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湿的头发搭在肩头垂落,灯光昏暗,她的头发却漆黑地没有一丝杂色,像外面静谧的夜空的颜色。
那件在她身上的白色T恤是宽大的款式,因为她正弯腰,所以领口松懈地露出细腻白皙的肩头,以及一条笔直的锁骨。
此前洗过的热水澡未免威力太大了,现在他都觉得热,还觉得越来越热。
明明房间里的空调也在勤恳工作着,制作冷气。
他无声地,且无意义地吞咽了下,喉间的干渴涌了上来。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在她到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像是泥土捏成的人佣,无法反馈给他太多的信息,可一旦见到她了,他的身体就如同真实的身躯勤勤恳恳地工作起来。
疲惫,燥热,干渴,饥饿,哪哪儿都叫嚣着自己的毛病。
蓟云暖觉得烦扰。
别叫了。吵死了。他漠然地对自己的身体说。
“好好洗了个澡,来晚了。”她仍低着头换另一只拖鞋,夏天的凉拖是最基础的一字带宽,她没穿袜子,脚趾透着玉粉色,竟然也是很可爱的。
“……”
蓟云暖一时之间没想到回什么。
或许,他本就对“她会过来”不怀抱什么希望。
他是不重要的,能够被替换掉的,只有简陋的天赋被喜欢着的,像是被戴着手指上来欣赏的,一个花样好看又亮晶晶的饰品。
但……说不定不是呢?
她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这儿,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了。
“给你带了点吃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总归饿了的话就吃一点。”
范初阳换好了鞋子,去鞋柜上提自己带过来的食物。
她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吃饭,身上脏兮兮本想赶紧先去洗澡,看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是没忍住,先坐了下来。
范双学坐在她的旁边,也动起了筷子。
一边吃着,她就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故并没有太波及到她,尽管直面天灾让人觉得恐惧,但那种恐惧仿佛也只是留在当时的那个节点中,最起码,从接收到救援开始,她就没了恐惧的情绪。
就这样,父女两人像是往常一样一起吃饭,她就觉得足够了。
吃了几口,她又记挂起蓟云暖,咀嚼着糯软香甜的米饭,思量他会不会照顾自己?
答案大有可能是不会的。
于是争取了范双学的同意,从没动过的菜里面挑了几样放到保温饭盒里,拎了过来。
见到蓟云暖的模样,范初阳下意识皱了皱眉。
“你脸怎么这么红,嘴唇这么苍白。”她快步走过来,手掌抬高贴到他的额上,却因为他下意识闪躲的反应手掌停在了空中。
不等她抬眸望去,掌心边贴了个炽热温暖的东西。
这时看过去,他微微弯腰,主动将额头送到她的掌心贴住,他动了动唇,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很像是将她放入了银河之中。
他还要与她轻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范初阳哪会介意这种事情,她更在意的是,他是不是已经病傻了。
额上的温度比之手心的温度要高上不少,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热意还没吹散,差点要换成她往后退一步避开这恼人的温度。
她想要放下手掌,刚有了一点点动作,他的额头就追随过来。
收窄的眼尾,眼下的小痣,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清楚无比,她反而难得感觉到了一点点不自在。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专注了。
总是这样的专注看着她,好像他的世界里仅仅只有她一个人。
揉了下他的额头,范初阳放下手,不放心地吩咐他:“把睡衣换了,我们去医院。”
她笃定道:“你发烧了。”
“没有。”他解释自己身体的异状:“刚洗过澡,水有点热,所以还没缓过来,等再吹会空调就好了。”
范初阳半信半疑,但吹会空调要是温度不降下来,再去医院也是一样的。
她没太执着,把手里拎着的饭盒拿到茶几上放下来。
打开最上面是海带猪骨汤,第二层放着几个菜,不大不小的每一份都被隔开,不会使得味道乱窜,分别是凉拌西红柿、龙井虾仁、清炒油麦菜以及粉蒸肉,最下面一层就是米饭。
都是做好没多久的菜,放在饭盒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卖相也还好。
范初阳将他们摆放好在桌上,朝着蓟云暖招了招手:“过来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他便顺从地走过来,坐到圆圆的小椅子上,看着桌上这些菜。
意料之外地食欲升了上来,一整天没怎么进食也没察觉到饿,塞了两块桃酥也都吐掉了,但是现在感觉到了饿,也想吃。
“嗯,都想吃。”
范初阳把干净的筷子递给他,“给,多吃点。”
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闭着嘴巴咀嚼很多下才咽下去,腮帮子鼓起又慢慢平坦的样子看着会让人产生一种治愈的感觉。
于是她也没有发觉,明明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也是专注的。
第四十四章
蓟云暖毕竟不是真的木头人,他放慢了咀嚼的动作,迟疑着是不是要抬头看她。等嘴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他停下筷子,抬头望向她,郑重道:“你,是不是晚上没吃饱?”
