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萦绕冲天的血腥味,直渗进嘴里,等他们走远,他才有力气睁开眼。眼前的车号,他早就牢记在心。
“她看到了?”郑博宇问。
“没有。”周以寒说。
检查周以寒的帆布包,郑博宇摸到支票,又摸出一捆百元大钞。他猜,不是项逾泽给的,不然周以寒拼了命也要丢掉,听通话中的拉链声,该是打电话的那一男一女。
他暂且收好,去帮周以寒交医药费,剩余的等找到好心人再还。
电影院的垃圾桶前,项鸣泽扔掉烫金的红包袋,步之遥问他:“在扔什么?”
“一个空袋,我把钱给他,当医药费了。”进场,项鸣泽才说,“我也挨过打,我只想帮助他。”
坐在项鸣泽身旁的座位,步之遥忽然摸不透,他直白坦露心绪的动机,是受过伤后不信任世界,唯独对她敞开心扉,还是把它看作筹码,想博取她的同情。
她倒希望是她多虑了。
音乐奏响,金红龙标后,电影进入片头,步之遥的余光里,项鸣泽的侧脸被光线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伸手抓了把爆米花,他也去抓,他们的手相碰。
“啊,我抓错了,这桶是你的。”步之遥缩回手。
吃掉他拿的一颗爆米花,项鸣泽取出爆米花桶,放入步之遥手中:“姐姐,我不喜欢吃甜的,都给你吃吧。”
一段回忆撞进步之遥的记忆深处。
她一个人能吃一大桶爆米花,和周以寒看电影的时候,她嫌贵,没买爆米花,他买了大桶的,说他们两个人吃。
可到最后,周以寒只吃了几颗,她问起,他说他不喜欢吃甜的,想把一桶都给她吃。
再怀念又怎样,他们价值观不合,一桶爆米花的感动,会因为观念的差异而淡掉,她只会在他们毫无交集之后,偶尔想上一想。
回归现实,步之遥今晚吃了粒马卡龙,厨师专门做给项鸣泽的,甜到齁。她递回爆米花桶:“你喜欢。”
被戳破喜好,项鸣泽默默吃光他的,步之遥在一旁偷笑,爆米花却越吃越多。
“遥遥,我吃不了了。”夏初柔把爆米花倒给步之遥,晃着她胳膊,“遥遥——”
“我吃,我吃。”步之遥承包夏初柔的分量。
电影里,主角们在讨论假期,她跟着问:“你们元旦想去哪玩?”
“复习。”“学习。”夏初柔和项鸣泽的回答趋同,她复习知识备战期末,他抓紧时间追赶高中进度。
“好吧,我只好自己去迪士尼喽。”步之遥往返中美两国,两个国家的迪士尼都没去成,算起来有一年半,她没踏进过迪士尼的大门。
她开学前,周以寒说他办了卡,想和她去玩,她说忙,没直说她嫌他们太穷,玩也玩得不尽兴。
如今,钱是步之遥能肆无忌惮的底气,她总算可以想玩什么玩什么,钱随便花,不需要为预算担忧。她大手一挥,12月31日公司只上半天班,中午就放假。
然而步之遥刚要走,技术部门那边出了问题,在她擅长解决的领域内,她选择留在公司,在机房待了一下午。
还好,能赶上跨年烟花秀,步之遥拎包快步走向老地方。
她终于能过上从前的生活,该不在乎的依旧不在乎,为了看似容易的“依旧”,有大半年没睡过踏实觉,喝杯美式接着忙到后半夜,支起行军床住机房,睡下不久就要起床排查修bug。
高强度的工作量,只许胜不许败的巨大压力,老熟人们的看好戏,想证明自己能行的那口气,步之遥的所有辛劳,在她取得成功时,都有了意义。
直到她不受经济条件制约,游乐园才真正成了乌托邦,步之遥接起视频来电:“早上好,斯菀。”
“晚上好,遥遥。”顾斯菀也以步之遥的当地时间问好,“我刚吃完饭,今天人多,你看好贵重物品。”
“安啦。”步之遥继续向前走。
“请等一下,你的东西掉了。”有人在说。
身后不知谁追上来,听着很耳熟,步之遥回头看,他向来很少蕴含感情的冷淡面容,被浪漫的灯光染上一层暖色。
