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个感情缺乏的木头人。
如果高中没有被她从独自一人的世界里拉出来,他就是一个感情缺乏的木头人。
夜色沉默着,明月高悬天空,但各色灯光闪耀着,遮住了月的光辉。
受不了太过静谧的气氛,蓟云暖打开了车内的音乐播放器,他没有听歌的爱好,歌曲都是范初阳下的,大多是舒缓的钢琴曲。
也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其实,蓟云暖知道:有些在意毫无意义,他并不怀疑什么,只是对自己毫无自信。
是落过尘埃里,被掩埋在淤泥下,才知道拉他出来的那个人有多宝贵,于是周而复始地诚惶诚恐,脱离控制。
回家的这一路,他顾着处理这些一会冒出一个的纷乱情绪,到了家里才发现,从剧团出来之后,她一直都走在他的身后。
一直到睡到床上,他转身朝向她,这几天养成习惯般要伸出手臂将她揽到怀里。
床上的薄被只剩下一床,她眨了眨眼睛,靠近他一点,道:“我们俩今天换一换呗。”
他伸出一半的手臂收回,但没有怎么搞懂,疑惑地望向她,还懵然着:“要换个位置睡觉吗?”
“不是。”范初阳否认,在说起换什么前,她先解释了原因:“我没有演过男生,想尝试一下男生的感觉。”
她曲起手臂,头就枕在手臂上:“从剧团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观察你。”
蓟云暖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停止转动了。
“你走路的姿势很好看,是因为腿很长吗?所以走路好快,腿也很直。”她的脸上有回忆的神色:“平时跟在我身后也走得这么快吗?”
“好像不是吧,不然早就跟上我了。”
她轻轻笑了。
蓟云暖的脑袋停止了转动,脸上的温度慢慢上来。
“这样一想,是不是跟在我身后的时候,你都在小步小步走路。“她的笑意没有止住,还低下了头,像是仔细想象过之后被那个画面逗笑,她颇为认真的地看着他:“以后我要走快点吗?”
蓟云暖悄悄蜷起身体,终于神智回归,抬手覆盖眼睛,动了动唇:“不用。”
其实他并没有怎么在意过走路的速度,大概是因为心神都放在她身上,因为除了跟在她身后的时间,不会再有这样的时间,可以这样专注地看着他她。
一个柔软的物事碰了碰他的指关节,而后带着温热的气息轻嘬,他的无名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再去仔细感受她已经离开。
“真是容易害羞。”
纵使离开了,但好像还是离他很近。
他生出了勇气放下手,也生出了勇气反驳她:“没有。”
范初阳把头枕回手臂上,他的眼眸成了圆溜溜的模样,漆黑的瞳仁,眼白清澈,这样看上去有种太过单纯的样子。
她被这个样子迷惑了一瞬,觉得刚才那样故意的行为有一点点点过分。
可是嘴巴有了自己的心思。
“刚才说了交换吧,不是换个位置睡觉的意思。”
她循循善诱:“这几天我们都是怎么睡的,想想。”
蓟云暖就顺着她说的话回想,这几天,应该说自从那一个晚上开始,他都是拥着她睡觉的。
交换?交换!
他震惊地看向她,默默地往被窝里缩了缩,“是那个意思吗?”
