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闭上眼睛,鼻子酸了。
日子一天天度过,距离过年也越来越近。
“你今年过年在哪儿过?”宁絮看着坐在对面沙发的江逢。
江逢说:“在这过。”
宁絮倏然丢包烟和火机在他面前,说:“抽烟吗?”
江逢沉默一会儿,点燃一根烟,衔在嘴里,动作流畅熟稔。
宁絮起身,也抽出一根烟衔着,而后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以一种高居临下的姿势,低头就着他的烟,点燃自己的。
白烟缠绕,也像正在纠缠的他们。
宁絮一手拿烟,一手摸着他的脸侧,似情人低语般,在他耳边问。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第32章
室内只余沉默的安静。
烟味刺鼻, 尼古丁和她的声音都在麻痹人的神经。
江逢放在她腰后的手松开,又慢慢攥紧成拳。
他面色如常地说:“没有。”
宁絮眼神暗了暗,起身离开, 没再说什么。
曾经无比熟悉的人, 现在一个假装毫不知情,一个佯作无事发生, 都在粉饰太平地维持这段关系。
宁絮的情绪收敛,热情也在冷却。
江逢如此敏锐, 又怎会察觉不出,与之而来地,他的状况越来越差。
控制不住地走神,接热水时,没留神水已溢出, 被烫伤了手。
他夜里失眠, 白天醒来时宁絮已经下楼忙碌。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心头, 越积越沉,逐渐地喘不过气, 随着情绪低落,身体力气也被一点点抽尽似的, 觉得疲惫。
新年将至, 家家户户都在筹备, 街上小摊摆卖红包、灯笼、春联等物件, 喜庆的红色总算添加几分年味。
宁絮和江逢两人不约而同都在想, 过年吧,一起过完年就好了, 什么事情都该等到年后再说, 因为这是他们成年在一起后, 过的第一个新年。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不断拉紧神经维持的关系,绷断在除夕这天。
江逢醒来,宁絮已不在身边,她今天不直播,但也有不少事要忙。
江逢简单收拾下,脑子似混沌,又似在放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动。
体验馆早已放假休息,他又要去哪里。
恍惚间听到一个男人在送女人花,那个女人很高兴。
江逢想起自己还没送过宁絮一束花,于是折返到花店买花。
每逢节日,花店的生意都格外好,店员有两位,一个在整理花束,一个在招待客人,客人太多,暂时顾不到刚来的江逢。
花太多,摆放在一起,香味错杂,他分不清是哪种花。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花好看,宁絮喜欢的花会是什么颜色和模样。
江逢抚摸花瓣轮廓,心头刺痛。
店员收完钱,连忙问江逢:“想买什么花?”
江逢垂眼:“我不知道。”
“那你想买哪束花呢,有不少包装好的成品。”店员又说。
江逢还是说:“我不知道。”
店员只得换种问法:“你要送给谁?”
“女朋友。”
店员以为他想给女朋友惊喜,但又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于是建议:“那你买红玫瑰吧,我们今天卖得最多的,送女孩子最不容易出错,寓意也好,而且这日子很适合选红色。”
江逢拿了一束玫瑰,付钱。
回到住处,没听到丝毫动静,江逢知道宁絮还没回来。
他坐在沙发上,手搭膝盖,玫瑰也垂着。
安静许久。
江逢抬手一朵朵摸过这些玫瑰,忽然摸到一枝枯萎烂掉的,□□发现尾部已经腐烂,散发淡淡臭味。
他觉得宁絮不会喜欢这束玫瑰花了。
用再好的包装,藏在其他娇艳欲滴的玫瑰中,也迟早被人发现,它是烂的,是坏掉的,更是该被丢弃的。
江逢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拿着这束玫瑰花起身,就像变态杀人犯拎起一具即将处理掉的尸体。
江逢找来一把大剪刀,粗暴地剪开外包装,玫瑰散落在地。
他蹲下来,拿起一枝玫瑰,从头开始,一截一截地剪断。
“咔嚓——咔嚓——”
安静的客厅只余下这种锋利的声音,花香味更浓郁了。
没有一朵玫瑰躲过如此浩劫,最后地上俱是红绿相间的碎片,像是散开的拼图。
剪刀终于停下,可花瓶遭了殃。
花瓶摔碎在这花叶上,江逢伸手捡碎片,手指被划破,鲜血在滴落。
花瓣红,血也红,一时分不清地上的是花还是血。
□□凡胎,该是怕病怕痛,但他的脸上却是一种古怪的快意。
疼痛也叫人鲜活,因为看不见,他反而不知道下一块碎片是不是更锋利,刺破划烂得更深。
像在赌桌比大小,赌注是他的血肉。
“江逢。”
一声轻唤。
江逢瞬间僵住,从头到脚的血液凝固,指尖都发起抖来。
“你在干什么?”宁絮出声问。
她一直在家,只是觉得江逢不对劲,便没发出丝毫动静,远远站着看他所作的一切。
他这个样子。
他这个样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宁絮拔高音量,“说话!”
