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难得开口反驳她,经历过差点以为失去她的恐惧后,他开始害怕另一件事情,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她。
但告诉她,又怕被她拒绝,被她讨厌。
他纠结犹豫了很久,此刻话说了一半,黑色的夜色成了他最好的保护伞,蓟云暖想:如果真的被拒绝了,不争气的哭出来,最起码她看不见。
蓟云暖深吸一口气,侧着身抱住她,他睁着眼睛看向前方,哪怕前方也是黑色,什么都看不清,他缓缓道:“摸再久也没有关系。”
“因为我喜欢初阳,所以心跳得很快。”
喜欢这个字眼,蓟云暖从来没有想过会从自己口中说出。大概是没被喜欢过,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人类是无法理解从没感受过的东西的,他曾经这样想。
所以对于与她相处时会冒出的感情感到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时间长了,所以自然无师自通地晓得了,这是喜欢。
所以——
“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什么都可以。”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抱着她没有用半分力气,清晰地将心意剖白在她面前。
这些他从未说过的话,在范初阳听来并没有陌生感,她恍惚:或许他从不说这些,但每次他的表现分明已经将他说得这些话阐述地够好了。
可他不该说这些话的。
这也不是一个多好的场合,军训的第一晚,白天里被晒得头晕脑胀,身体笔直地站着那么久,回来之后的时间只用来洗澡晒衣服都觉得疲惫,实在不是应该说起喜欢的场合。
而且,是该怪她的。
莫名其妙地侵入他的被窝,触摸他的身体,拥住他……再去仔细想想的话,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并不在乎,也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突然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一直以来两个人中都是他会率先沉默的那个,第一次她尝到了主动沉默的滋味,比起去回应先一步后知后觉感到了羞耻,范初阳想:以前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说了多少混账话啊?
身体曲起,她下意识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洞钻进去。
蓟云暖被这个动作误解,他主动去抱住她的时候想过她会挣扎,却没有预料到她往怀里钻,行动快过思维,他将她拥紧了一些,颔首抵在她的肩窝。
鼻尖的气息是在柑橘与果木混合的香味,他放缓呼吸,仿佛要让她的味道浸润肺腑。
他不是多言的人,也不善于表述心意,可能是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太久,说出来时比他想象中更简单一些。
哪怕是此刻,他仍然怀有恐惧与担心。
也知道更多无法言说的那些,是偏执阴郁,是痴心妄想,也是无从改变的,构成他的元素。
是不想被她知道的,又渴望被她发现的,无用丑陋的他。
蓟云暖闭上眼睛,怀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身躯像是他今晚做的一个近如咫尺且遥不可及的幻梦,这样幻梦般的现实降临在这儿,他警告自己:你得学会满足才行。
于是他放开拥住她的手臂,往床的边缘退了退。
他没有得到回答,可说出那些话本来就不是为了讨她的一个回答,只是想告诉她,让她知道而已。
无法否认,怀揣着这种想法的他是自私的。
胡乱的想法塞满他的脑子,直到突然被她的身体又一次贴近,蓟云暖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她:“要抱着睡吗?”
有时候范初阳觉得他就是个不开窍的傻子,有时候她又觉得傻子原来是她自己。
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她选择的,这是她给自己找的最后一个希望,范初阳把脸埋入他的胸膛上,少年的心跳声印入耳中,她不满地威胁:“心跳慢一点,还睡不睡了?”