范初阳欣慰道:“你懂啦。”
蓟云暖又反应过来:“前面那些话……”
有关于走路的那些话,似乎和现在这个话题没什么关联。
“是逗你的。”范初阳支起身体,关掉了床头的小夜灯,房间落进一片黑暗中,她放缓的声音仿佛随了某种安眠曲的调子,带了令人心安的意味:“得睡觉了。”
她的声音落下之后,房间里就安静起来。
太过安静了,他的呼吸声不自觉加重,传入自己的耳朵中又控制地将呼吸放缓,这么一会功夫,他有一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在等着她的拥抱,又觉得难得感受到了羞耻心的存在:怎么说也是男性,尽管以来他都有些被动,可被抱着睡觉也太……
然而也再没有人比他更能说服自己。
初阳是为了磨练演技,所以才要交换身份去做些不同的举动。
可心里微小的声音说:她刚才还逗你,而且就算是为了适应身为男性的感觉,也似乎并没有必要这样做。
很快这个微小的声音被打败。
——她想要抱我。隐藏在这些理由下面的,她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也完全让他无法去拒绝。
他本来就想要她的靠近,不管她找不找理由,都是想的。
等待拥抱的时间很短暂,她并没有真的如同他抱着她睡觉将他搂在怀里,而是靠着他的胸膛,把手臂搭在他的身上,就拥着他入眠而已。
蓟云暖是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她睡着了。
两人靠得太近,身上的温度互相传递,中央空调的冷气孜孜不倦包围他们,这是夏天才独有的凉爽和温暖交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寂静的晚上,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响动着。
没有跳得太快,又确确实实胀满着,满足着,而跳动着。
这个时候,他才会明确地认为: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以往的生活将他缠绕在茧中,他到现在都无法挥去那段时光,也无法让自己从那段生活中抽离出来。
没有人能拯救谁,只有范初阳,是照耀着他所有阴暗角落的阳光。
他抬起手臂,与她互拥。
——这是被他偷偷拥住的阳光。
*
荀故前介绍的那个角色后来被周琦成功谈下来,因为其他角色还要陆续试镜,开机时间定在了这学期的末尾。
对于这个结果,范初阳还是很满意的,这意味着一方面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模仿男性的说话顿挫,动作习惯等等,另一方面她几乎不会落下专业课程。
军训结束,她去理发店剪了一个短发,以短发正式开启了大学生活。
大一的专业课很多,但比起高中,课余时间还是足够的。
早上从租住的房子和蓟云暖分别出发,两个人的课表对过,时间都差不多,所以他们有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吃过晚饭,蓟云暖送她去剧团,而后回家画画。
而她会在剧团里工作到晚上十点左右,这是一段疲惫而充实的时光,是常常让人觉得时间不够用的一段时光。
到周琦通知她接下来进组的时候,范初阳甚至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好像一眨眼,就跳转到了这个时间点。
周琦当然没有歇着,她之前拍得两部电影,程导那部《今宵》被压了,尽管已经删减不少让程导大呼,这是在糟蹋我的心血的镜头,还是举步维艰,周琦也在帮忙走动一些关系,在多方的努力下,上面最近终于松了松口风,审查估计没问题,那再过两个月左右就能拿到上映的许可证。
至于后面那部《芽》,审查方面不需要担心,后续宣传也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戏份太少了。
周琦知道她拍戏进组的速度不算快,但她并不是很担心,少而精,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好事。
她停车,招招手:“初阳,这儿。”
前几天周琦也已经发过进组清单给她,不过上了车,她还是再问过一遍她该带的东西有没有都带了。
几个月不见,对于忙碌的两个人来说,再次见面没有一点生涩感,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次的电影拍摄地点不远,就在首都的横店中,这几天是进组日,今天是最后一天,范初阳有些课程申请了提前结课,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进组放下行李,周琦帮她收拾东西,范初阳先去见了导演。
与李月珅导演见面并不是第一次,就算是荀故前介绍的,她也经过了面试,面试是在这个角色介绍过的两周后。
那两周,作为最直接的能被范初阳观察到的男性对象,蓟云暖体会到了被太过专注,好像也不是一件好事。
蓟云暖:……是连我也有点受不了的程度。
两周恶补的效果不错,试镜结束之后的合同签的也很顺利,范初阳想要拍好电影,她对于片酬的要求并不高,钱的事情好谈了,其他就都好谈了。
试镜结束之后,与李导也见了几次,有被拉去当试镜嘉宾的,还有就是与编剧和李导讨论剧本。
范初阳走到李导门前,对照过门牌号后,敲了敲门,很快,门被打开,戴着眼镜的女性打开门,她穿着一身旗袍,头发是经过仔细打理的卷度,带着些花白但不影响精致。
李月珅是个女导演,是个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富有鬼才之名的女导演。