江逢背过手去,无力解释:“我,我……”
“还有这个!”
宁絮把一些东西猛地往地上一砸,药片掉在红花绿叶上,像落在上面的白雪。
这些药宁絮焦虑症严重的时候也吃过,知道江逢偷偷在吃,她没有拆穿。
无数次都想问他,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
可她难得怯懦地不敢问,万一他的压力来源就是她,她该怎么办?
只是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办。
宁絮眼眶模糊,咬着牙说:“既然和我在一起这么痛苦。”
“既然这么痛苦……”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江逢脸色苍白,声音发颤:“不是的,对不起……不要……不要……”
江逢红着眼眶,完全丧失站起来的力气,他仰着头,痛楚绝望,像是犯人在等待死刑的判处。
然而这样决绝的审判最终下达。
宁絮转身闭眼良久,握紧拳头,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声音说。
“那我们分开吧。”
*
夜幕之下,火车在铁轨上行驶。
宁絮没心情自己开车,又没提前抢票,高铁动车是轮不上,买火车没买到软卧,对比起站票,她还算运气不错地买到靠窗硬座。
玻璃之外的景色阴暗模糊,衬得她的面色也有少许阴沉。
临时走人,行李也没收拾,身上就一部手机,一个身份证,手机快没电了,还没充电器。
宁絮给高劲飞发消息,让他去她家看江逢。
发完消息她就关了手机不再看。
坐完一夜的火车,还得再坐面包车到县里。
除夕就那么过去,今天是大年初一,农村的年味到底是比城市里的浓些。
各家各户张贴红艳艳的窗花春联,远近听闻炮竹声还有狗叫声。
许多人家开着门,街坊亲戚人来人往,闲聊打趣,走访拜年。
宁絮踩着满地红纸屑,七拐八绕走进家门。
家里新生的猫崽还没认识她,乱蹿躲着,宁絮只好逮只偷闲犯困,尾巴都懒得动的大猫使劲儿摸。
把毛薅乱,看到大猫一脸嫌弃地自个儿顺毛,宁絮心情稍霁。
“爸,老爸啊——”
宁梁庆听到声音,拿着钳子走出来,看她,笑了起来:“不是说今年不回来了吗?”
“想你了呗。”宁絮说,“在干嘛呢?”
宁梁庆和她一块儿回屋里,有个火盆烧着木炭柴火,宁梁庆放了铁架,一边烤火,一边烤白糍粑。
硬糍粑在火温下逐渐松软,散发出焦米香味。
宁梁庆给她盛碗热汤,又给她挑块烤好的糍粑。
在火盆边,身体逐渐回暖,一碗热汤灌入,四肢百骸都热起来,宁絮大口吃起糍粑,其表皮烤得金黄酥脆,里面软糯甜香。
这种糍粑可以炸、炒、蒸,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放在炭火上烤的。
宁梁庆也知道她喜欢,每逢她回来都生火烤。
“知道我不回来,你还闷头烤什么呢?”宁絮忍不住说,“你看别人家,家家户户都热闹得很,你也跟人热闹去呗,喝酒打牌都行,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自从宁絮挣些钱后,再不肯宁梁庆做苦力活,而且宁梁庆在工地受过伤,身体更差了,连体力活都做不长久,他想做也做不了了。
宁絮给钱让他开个店,轻松一点。
宁梁庆到底放不下妻子,来到这个葬下卢卉琳的小县城,开家小卖部,守着她,时不时去扫墓看看她。
宁梁庆没回她的话,反倒问她:“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知女莫过父,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看出来了,宁絮笑笑:“说什么呢,坐一夜火车没休息好而已。”
宁梁庆没说什么,又给她夹一块烤糍粑。
宁絮连吃几块吃到撑,心满意足坐在火边发愣。
宁梁庆:“等会儿跟我出门走走,还是先回屋休息?”