“……啊?”范初阳头顶冒出问号,不过很快她也反应过来,摆了摆手道:“我去吹头发,你吃吧。”
吃饭时候一直被盯着的确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蓟云暖看着她起身离开,他拿筷子拨弄了下剩下的油麦菜,轻轻抿唇:说错话了。
吹风机在洗漱台下面,范初阳走进卫生间的时候,里面的镜子上还蒙着一层水雾,她抽了几张洗脸巾擦干净镜子,要扔进垃圾桶的时候不经意的视线凝滞。
过了会儿,她把湿润成一大团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蹲下拿了吹风机。
天气太热,二档的温度吹得还要出汗,她不想再出汗,就只开了一档的温度,风速却开得最大,吹风机工作起来的时候,耳边就全部都是噪音。
洗过的头发柔顺笔直,指缝穿过去能够一划到底,从半干吹到几乎全干的程度也很解压。
感觉差不多了。范初阳关掉吹风机,将它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里。
蓟云暖还坐在小小的椅子上,他的身高已经突破一米八了,这样坐着难免显得有点委屈,但他吃饭的样子却显得很满足。
这次不是只塞了满了一边的嘴巴,而是两边的腮帮子都满满的,嘴唇跟着咀嚼的动作微微动着。
她没有完全走进客厅,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他进食的模样,看着不像是强迫自己吃下去。
加上房间里的冷气逐渐充盈,他的脸也没有刚才那样红,恢复了一点平时的白皙,这样的肤色比之苍白的肤色看上去似乎要显得更健康一点。
也似乎,让人觉得更有食欲。
范初阳想到他方才问的话:难道她真的没有吃饱?不然是哪里冒出的食欲。
过了会,她自己想清楚了。不是对待食物的食欲,是对他的食欲。
食色,性也。
她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和心里想的完全是两个东西,但不妨碍她突如其来的感慨。
这番感慨结束,她的心里就再出现些别的想法了,就这样沉默地靠着墙角像是观察某个生物样本,看着他一点点吃完,放下筷子,拿着几乎都光盘的饭盒进了厨房。
范初阳也跟了进去。
她今天其实很累了,拍戏本身就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后面那一次经历之中情绪也反复波动过,登机回来片刻不停吃了饭,洗过澡,赶过来。
真的觉得累了。
但疲惫的身体还是自发地跟到了他的身边。
蓟云暖把手里的饭盒都放进洗碗机中,腹部的饱足感,没有给他带来吃桃酥时的反胃难受,食物的香味还留在口中,他的心情宁静而松散了下来。
所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将手认真搓洗干净又擦干之后居然主动去握了她的手,将她带进刚换好床单被罩不久的室内。
“你休息会,我去洗漱。”他松开她的手,有点不舍。
范初阳在家里洗澡之后就已经洗漱过了,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吧。
夏天的被子没有冬日的被子看上去那么厚实,但也是蓬松的,她看着被子眼皮就感觉有点撑不住了,脱了穿在外面的大短袖,里面是一件内置胸垫短吊带,外面的短裤也脱掉放在床头柜上,她把自己塞入被子里。
躺进了被窝,也就只能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强撑着不睡了,这下食色什么的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睡欲掌控了身体。
蓟云暖洗漱结束,将脸上的水分擦干。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床上一个细长的被茧,薄薄的夏被裹在了身下,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她占了右边的床铺,留着左边一半的地方给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从柜子里翻出另一床夏被放到床上,躺了进去。
又纠结一会儿,从平躺的姿势换成侧卧着,与她相对着。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他胆子最大的一次,蓟云暖悄悄问着自己,目光却凝在她已然陷入熟睡的面容,无法移开视线。
房间里的顶灯已经被关掉,剩下一盏亮度不高的淡黄色灯盏朦胧地亮着。
他也疲惫了,觉得困倦起来。
手不甘地从被子下面伸出去,碰到了她的被子。指尖碰上去,他不敢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仅仅这样,就让他觉得满足。
仅仅这样,就让他觉得满足了吗?