与专精某种特定剧本的导演不同,只要是她感兴趣的都会拍,并且都拍得很好,但是近些年她已经个很少出山了。
女性尤其会欣赏女性,尤其是导演与演员本就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如同伯乐与千里马,又好像高山流水的知音。
李月珅见到她,眼睛就笑弯,道:“初阳,进来吧。我们聊聊明天第一场戏。”
看似和蔼的李导,和程导还有朱导一样,都是工作狂。
范初阳也露出一个笑容:“好的,正好想和您聊一下上次剧本改动的那段话。”
不巧,范初阳进了剧组也是个工作狂。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新封面~
这本也不打算写太长,再有几章就完结了。
预收麻烦小天使们去专栏瞧一瞧啦~
第四十九章
拍戏途中,范初阳请过几次假,都是为了考试,她还有几门课之前无法申请提前结业,所以也是预料之中,没办法的事情。
对此遭到非议并不多,毕竟她也没有耽搁工作进度。
这年头,只要不耽搁别的工作,去做什么其实都相当于无事发生。
接近一个学期对男性的观察,和对于角色的揣摩,这次的拍戏对于初阳来说,比前两次的演戏过程来说更加如鱼得水一些。
无法怎样很准确地去形容,但的确,她喜欢这样的生活,适应这样的生活,拍戏的时候,她感觉心中有一块长久的空缺被填满。
幼时母亲歇斯底里地咆哮她没有任何天赋的景象如同一个气泡,戳一下碎了。
在演戏的时候,她感到由衷的安宁。
过往不再如影随形。
唯一她不习惯的是,没有蓟云暖的人肉靠垫。
他们睡在一起很久了,躺再一张床上,一个被窝中,彼此的温度贴近着。
拥抱,偶尔抚摸,相互慰藉。
大年二十九,最后一场夜戏拍完,也是到了今年收工的时候了,李月珅举着扩音喇叭,把工作首位,结束时她道:“今年辛苦大家了,祝咱们所有工作人员新年快乐,待会在群里发红包记得抢。”
过年了,除了放假,就是抢红包最让人高兴了。
大家喜气洋洋地下班,范初阳换下戏服,总算松了口气,回到住的地方,周琦已经帮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与李导道别后赶往机场,上了凌晨两点的飞机。
拉下眼罩,隔绝机舱内本就很弱的光线,她片刻就进入了睡眠。
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太过疲惫了。她已经养成了随时随地只要能睡,就能睡着的技术。
坐在她身旁的周琦轻手轻脚地又给她盖上一层薄毯,连呼吸都放轻,手机的亮度调到很低,她看到母亲给她发的语音,转成文字: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还附有一张女儿熟睡的照片。
周琦点开大图,嘴角不自觉上扬,目光柔和地看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缩小图片,打字道:在飞机上了,今早就能回来。
飞机落地的时候,范初阳感觉到震动,从深睡中苏醒,身体被两床薄毯裹得很暖和,她记得睡前自己就裹了一床,另一床想必是周琦给她盖的。
她坐着活动几下睡僵的脖子,将薄毯折了几下放回原位。
拿到行李从机场出来已经是凌晨五点多,深冬的季节,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机场内却一片光亮,有人迎接家人,上前给他围上红色的围巾,有人迎接好友,笑嘻嘻地拥抱,边说边离开了,也有人迎接恋人,应当是许久不见,所以情难自禁轻吻……
这一处,哪里都有人与人。
范初阳匆匆略过,她在飞机上睡了会,现在正清醒着,只想快点回家,拖着行李箱埋头走。
直到行李箱被拉住,她才停下脚步,诧异地往后看去,撞上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兜兜转转换过换过好多喜欢的香水,她才发觉自己原来最喜欢的还是百合的香味,所以蓟云暖一直用着,她就一直嗅着着与他并不相称的馥郁味道。
很快她被松开,少年……不是的,他已经有了青年的轮廓,停止增长的身高到了一米八七,肩膀宽阔,皮肤苍白,黑发略长,发尾蜷在光|裸的脖颈上。
手中的行李箱被他接过,她顺势松了手,满脑子都是回去了要给他把所有毛衣都换成高领的。
范初阳挽住他的胳膊,和周琦说了再见,转向蓟云暖,道:“你怎么来了。”
两人并排走着,蓟云暖回答道:“想来接你。”
一如既往的直球,在这方面他从来没有什么进步。
范初阳哦了声,问他:“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怎么没告诉我?”
学期结束的时候,她进了剧组,蓟云暖被岑施与带去了欧洲,她之前问起小舅舅,岑施与打着包票说是游学,保准过年前能回来。
然而前几天的时候通电话,却说计划被耽搁了,过年可能就留在国外,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岑老师说,要给你个惊喜。”蓟云暖没有半分犹豫就把老师给卖了,他道:“昨天才回来。”
范初阳无奈,仰头看向他,道:“你也想给我惊喜?”
不然,怎么会回国了不告诉她。
蓟云暖一瞬间有点慌乱,他解释道:“本来确实回不来了,我们去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动乱……”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他就后悔,本来是已经与岑施与商量好瞒住她的。
果然下一刻,范初阳语气上扬:“嗯?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