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手提袋里,周以寒拿出一张黑胶唱片,华丽厚重的外包装设计,印着游戏的logo:“该放些音乐助助兴。”
基本不玩手游,步之遥对《谕影之纪》的了解,来自周以寒他们提供的宣传资料。看是游戏的原声音乐,她来了兴致:“原声音乐碟吗?我喜欢。”
音乐的柔美情致,为这顿晚餐蒙上朦胧的意韵,东道主步之遥介绍道:“最终版的菜单会在下周制定完毕,今天我们试吃的,是联动的单品。”
她果然很喜欢。周以寒缓缓戴上戒指,戒身严丝合缝嵌套戒痕,将它盖住。开玩笑的,他话里浸染着几分愁绪:“都不请我吃个双人套餐吗?”
彰显她独具的匠心,步之遥按照他们的口味,选了各自喜欢的单品,但周以寒似乎并不领情。她拿叉子碰碰章鱼丸,报出一长串的菜名:“这是里边含有一只碎切小章鱼的、福斯特夫人的豪华巨型秘制酱料八爪鱼丸,双人套餐里有吗?”
制作人的游戏id是“爱八爪鱼”,全服玩家都知道,身为甲方的她和团队也知道。不对,周以寒好像没吃过几回章鱼,步之遥反问道:“你不会是叶公好龙吧?”
她探询的眼神在扫描他,周以寒拿叉子叉一只章鱼丸,为自己澄清:“我发自内心喜欢八爪鱼,从以前就特别喜欢,现在依然喜欢。”
“我不信,它肯定代表什么。”步之遥否了周以寒的澄清,“你的澄清,和那群明星的一样。”
她解锁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索框。图省事,她输入“八爪鱼”的缩写“bzy”,备选词里,排最前边的竟然是——
她的名字,步之遥。
步之遥bzy八爪鱼,他爱的八爪鱼,是——
周以寒说他爱八爪鱼,爱的到底是什么,答案终于得以揭晓,一个简单的缩写梗,步之遥五年后才读懂。
他温柔的语调回响在她耳边,如果她没记错,当时他说“现在爱吃”,他的“现在”,是爱着她的“现在”。
他还爱她。
金鱼游进一股暖流,在温暖的海水中,她险些迷失自我,步之遥放下手机,嘴角扬起高傲的弧度:“算了,不查了,你没过敏就行。”
她瞳孔的收张,周以寒都看得清,他先吃半个,问她:“这下你信了?”
他灼热的视线,只住在她的余光里,步之遥再抬头,周以寒神色如常,戴回他的假面。她喝了口青桔柠檬气泡水:“信了,信了你没过敏。”
服务员又端来主食,是六寸的“电饭锅”蛋糕,切成八块。步之遥放一块到她的盘子里,品尝它的味道,她按他们长期的宣传合同,习惯性叫周以寒乙方:“乙方,你来提点意见。”
细细品过,周以寒评价道:“我感觉它缺乏灵魂。”
“用烤箱烤的,量产嘛,还原程度自然就差了点。”给蛋糕淋上蔓越莓果酱,步之遥叉起一小口去尝,“谁叫乙方只给菜谱,没规定厨具。”
她唇微微嘟起,唇珠染上蔓越莓的红,平添一丝无心的魅惑,周以寒轻笑:“半周年才联动,来得及,所以我想改了。我们找厂家合作,定制游戏里款式的电饭锅,再运到联动的门店,做真正的电饭锅蛋糕。”
名叫电饭锅蛋糕,特点是用电饭锅制成,烤箱来做就背离了它的本质,步之遥又好奇发问:“你说的灵魂,具体是指?”