宁絮累得不行,直接回屋躺了。
房间和她去年回来看到的样子区别不大,宁梁庆提前打扫过一遍,床被也重新洗晒过。
宁絮躺在床上,身体疲乏,简直不想再动,脑子混沌有睡意,却睡不着。
直愣愣盯着窗外天色渐渐暗沉,大年初一就要这么过去了,心头难过酸涩。
她有想过今年要怎么过,比如做一桌好菜,和江逢一起贴门联窗花,晚上看看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然后一边剪纸给他猜猜是什么动物,猜对了有红包。
以前都是他给她红包,还怕她不收,偷偷摸摸放进她的书包里,再一问,他还说不是他放的。
简直睁眼说瞎话,红包背面刻了盲文,她周围还有谁会写盲文?
她那会儿看不懂,问他,他又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样子,含糊其辞:“别太在意,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只得把红包收着,留着以后弄明白。
他们在一起快五年,宁絮收了他五个红包。
为了能刻盲文,红包的纸质都偏硬,面积比手掌大。
只是等宁絮弄明白上面写的什么,她和江逢已经分开了。
第一个红包写的是:祝八岁的宁絮新年快乐,我第一次送人红包,希望你开心。
第二个红包:祝九岁的宁絮新年快乐,希望你今年不会再生我气啦。
第三个红包:祝十岁的宁絮新年快乐,希望我们今年也在一起。
第四个红包:祝十一岁的宁絮新年快乐,希望你健健康康,不再生病。
第五个红包:祝十二岁的宁絮新年快乐,希望你今年也不会发现,我早就离不开你,早就喜欢你啦。
第33章
宁絮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只觉身心疲惫。
宁梁庆第一次上楼问她,是在自家吃饭,还是去别人家吃。
大过年的, 图个热闹, 不少人会叫关系好的街坊亲友来家吃一顿,宁梁庆也被挺多人叫过。
去别人家吃, 少不了互相熟络,装装样子, 宁絮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去应付。
“不了,你去吧。”宁絮一动不动地说,“家里有泡面么,我晚点自己泡。”
宁梁庆也不想去,父女俩聚在一块, 当然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
“想吃什么, 我再做点。”
宁絮:“都可以, 我不挑你做的菜。”宁梁庆做菜有一手,她信得过。
宁梁庆第二次上楼就是把宁絮带下去吃饭, 电视播放春晚,也没人看, 纯听个背景音,
满桌子鸡鸭鱼肉的大菜, 宁絮盛碗青菜汤慢慢喝, 宁梁庆开瓶白酒小口酌。
“味道怎么样?”宁梁庆问。
宁絮夹个鱼尾巴, 说:“一绝。”
闲聊来闲扯去,宁梁庆试探性问:“工作不顺利?”
“粉丝在涨, 收入也有底, 还不用处理同事关系, 不用被上司指着鼻子骂,没有绩效考核,没什么压力,怎么可能不顺利。”
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只能关乎感情生活了。
宁梁庆没干涉过她这方面的事情,一是觉得这事得自己决定,其他人无权干涉,二是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能以父亲的名义,站在制高点指使她。
所以以往每逢过年,那些亲友问起宁絮的对象,还说这么大的姑娘再不找人嫁,以后就不好嫁了,顺道又说可以帮她介绍介绍。宁梁庆在一旁拉下脸说,我女儿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你们操什么心,她自己钱都多得花不完,我还怕别人图她钱呢。
一句话过去,捧着宁絮,贬低他人,意思是看不上她们口中说的歪瓜裂枣。渐渐地,那些人也就不敢当面再说。
宁梁庆又闷一杯酒,不知道要不要开口问问宁絮怎么回事。思来想去还是作罢,给宁絮多夹两样菜,让她多吃点。
这顿饭吃完,宁絮陪宁梁庆下象棋。
这么多年,她赢老爸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更是刷新连输记录,好在不压钱,不然可输个底朝天。
也不知道是看宁絮输得太惨,还是宁梁庆赢得太索然无味,宁梁庆说:“行了,时间不早,收拾收拾早点休息。”
宁絮低着头,看起来仍像在琢磨棋局。
宁梁庆:“下象棋讲究心静,不能一味追击,得懂进退,该弃车保帅也要果断……”
“爸。”宁絮突然说,“对不起,我见江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