不同于平时的淡漠疏离,此刻的他有着温和的气息,如春日阳光,在融化往日覆盖他的冰雪。
“季书毓?”她笑,“好巧,你也来这跨年。”
“我和我爸带妹妹来的。”季书毓将捡到的星黛露挂饰还给步之遥,“给,你掉的。”
见她蹙眉,他温声道:“都来迪士尼了,就开心点吧。”
她耳机里是顾斯菀超高分贝的尖叫,想装听不见都难,步之遥放下手机的同时,也放弃解释:“不是,你误会了。”
她要挂断,耳机偏偏断开连接,步之遥手按到挂断键,顾斯菀非常自信的判断,随扬声器传出:“我哪误会了?缘分天注定,你——”
这回步之遥没再手滑,挂电话收手机:“抱歉,我朋友比较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耳机从她耳朵里掉出,她蹲下去捡,起身,手伸进包里拿耳机盒。手忙脚乱间,见季书毓还拿着她的挂件,步之遥面带歉疚:“抱歉,我刚没腾出手。”
而季书毓走过来,把挂件别在她包上:“是我不够绅士。”
她比他小三岁,季书毓读完小学后出国,他们的交际圈几乎没重合,而步之遥的父母生了二胎后,重心在她弟弟那,不再带她去社交晚宴,两人因此仅有几面之缘。
她自然听说过他,一个相对陌生的,却很合她审美的男人,步之遥点头向季书毓致谢:“多谢,我打算去等烟花了。”
“你喜欢在哪个位置看?”季书毓问。
指向她常去的方位,步之遥说:“那儿。”
“想换个位置吗?”季书毓话语间含了些笑,“尝试一个不熟悉的地点,也许你会喜欢上呢。”
以为旁人的甜蜜都与她无关,在幸福浓度最高的地方,步之遥却捕捉到一丝属于她的——在那段不甚愉快的恋爱过后,她再一次心动过速。
“雪在上海化得好快。”她轻轻呼气,浅淡的白雾飘散。
人潮间,季书毓向步之遥靠得更近:“它是怕你嫌它冷。”
他的比喻她接收到,步之遥偏要杠一嘴,她冲手心哈着气,反驳他:“哎,你的常识呢,雪化掉会更冷的。”
“所以你为什么不戴手套。”季书毓摘了手套,握住步之遥的双手,再用他的手包住,“我不给你暖手,你要等谁来暖?”
他话里怜惜占了大半,夹带一小点责怪,手掌的热度燎得步之遥心口发烫。快要燃尽的一堆火自此被重新点燃,他是主动的、强势的,她所喜欢的。
她屈起手指,指关节蹭过他掌心:“能给我暖手的,找不出第二个了呢。”
“那就和我去看烟花。”季书毓暖着步之遥的手。
到她暖些,他才带她走,牵住她手插进他大衣口袋:“我带你去。”
她又陷入了令她迷醉的爱情,步之遥想,无论将来如何发展,他们有近似的兴趣爱好,不会为一份工作冷战,做什么都要顾忌邻居的感受。
她败给强烈的吸引力。
走着,步之遥忽觉手腕处一松,她戴着的毛线编织手绳,绳结松了,自她腕上掉下。手绳是星黛露的配色,周以寒织给她的,她图个应景戴上。
“它很重要吧?”和步之遥手相牵,季书毓感觉出她戴的手绳掉了,“我去捡,你别乱走。”
“不重要。地摊买的,丢了也就丢了。”步之遥捏捏季书毓的手,“我们走。”
的确如季书毓所说,换个地点风景更好,她和他站定,等他父亲和妹妹来会合。
“哥哥哥哥!我来啦!”小女孩手被父亲牵着,仍铆足劲往前冲,兴奋地朝他们这边喊。
“爸,这是我女朋友步之遥,小语,来叫遥遥姐。”季书毓分别介绍道,“小遥,这是我爸和我妹妹,小丫头大名叫季蝉语,今年九岁。”
没谈过恋爱的哥哥,这就谈了个女朋友,季蝉语人还懵懂着:“咦?”
“好可爱呀小语。”步之遥揉揉季蝉语的脸蛋,“脸也软软的。”
瞄向步之遥包上挂的挂饰,季蝉语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遥遥姐也喜欢星黛露耶!”
来时抱妹妹让她挑了只,要看烟花前那只星黛露却没了,季书毓板起脸问季蝉语:“小语,你的星黛露呢?弄没了?”