“指随机和期待。”周以寒向步之遥分享,推动他改进方案的理念,“随机是每个蛋糕的不同之处,烘焙说叫脱模,蛋糕的底部可能不很光滑,有的挂在锅底,脱模时就有小的残缺,颜色也可能不均匀,却很独特。期待是用电饭锅做蛋糕的新鲜感,会怕它做不好,怕它糊掉,却在它出锅的时候满怀喜悦,让我们知道,等待能有好结果。”
他回忆里的画面越发清晰。和步之遥一起做电饭锅蛋糕的时候,他们搬了椅子守在电饭锅前,生怕锅里飘出糊味来,越往后越紧张,也越期待蛋糕做好后的香味。
他们的期待,在蛋糕出锅时达到最高值,她凑近要闻,他忙拉她到怀里,挡住热气的熏蒸,紧紧护住她。
温馨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当它占据当下,人会经历那份无可替代的感动。他们的爱情曾到过覆灭的终局,可步之遥再想周以寒的电饭锅蛋糕,她想的全是他的好。
她很清醒,她怀念感慨,是因为她脱离了将她击垮的柴米油盐,在红玫瑰彻底沦为蚊子血前,否则再继续下去,他的好也将一并变质。
“可它很费时间哎。”那次她等得馋了,想他们干脆全吃掉,一口蛋糕一口草莓。
“可以设成限量供应,先预订就餐时间和座位,餐厅再配餐。”贴心的乙方周以寒,安排好联动的后续,“联动到期后,我们这边会回收电饭锅,抽奖送玩家。”
“当然,我们的甲方大佬你,也将收到它,做个纪念。”他分配它们的去向。
他主动说送她,步之遥接住周以寒抛的话头:“我争取一次成功,不浪费粮食。”
见步之遥手机是来电的界面,周以寒适时开口:“找个会的来教教你。”
“行。”刚好避开接下句,步之遥接起电话,“小泽,我在我这吃饭,和……”
她停顿,周以寒口型说“乙方”,她回项鸣泽:“和我的乙方,周以寒。”
等步之遥结束通话,周以寒才另起话题:“他是个好男孩,整体性格也很像你,你们应该很合得来。”
“你要祝我们幸福吗?”步之遥勾唇,恶趣味地回问。
“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你也不想听到诅咒吧。”周以寒没给步之遥留反应的余地,“我们开吃吧,七点半他就来接你了。”
“怎么,嫌和我吃饭难了?”步之遥抠到周以寒留的字眼,咬字略微加重。
“确实挺难的。”周以寒的直球转了弯,“下次我只好一个人来,试吃双人套餐。”
眨眨眼,步之遥找出论据:“你上次还说,一个蛋糕你吃不了呢。”
“我知道为什么你不请我吃双人套餐了。”周以寒进退得宜,眼含歉意,“是我粗心,忽略你有男朋友了,和你吃双人套餐不太好。”
他又开始了,步之遥默默翻旧账,批判起回归无趣的男人。
却听周以寒说:“要不你把他叫来,我们吃多人套餐,既合礼数又能避嫌。”
意料之外的答语,步之遥一愣,随即被周以寒这番话逗笑,笑得岔气:“过去你,不会这样和我说话的。”
兼顾茶和坦荡,配合他旧日的纯情食用,风味更佳。
品完茶,不,吃完饭,步之遥收拾好随身物品,周以寒在她身前推开门,风铃清脆作响。
他让出视野:“你的小泽在那等你。”
三两步迎上来,项鸣泽隔开两人,搂过步之遥的腰,低头对她抱怨:“姐姐,你这顿饭吃好久啊,我都等急了。”
刚那一幕,步之遥和周以寒走出餐厅,他们仿若一对早已官宣离婚的夫妇,在离婚后仍彼此牵扯,纠缠不休,上演大型系列连续剧之意难忘,疑似旧情复燃去吃饭,被记者拍到。
而项鸣泽觉得,他像那个奉命来拍新闻的记者,插不进他们的结界中,又被步之遥戴着的蓝钻石戒指灼伤了眼。
“好啦,回家吧。”步之遥软声哄哄项鸣泽,和周以寒告别,“再见,周以寒。”
“再见。”周以寒开车离去。
车里,项鸣泽为步之遥系紧安全带。以往他会多抽出一段再扣,免得勒到她,今天他径直扯出,她拿手来挡他手,他才察觉:“姐姐,我……”
“怎么了?”步之遥柔声问。
他不傻,步之遥完全没必要特意约周以寒,去试吃什么联动套餐,商业合作没必要到那份上。对戒指的来历,项鸣泽存疑,他先不去想,问她:“戒指是你之前卖掉的吗?”
“是呀。”步之遥晃晃手,“很美吧?”
“很美。”项鸣泽握上步之遥的手,摘了戒指,戴到她右手无名指,“戴这里更美。”
她能懂,周以寒说她和项鸣泽像,像在掌控欲。步之遥取下戒指戴回原位:“它的美取决于人,说白了,取决于我。”
“不戴无名指,戴中指也行。”项鸣泽充耳不闻,再摘戒指,戴在步之遥右手中指。
最直白的比喻,他给她戴戒指比戴套还粗暴,而戴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分别象征“名花有主”和“甜蜜恋爱中”,步之遥再取下戒指,这次她选择右手小拇指,即“不谈恋爱,单身万岁”。
大好几圈的戒指,坠在她小拇指上,哪怕难看,哪怕不符,她也要戴,以示她不可被左右的意愿。
她和谁社交他无权置喙,他该懂点事了。步之遥问项鸣泽:“懂吗?”
