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坚定丁克的步之遥,为一个人打破了她坚持的原则,那个能让她付出与牺牲至此的人,不是他。
周以寒也不希望是任何人,没人配让她经受怀孕生育之苦,但那是她的自由,她的身体归她支配。
“……为什么。”他喝了口柠檬水,苦涩在喉间蔓延。
前天,步之遥美甲的珍珠掉了一个小的,她找美甲师全卸掉,没想好要新做哪种,就只让对方重新涂了底油。
眼前的直男不了解美甲,以为她怀孕后不再做了,步之遥见周以寒盯着她手看,笑着解释道:“想要孩子就要了,而且孩子随我姓,我有什么顾虑?等我生完孩子,小泽也到法定婚龄了,正好去领证。”
长久的沉默横贯在他们中央,服务生来上菜,拿蛋糕刀切开电饭锅蛋糕。热气由餐桌升腾,步之遥用叉子叉了块蛋糕,吃进嘴里松润绵软,有她喜欢的家的温馨。
餐刀与盘子相碰,周以寒放好它们,对步之遥说:“不要和他结婚。”
隔着白气,步之遥看不清周以寒的表情,她吃掉蛋糕,没要他再重复,等他把话说完。
萦绕的散尽,周以寒看向步之遥,认真地对她说:“我比他更适合做孩子的父亲。”
他的口吻绝对理性,内容却传达他的绝对执拗,周以寒的发言,震惊得步之遥想不出如何回复。她从未想过,在把她演出的谎言当真时,周以寒竟甘心当后爸当养父,提出要抚养她和别人的孩子。
换做步之遥面临同样的情况,她不愿意,爱情本就具有排他性,她没爱到能包容喜欢的人有非她所生的孩子——她比这更严格,交男朋友都会筛掉非处男,以及谈过恋爱的。
他的目的不是辩论获胜,周以寒压下说服欲,把想步之遥能听劝放首位:“我没有和你开玩笑,遥遥,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你知道他亲人对他怎么样,这导致他不懂得亲子关系,不会维系家人间的感情,他不成熟,太容易吃醋,甚至可能会吃你孩子的醋,还需要你来教,培养他的亲情观。
我保证这些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你的孕期我会全程陪你,去做孕检产检,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哄你、逗你,像我们以前那样。我会做一个好父亲,照顾孩子,陪孩子学习,去开家长会和参加亲子活动,你可以专心忙你的工作,把家庭放在次要或者垫底我都无所谓。
我会和孩子说,说妈妈最爱你,才会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每天都努力工作赚钱,不会让孩子觉得你不陪她是不爱她。一个没拥有过亲情的人,要学习很长时间,来弥补亲情给过他的创伤,我敢说他不可能想到我想到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以步之遥丁克主义者的身份,“差一点就动摇”是她能给周以寒的最高评价。她相信他会是好父亲,能陪伴孩子成长,把孩子教养成品行端正、温和守礼的大人。
她曾被家庭烦扰过,周以寒坚信他能改变所有的负面状况,给步之遥她最理想的,他想成全。他恳切道:“我不会剥夺你的自由,我们维持开放式关系,你想和谁在一起都行,我只忠于你。”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好吗,有了孩子之后,夫妻间也会有摩擦,会损耗彼此感情的。”周以寒缕清条理,咽下漫溢的悲伤,缓声说,“没有感情,就永远不用担心了,你看我们多合适,没后顾之忧。”
“谢谢你。”步之遥双手交叠,面带羞涩,像个好事将近的幸福小女人,“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你能祝福我们,我就很开心了。”
听父亲说起过,母亲怀孕时有多辛苦,周以寒工作后下定决心将来丁克。如今目睹步之遥怀孕初期就忌口,他没发现的只会更多,他越发意难平。
没男人配她花上十个月,冒着长妊娠纹、患各种妊娠期疾病和排畸筛查不过的风险,去孕育一个有她一半血脉的孩子。
“牺牲的是你。这才一个月,你最喜欢的美甲都不做了,想吃的都不能吃,隔几周就必须做筛查。生了不代表结局了,顺产还好,恢复会快些,剖腹产的刀口多深你见过吗?比我挨的那刀还深!”周以寒越说越激动,他手紧贴桌板,不让自己要失控的姿态吓到步之遥,“为个孩子,你牺牲这么多值得吗?”
被周以寒误会过,步之遥也要制造误会给他。无视满桌美食,她有样学样怀疑他:“你是在为我怀孕不值,还是在为孩子是他的不值?你到底因为什么?”