蓟云暖不受控制地轻声打了个哈欠,他困了,身体上的疲惫比刚才更多地涌上来,他揪了她被子的一角,闭上了眼睛。
*
他们俩在南城也没待几天,因为暑假已经结束,是要报道开学的日子了。
离开南城那天,也没带什么,房子早在首都租好住了近两个月,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需要带什么,轻装简行上了飞机。
落地首都,艳阳高照。
先是回了租住的房子里,各自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带了放进宿舍里,虽然宿舍并不打算常住,偶尔下课或是中午也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就完全不住宿了。
开学报道第一天要做的事情不少,打扫宿舍,收拾东西,录入信息,办校园卡,领书,领军训的服装。
蓟云暖本想与她先把她的报道搞定,再一起去他的学校报道。
范初阳觉得这样浪费时间,两个人弄好上午下午都废在这上面,干脆分了一个保镖给他,两人分头行动,这样一上午才都搞定了报道。
跟着她的当然是陈哥,帮她打来热水擦了几遍桌椅和床,抹去一层厚厚的灰。
毕业生走了两个多月,当然干净不到哪儿去。
上床下桌,各自有私人空间这一点还不错,陈哥爬上去检查了一遍床板,熟练地绑紧用来悬挂床帘的绳子,把遮光的窗帘挂上去。
“初阳,窗帘挂好了,你待会自己上来铺床。”在外面,陈哥自然不会称呼她别的,那样太惹眼了。
但他身材高大魁梧,薄薄的短袖勾勒出饱满坚实的肌肉,虽说不是时下流行的俊秀长相,但是五官端正,自有一股阳刚气。
于是陈哥走了之后,舍友互相介绍完了,还有人谈起他:“初阳,你哥好壮,他是不是天天跑健身房啊?”
表演专业的姑娘本身就容易放得开,大家随意聊了几句,嬉嬉笑笑,看着俨然关系不错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时间也都不早了,就有个姑娘提议说,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听说首戏的食堂还蛮好吃的,特别是三楼。
范初阳正打算拒绝,住在她对面姑娘先开口了,道:“不好意思啊,今天中午已经和人约好了,下次一起吧。”
于是她也顺势跟着把这姑娘的说辞说了一遍。
率先提议的那姑娘就道:“好,那我们先去试试味道,什么好吃到时候告诉你们。”
两人当然说好,还道了谢谢。
“客气啥,以后都是舍友了。”
宿舍的第一次集体活动,虽然没有貌似没有组织起来,但都客客气气的,十分和谐。
范初阳拿上遮阳帽,把拿到不久的校园卡塞进小包里背好,宿舍钥匙串上一个早就准备的钥匙扣也收进小包里。
这个天的阳光太猛烈了,她还要再穿上防晒服。
防晒霜是早上就抹好的,现在也要补涂一次,总结起来就是麻烦,但不得不做这些,对于女演员来说,脸还是很重要的。
几位舍友也是全副武装,就差从头包到脚。
东西都拿好,范初阳走出宿舍南门,就门前不远,陈哥在车里等着她。
她开门上去坐到后座,也不摘下帽子,省得待会还要戴上。
陈哥启动车子,一边朝着预定的路线开,一边说他刚才对舍友几个人的观察,虽然不至于像是福尔摩斯一样一见面把人就分析了个透彻,不过他在这方面也比较专业,基本的性格,行为处事总结还是可以的。
范初阳在听,但听得不够认真。
论起观察能力,她其实不比陈哥弱上多少,只是侧重的方向不同。
她不上心的原因主要是不觉得自己会与她们有太多交集,就这点来说,她其实和蓟云暖很相似,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在意外人。
——不过,感情本就是奢侈吝啬的东西,何必分太多给无关的人。
范初阳低头给蓟云暖发信息,问他报道有没有结束,有没有收拾完?
过了会儿,有信息传来,说都已经弄好了,正在开车过来。
与从小和这些保镖们相处的范初阳不同,蓟云暖没法那么自然接受他们的帮助,所以在她说两人分头行动去报道的时候,就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弄好。
男生的东西本就不多,再说他也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平时搬画材也是力气活,看着瘦,但力气不小,加上母亲的原因,他的自理能力其实相当好,就算是这两年被照顾得太好,也不至于丧失自理能力。
有时候,蓟云暖会觉得,初阳对他的关注太过细致了。
但他并不排斥。
很喜欢。
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