡绿色长裤,左手戴上茉莉花编成的花环,背景也是一片茉莉花。
他坐上搭好的台子。
高劲飞提醒他镜头,许巧晗调试好相机,说:“不用打灯,就要这阴天背景。”
“江逢,你脸朝右侧偏一点,要一种放空的感觉。”
江逢也不是木偶,等摄像师拍完自己想要的画面,他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把一些茉莉花瓣给我。”
工作人员摘下一捧花瓣给他。
他还是坐在高台上,低下头似乎在看自己右手里的花瓣,恰好风吹来,洁白的花瓣从他指缝间飘走,像是握不住想要的东西,他神情哀伤。
宁絮看得一怔。
在场的几人都被画面美得气息微滞,只有许巧晗在疯狂抓拍。
到下午,拍红山茶花。
这个不需要拍远景,只拍江逢锁骨以上的位置。
江逢露出肩膀,镜头以外的地方还裹着羽绒服。
造型师拿小瓶喷雾把他发梢、颈脖和肩膀弄湿,零星放上几片红山茶花瓣。
江逢这次戴的义眼,远看是黑瞳,打灯近拍才能看见血红色。
他含着一支山茶花,高傲不羁地轻抬下巴,给许巧晗拍近脸。
终于拍完,负责人和许巧晗在查看今天拍的图,--------------丽嘉江逢去棚子里擦水换衣。
围着电脑看图的人多,宁絮按捺不住好奇,也插缝进去瞄一眼。
上午结合茉莉花,拍出江逢干净清冽的个人特质,特别是那几张阴天之下,所有景物都显得灰暗,江逢神情哀伤迷茫,洁白花瓣顺风而去的照片,隔着画面都能调动人心头的感伤愁绪。
下午的山茶花组图又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江逢似乎格外适合红色,拍出了一种野性妖异,薄薄的眼皮半敛着,似在漫不经心地引人入欲,但又好像没有那种意思,嘴角噙着笑,傲慢又轻佻。
在场的人看得目不转睛,许巧晗对这次作品也颇为满意,这还是没修饰过的图呢。
宁絮不得不承认许巧晗的专业水平在这。
江逢还没出来,宁絮又掀帘进去找他。
“江逢。”先出声提醒来人是她。
“嗯。”江逢已经换上干的衣服,正坐椅子上用毛巾擦头发。
宁絮盯着他看,说:“我好羡慕。”
江逢拿下毛巾,头发被擦得支楞八叉的。
“羡慕什么?”
“应该说是妒忌。”宁絮随手扯过一张凳子坐下,酸不溜秋地说,“我妒忌别人的相机里都是你。”
江逢起身走近她。
这下是她坐着,他站着,他的影子都把她包住了。
他抬手,什么东西插入她的发间。
宁絮闻到浅淡的花香味,瞬间明白,这是他刚才拍照含在唇上的那支红山茶花。
他唇碰过的那部分花梗,穿过发丝,触得她头皮发麻,心也跟着乱麻。
江逢没收回手,屈指撩起她的碎发往耳后勾去。
他说:“以后只给你拍了。”
第29章
花香轻缠, 似在麻痹人的神经,他的言语不轻不重,又在磨人的心神。
宁絮缓过神来, 察觉他语气带有认真, 立即道:“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江逢应了一声, 没多做解释。
宁絮分了神,江逢注意力也都在她身上, 自然没人发现在门口的帘子被人拉开一条缝,他们所有神情及言语都落入他人耳目。
他们自然也没发现,那个人黯然离去。
拍摄完,团队小聚一餐,宁絮以为许巧晗会借机发难, 但她没有, 行为举止都淡如止水, 仿佛那夜露台醉酒的她是另外一个人。
也是,成年人总会习得理智多一点, 克制多一点,哪有那么多为爱死去活来的冲动。
这顿饭宁絮和许巧晗的话都不多, 大多是其他人在聊, 有家庭的聊另一半和孩子, 尚未结婚的聊旅游、生活琐事或者喜欢的明星。
宁絮没怎么注意听, 只在聊及江逢相关的才留神。
她现在只能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那几年的江逢是什么样的。
那些她和他错过的岁月。
“这个是辣的。”江逢尝了一道青椒五香肉, “你不能偷吃。”
宁絮大病初痊,辛辣蛋鱼得忌口, 但她经常趁他看不见, 默不作声地吃。
“当然, 我怎么可能偷吃。”
说着,宁絮就夹了五香肉,上面沾满辣椒籽粒,只不过还没吃到嘴里,手便被江逢握住。
估计是这辣味被他闻出来了。
宁絮只好作罢。
这餐聚完,第二天打道回府。
这次是江逢先收拾完东西,在外面等候。
今日风寒,好在阴云散尽,显了薄阳,天色浅蓝,视野可见度都清晰不少。
想着宁絮可能穿白色羽绒服,江逢也穿了一件长款的白色羽绒服,站在路边当雪人,虽然这地儿不下雪。
许巧晗早早出来,在旁边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江逢。”
江逢听出是谁,淡声说:“怎么?”
许巧晗长靴踏着地上一层薄阳,走向他。
他在阳光下,眉眼染着光晕,轮廓也被暖色模糊。
许巧晗涩意漫延,不愿再抬头看他:“送你的特产你不收,这张照片总能收下吧。”
考虑到她的职业,把照片当成一份心意合乎情理,江逢收下了:“好,谢谢。”
许巧晗情绪上涌,面部肌肉微颤,到底是红了眼:“想起还有东西没拿,我……我先去拿。”
听着她步伐慌乱地离开,江逢沉思片刻,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