他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又小声道:“我尽量控制。”
范初阳轻哼一声:“早点习惯,以后每天都这样睡。”
——无理取闹地也很开心。
而蓟云暖也听到了她含着笑意的声音,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心跳声慢慢恢复平静。
的确,早晚都会习惯的。
第四十七章
之后几天的军训也顺利度过,几天下来大家基本适应良好,天气虽然热但这几天刚好是多云的天气,云把太阳一遮就没有那么热了。
五分钟喝水的间隙里抬头看过去,白乎乎的云边有一层金色的边框,那是太阳隐藏在云朵的身后。
“初阳,你还有多余的水吗?我的喝完了。”舍友之一的赵薰凑到她的身边。
范初阳晃了晃自己的杯子,打开杯盖,道:“还剩一些,我倒给你。”
赵薰把自己的水杯打开放好,看到水接了小半杯,赶紧道:“够了够了,谢谢你,初阳。”
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被晒得泛红的脸上不由自主扬起一个笑容,感叹道:“从没想过喝水是这么幸福的事情,我的水杯太小了,新买了个大的还在路上,真是不好意思哈。”
“待会去接水的时候,我帮你去接。”
范初阳点点头,道:“没关系,天太热了,水耗得快。”
她的水杯是750ml的,勉强支撑一上午的用量,分给舍友一些,也能撑到上午的休息时间里去接水。
接水的地方在教学楼里,还要排队,赵薰帮她接水,待会她就能多休息会。
高中的时候,她玩得好的朋友也只有林玲一个人,与其他同学的关系甚至称不上泛泛之交,只能说是知道名字,上了大学因为宿舍的关系,与舍友的交往必不可少,也算是被迫社交了。
她不能说讨厌,但总归不太习惯,目前来说还是适应的。
喝水时间很快过去,在烈日下的训练又开始了,教官们用沙哑的声音教导她们一些基础的训练,时间一秒一秒数着过去。
到了上午唯一一次休息时间,赵薰如之前所说的带走了她的水杯,帮她去接水。
范初阳盘着腿低着脑袋,让帽子能遮住更多的地方。
这样的长时间的暴露在阳光底下,不被晒黑是不可能的,抹再多防晒霜都没用,她只能盼望着能晒得均匀一点,不要晒出一半黑一半白的脸。
“初阳?”
正想着脸晒成半黑半白是什么样子,范初阳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点懵,声音是个耳熟的男声,她抬起头去,额头上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
“嘶~”她忍不住抽气,伸手抓住这瓶冰水,将它靠在发热的脸上,另一只手则扶了扶帽子,道:“你怎么来了?”
荀故前看着她贪凉的样子,浅浅地勾起了唇角,道:“来看看学妹的狼狈样子。”
小脸通红,头发微微散乱,额头上满是细汗,比起她平时的样子,可不就算是狼狈嘛。
范初阳白了他一眼,所幸还有这一瓶冰水的情分在,她放下冰水,拧开来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道:“到底什么事情?”
她当然不相信什么就来看看她狼狈的样子这种说辞。
荀故前的目光隐晦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到她脸上那一块湿漉漉的地方,见她没有想管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打开递过去:“擦擦汗。”
看他眼神的示意,范初阳就知道估计确实有事来找她,只是周围人多,并不方便讲话,至于湿纸巾,她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道:“擦了会把防晒擦掉。”
他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从善如流收回湿纸巾,与她约地点:“今天晚上八点,在团里见。”他提醒:“换身衣服再过来。”
“好啊。”范初阳答应下来,她有些猜测:在团里见面多半是戏剧上的事情,可因为这半个月她都要军训,所以荀团也没有给她排戏,那应该是为了接下来要给她拍的戏吧。
不过也不急着现在就来找她,军训结束之后也来得及。
她没有太多好奇心,反正晚上就能知道。于是微微仰头,问他:“说完了?”
荀故前继承了荀团的好样貌,尤其是母子二人的唇形简直如出一辙,偏向一个心型,此刻他穿着白衬衫,带着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真有几分学长的样子。
他无奈:“好歹给你带了瓶冰水,就这么赶我走了?”