项鸣泽坐回他的驾驶位,“咔哒”扣好安全带,嗓音压得好低:“姐姐。”
他发动车子,步之遥将戒指归位:“小泽,回我家吧。”
第30章
事后,步之遥浑身还在发软,项鸣泽已将她抱紧。
“姐姐。”他蹭着她的颈窝,拖长话尾在撒娇,“姐姐,你和周以寒是什么关系,能告诉我吗。”
慢慢学会不把话说死,步之遥揉揉项鸣泽的头发:“目前是甲方乙方的关系。”
目前是,留有无限空间的答语,很符合项鸣泽的预想,他心头涌起酸涩的浪潮。步之遥不知道,四年前,地下停车场,周以寒被人打得爬不起来,是他和夏初柔打120叫救护车来,还留了笔医药费。
气息虚弱的周以寒躺在地上,嘴唇翕动,项鸣泽凑近去听,听出句“遥遥”来。而在放医药费时,他翻到包里有张支票,盖有步之遥的印章。
能让项逾泽出手殴打的,会叫步之遥“遥遥”的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项鸣泽早就知道。他有意隐瞒她,没和她说是周以寒被打伤,不然她会心疼的。
她只可以心疼他,项鸣泽沿步之遥的脖颈向上亲吻,扣住她手:“姐姐想和他有以后吗?我看他年纪太大,体力估计也没我好,以后会更不行的。”
床头柜的时钟显示两点多,步之遥想起,她和周以寒总是做到三点半之后。她最近又没试过,怎么能判定他不行呢?
“‘以后会更不行’。”她舌尖轻巧滑过项鸣泽的唇,“你是让我抓紧和他做吗?”
“你先正面回答我。”项鸣泽覆上步之遥温热的躯体,骨子里镌刻的征服欲再度侵袭,眸中透着强横的欲念,“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前任关系。”步之遥腿放在她最常放的地方,缠住项鸣泽,“比起正面回答小泽,我更想小泽正面要我。”
“姐姐。”项鸣泽眯起眼睛,他蹙眉,沉进名为步之遥的湖泊,炽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我这就要你。”
没管项鸣泽怎么想,步之遥照常和周以寒相约,试吃联动套餐。
这天他们出餐厅,一辆出租车驶来,周以寒向副驾的人招手,看清来人,步之遥问周以寒:“和博宇有约?”
周以寒和郑博宇,游戏的制作人和关卡策划,主创团队知名度最高的两个职位,挨玩家骂也首当其冲,位居被喷的第一线,堪称难兄难弟。
创业初期惨遭内鬼窃取机密,那段时间他们压力大到靠痛饮排遣,喝酒的爱好就此养成,周以寒说:“去喝两杯。”
听顾斯菀说,在酒吧偶遇过周以寒几次,步之遥噙着玩味的笑:“哦?酒量见长啊。”
她鸦羽般的睫毛扫过,周以寒淡淡道:“耳听为虚。”
“知道了。”步之遥开车门上车,“再见。”
“再见。”周以寒在原地目送步之遥离开。
晚上要喝酒,郑博宇打车顺道接周以寒同去,不远处看,周以寒还和他打招呼,步之遥走后,好友却无视了他,向她离开的方向望。
“以寒!以寒?”郑博宇喊两声,又让司机师傅按喇叭叫人。
一路无言,到酒吧两人喝上酒,周以寒才说:“刚我没听着。”
餐厅外,光源照射下,步之遥的钻戒连郑博宇都能看见,不愧是周以寒费心买到的,他感叹:“那大钻戒挺闪的啊。”
“没你给安筠买的大。”安筠是郑博宇的未婚妻,大学时一同做项目的伙伴,也是游戏的主美,两人下个月结婚,周以寒当伴郎。
“问你个事。”郑博宇在备婚,对相关知识比他懂,周以寒问,“你知道戒指戴别的手指代表什么吗?”
惊讶于周以寒戴了四年戒指,还不知戒指的含义,郑博宇开了瓶啤酒:“你先说是哪根手指。”
和步之遥见面吃饭,她戒指都戴同处,周以寒说:“右手食指。”
“右手食指代表单身,你确定你没看错?”郑博宇追问道,“她不是有男朋友吗?”
眸色蓦然间幽深,周以寒捏紧他的戒指,戒痕随他用力而加深,微凉的金属质感传到他指尖:“她没有。”
她的暗示和明示他都错过,后知后觉的迟钝。
窥见好友眼中不寻常的坚定,郑博宇从准已婚人士的角度,对周以寒劝道:“以寒,爱情总要分个先来后到。”
他担心周以寒贸然介入步之遥的感情,会招致她的反感,体面尽失,最后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先来的,不是吗?我来五年了。”周以寒冷淡抬眸,列举事实,“我先和她谈的恋爱,她没承认过那小子是她对象。”
他冰冷坚固的执拗,似永冻的冰原,不曾复苏与生长,再难迎来冰雪消融的时节。不顾实话难听,郑博宇又劝解道:“你的意思是她把他当炮友?那万一她也把你当炮友呢?你甘心?”
“能当上再说。”周以寒的戒指碰在啤酒瓶身,“博宇,你等着看,她早晚会厌倦他。”
他阻断郑博宇的相劝:“你想说,她早晚也会厌倦我,像当年那样。可分手错在我不求上进,我改掉了,主要矛盾没了,还能重演吗?”
怎么会有人,如此孤勇又如此倔强,郑博宇想骂人了。当年劝他去大厂他不听,偏一条路走到黑,失业又失恋,历经周折总算做起事业了,他非要上赶着去当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