“我看一个哥哥蹲在地上,哭得好伤心,就给他了。”季蝉语拽着季书毓的袖子晃来晃去,扬起脸说,“哥哥,我没有弄丢哦,可那个哥哥是我见过的、最伤心的人,看他我也好难过哦。”
能哭成那样,让小女孩看了都难过,估计是失恋了,步之遥很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失意者。
人类的悲欢各不相同,今天她够幸福也够幸运,遇见了她喜欢的人。
第26章
房门打开,步之遥走进房间,带着她煮的鸡蛋:“小泽,生日快乐,来吃鸡蛋。”
刚洗漱完,项鸣泽还睡眼惺忪,翘着的也不止头发,她放好鸡蛋,留意到他的变化,视线移回他脸上:“我来早了。”
“不早了,我都十八岁了。”时间在项鸣泽这里过得缓慢。
“是啊。”步之遥感慨道,“三年真够快的,你也十八岁了。”
这三年,她谈了三段恋爱,每段间的空窗期不超过一个月,上个月刚和第四任分手。
而项鸣泽从十五岁长到十八岁,现在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外放的气场全数展现,锐利的锋芒中带有三分野性,却又懂得适时收敛,像捕食者收起它的獠牙潜伏,只为静待时机出击。
“十八岁就是不一样,姐姐连对我说的话都变了。”项鸣泽低低笑了,“晚上不算早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晚上再说吧。”步之遥拿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块手表,“你先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他炽热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她拿了手表,套进项鸣泽的手腕:“算了,我来给你戴。”
冰凉的金属搭扣搭在他手腕,项鸣泽反手回握步之遥左手,下滑的整只手表和她的玉镯相碰:“我倒是希望,姐姐能给我戴点别的。”
最宝贝的玉镯已回到她手上,步之遥右手一拍项鸣泽手背:“你碰到我镯子了。”
“谁叫我最多也就能碰到你手。”项鸣泽牵起步之遥的手,脸来回蹭蹭她掌心,“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手贴着他脸,步之遥在描摹项鸣泽的线条与棱角,她轻声讲给他:“日后要更小心。”
她的每句话,都能引申出他最想要的含义,项鸣泽扣上搭扣,由步之遥抚摸他喉结,细腻的触感将他引燃:“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成年了。”
“以前没多喜欢吗?”步之遥逼近项鸣泽,她踮起脚尖,在和她同样的黑眼睛里,寻找她的身影。
“一直都喜欢,等烦了。”项鸣泽一把揽住步之遥的腰,和她紧密相贴,“晚上我来找姐姐,给我留门。”
他睡袍的带子散开,她和他近在咫尺的鼻息交融,上身从后腰到锁骨以下都热得要命,被他火热的怀抱禁锢,一寸寸了解他的轮廓。
他坏心眼地再动动,步之遥险些失序,她拿房卡抵在他们中间,竖着划过项鸣泽的腹肌:“卡给小泽来刷。”
他的生日,大白天要搞这一出,那他们别想准时到场了。
“好。”项鸣泽听话接过卡,抱步之遥到高脚桌上,“我听话了,姐姐能喂我吃吗?”
她坐得靠前,他再贴近,步之遥没法并拢双腿,只得迁就他,她含羞瞪项鸣泽一眼:“你这姿势是喂食的姿势吗?”
“姐姐没地方放腿,可以放我腰上,够结实,随你缠。”项鸣泽托起步之遥的膝弯,“像这样。”
他用了两年学完高中课程,去年考上大学,步之遥嗔道:“真不知道这几年你都在学什么。”
“理论知识而已。”不紧不慢剥开鸡蛋壳,项鸣泽挑了挑眉,反问步之遥,“你真要我细说?”
“我可不想迟到。”步之遥抢了鸡蛋,硬塞给项鸣泽。
看他被噎得唔唔唔向她抗议,她揉揉他翘起的头发。
没有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他是她偶然捡的狼崽。
她养他,像豢养一只亲近人类的狼崽,养大后她才懂,狼崽不会亲近其他人,只是喜欢亲近她,只她能进到他的领地。
投喂完毕,项鸣泽才放她走,步之遥经过一间套房,陈亦崇靠在门旁吹口哨,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yoooooo——”
“早上好,啦啦队。”步之遥迈进陈亦崇的套房。
“他倒挺急的。”陈亦崇颇有几分爱情中先来者的得意,“那小子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和陈亦崇谈恋爱的时候,步之遥和他每天将近二十四小时待一起。渐渐地到后期,他们都分不清工作和生活的界限,吵完做,做完吵,吵架时公事私事混着来。
分手了从情侣退回合伙人,他们反而处在最理想的状态。
某次项鸣泽来公司找步之遥,撞见她和陈亦崇在会议室吵架,他与陈亦崇杠上,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她被迫临时充当和平女神,调解他们的纠纷。
“那次真不好意思。”她没明说。
“我不怪他,他没家教。”陈亦崇不放过任何诋毁项鸣泽的机会,“不像我,自小接受精英教育。”
“……陈亦崇,你够了。”步之遥表示无语。
今天项鸣泽生日,忙着接待宾客,陈亦崇坦然挖墙脚:“之之,出去逛逛?”
“走。”步之遥走在前边。
在等电梯,走廊里,她听到项鸣泽在对谁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一把清冷声线响起:“你认错人了。”
这声线她似曾相识,好奇想看是谁,步之遥要往回走,电梯在她面前开启。
“快点,小磨叽。”陈亦崇轻触步之遥的背,催她进电梯。
挨了她一记眼刀,他改口,以宠溺的口吻讨饶道:“行行行,小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