范初阳拧上杯盖,问他:“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她的语气平静,纯粹地只是疑惑。
也是,自从两个人在剧团里认识开始,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露出特别的神色,荀故前眼神微黯,他对于这位学妹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和介绍她来剧团的崔砥一样,出于惜才的心理希望她能坚定不移地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不被任何人所影响。
目前来说,她也正这么做着。
荀故前想:崔大影帝真的没有必要那么着急来通过他来试探,谁也不能保证以后,而就算保证了以后,这个保证也不能确定一直不变。
他摇头,眼睛扫过她耳际调皮蜷起的一缕黑发,手指微动,但什么都没做,只是道:“没什么事情了,我回剧团,晚上等你来。”
来的时候,他是突然来的,走得时候也默不作声地走了。
只是留下一些时不时扫视过她的目光,这些相似的目光范初阳在初中高中时早就感受过太多,无法给她带来半分影响。
她时不时抿着一口冰水,慢慢吞咽下去。
休息时间没剩多久的时候,赵薰带着她的水杯回来了,她大概是个实诚姑娘,水杯灌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缝隙,接过她道了声谢,放到一旁。
赵薰奇怪:“你不喝吗?”又恍然大悟:“哇,你有冰水啊,去哪边买的?在教学楼灌得都是热水,夏天喝热水简直是酷刑。”
范初阳道:“是一位认识的学长送过来的。”
赵薰羡慕道:“真好,我怎么就没认识这样有良心的学长。”她跨起一张肉嘟嘟的脸,道:“我认识的学长都只想卖货给我。”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几个人都笑起来,范初阳也没有忍住笑意。
气氛一片轻松,教官看着时间,站起来用力拍了拍手,大声道:“集合,列队,继续训练了。”
大家一阵长吁短叹,但还是很快照着教官的要求排好了队伍,这些天的练习下来,排队早已经驾轻就熟。
今天训练玩了点新花样,教官教了一段匕首操,之后上午下午都在反复练习。
一天的训练下来,范初阳也分不清楚是之前站军姿踢正步累还是今天这个动来动去的匕首操累,总归回到家里洗过澡就感觉浑身酸软了,要不是还记得与荀故前的约定,她觉得自己能立马躺床上睡着。
她吹得头发半干,换了一身舒服的短袖短裤,头发披散在身后。
这期间里,蓟云暖迅速洗完了澡,晚上这个点他当然不放心她自己开车去,他也穿得简单,黑色T恤,黑色的运动长裤,但露出的那截脖颈被阳光染上一些健康的浅麦色,与原来的苍白融合成了自然的白皙。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快就发现了,并且为“发现”这件事情而感到喜悦。
真是奇怪。
“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蓟云暖疑惑地望向她。
她不解回望,他抬起手指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说:“你在笑。”
范初阳摸上自己的唇角,果然是扬着的,但这样就更显得奇怪了,她否认:“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其实有的,但就算有,也不至于连表情都控制不好,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一时之间有些苦闷,不至于就这些天不去剧团,连表情控制的基本能力都下降了吧,再说这都不是下降,可以称作是直接丧失了。
那以后怎么从容地欺骗他逗他玩,岂不是一下就被发现了。
危机感升了上来,太过外溢的表情也被收回,范初阳感觉自己重新找回了对表情的掌控力,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以至于到了剧团,从荀故前那儿听到那一番话时,她的表情仍旧很镇定。
倒是荀故前意外道:“这个角色的挑战性很大,没想到你还挺有自信的。”
范初阳摸摸自己已经干了的长发发尾,多少心中有点不舍,这种不舍很快被冲淡,她放下手在膝盖上,回答道:“并不是自信,我没有饰演过这种角色。”
她说的是实话,因为荀故前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性角色。
敛下眉眼,范初阳曲起手指,无规律地敲击膝盖,她不确定道:“因为我没有饰演过,所以才会觉得很有挑战性,也很想去尝试。”
荀故前没有忍住笑意,他想到从未说出口的试探,以及从来都有的隐忧,这一刻几乎都消逝殆尽,她的眼中闪耀着野心的光芒,而她的天赋又如此夺目,哪里需要他们俩去担心些什么。
他还穿着一袭戏剧落幕没有来得及卸下的长衫,是一派公子端方的气质,却拿起了桌上的手机,道:“既然你愿意,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到时候你让经纪人去联系。”
“好的。”范初阳迟疑了一下,道:“谢谢学长。”
荀故前这下是真的笑出声了,他笑了会才止住笑声道:“换你一声学长,这下倒是我不亏了。”
从她入了剧团以来,两人演过不少场次的对手戏,一个灵气十足,一个功底扎实,谁也没有服过谁,而且也就差了几岁,互相之间都是叫名字,偶尔互相打趣,各自称呼一声老师。
学长这个称呼倒是第一次从她嘴巴里听,用一个他志不在此的选角去换,实在划算。
荀故前因为这个称呼而生出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两人讨论完角色的设定,时间不早了,第二天还有军训,他也不再多留她。
——显然,一个人的心情好,另一个人的心情肯定就好不到哪儿去了。
第四十八章
说是坏心情也不贴切,只是对于蓟云暖来说,他的心情大约是多少有点在意。
原因也只是因为荀故前对她太过熟稔了。
可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小气。
演戏上的事情他尽管尽力去了解过,奈何不同的专业倾向大概真的是有壁的,他理解不了那些表情动作的含义,连带着对于影视剧中表现的感情都很难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