真心遭到误解,同等的痛楚施加给他,周以寒心口剧痛,窒息感潮水般涌来。可能已经疯魔,他不管什么清醒理智,将他的失态全部抛出:“因为我爱你!”
始作俑者步之遥屏住呼吸,她没抗拒周以寒的剖白,她在全身心惊叹。
他曾木讷又内向,慢热到表白都需外力推动,对她却足够纯真热烈;分手后他弱化了过分的内敛,变得理性冷淡,爱意依旧不加克制,她仍觉不够;而今天,他终于到达了极致。
他终于变得彻底,从纯粹内向到会展现极致的疯狂,全拜她步之遥所赐,周以寒是步之遥精心雕刻的宝藏,有她喜欢的全部特质,经她手,塑造成她最迷恋的模样。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蕴藏着永不熄灭的爱火,他在燃尽后重获新生,构成无人比拟的完美。
步之遥捂住了眼睛,现在她也一定很狂热,狂人艺术家完成最优秀的雕塑,却暂时没法向他展露真面目,生怕被雕塑察觉她迥异的用心,和会暴露她痴迷本质的眼睛。
从发丝到脚趾都在发抖,步之遥早看透了她皮囊下的内心。她渴望改变一个人,要让他因她生出负面的情绪,再由她治愈,要自己成为他唯一的解药,做他情绪的主宰。
其实孕育者不是她,是周以寒,他包容了入侵的沙砾,用爱将它包裹,诞成最温润圆满的珍珠。
拿开手,步之遥惊觉她已流下眼泪,震撼于周以寒的完美所流下的眼泪。
第66章
点菜时,步之遥帮走神的周以寒点完了,他硬是全都吃下,留现金结账。她目送他走出餐厅,看他步伐不稳缓慢走远。
回到家,步之遥牵了金豆去外面玩,她抛出飞盘,金豆屁颠屁颠去接,叼住飞盘跑回给她。金豆原本懒得接飞盘,看派克总是第一时间接住,它也学会了。
朦胧的灯光下,只见金豆奔跑的身影,她在秋千处坐,任它在花园里嬉闹。
有电话打进,她接起,来电是物业:“步小姐,是您或者朋友叫的跑腿吗?有个骑手刚到小区门口,说找您。”
毕竟是服务业,她这边回绝了,骑手不好交代,步之遥猜是周以寒找的,她只需通知周以寒叫他别送,不必为难骑手,便说:“是,叫他进来吧。”
电瓶车驶入,一路开到步之遥家院子外,她去签收,骑手捧着纸箱说:“你好女士,我帮你送进屋吧。”
看骑手搬纸箱毫不费劲,步之遥伸手要拿:“这很轻吧,感觉没装什么。”
“是下单人要求的。”为证明确是客户要求,骑手腾出手拿手机,点开订单,“女士你看。”
“备注:希望能将物品搬到室内,给其他人也可以,别让她搬就行,谢谢。”步之遥念出备注,确定它出自周以寒——不准她搬东西,哪怕没重量的纸箱。
“那好吧,麻烦你了。”她对骑手说。
骑手离开,步之遥拿刀划开纸箱,里面是只药箱,她打开,若干瓶装盒装的药物。她随手拿了瓶叶酸,拆开包装盒,瓶身上用胶带贴了纸,上面写着药品功能、服用频率和注意事项。
她再拆,其余的药品和保健品信息也都写全,字迹工整清晰。
药箱最底下有封信,步之遥取出展开信纸,这次,周以寒的字歪斜又凌乱,但仍能辨认:【遥遥,该买的我都买了,不知道你们之前有没有备孕的计划,没有的话你更要按时吃,别落下。
记住,你首先是你自己,是没任何头衔后缀的步之遥本身,其次才是谁的恋人谁的母亲,别一味为孩子付出而忽略你的感受,也别让自己受委屈。
新婚礼物等我想好再送你,祝你幸福,万事顺意。】信的结尾,信纸被泪水浸湿过,已然凹凸不平,字迹也随之晕开模糊,步之遥抚着发皱的信纸,放它在唇边轻轻吻了下。
她能想象到,周以寒强忍心碎查询药物,去药店买齐,再依次写下服用说明,将它们装进药箱里,最后在写信时流泪的场景。
这是因她而生的、脆弱易碎的美感。
他的每一行文字都传达对她的爱,步之遥反复读着信,她倒在床上,脸贴着信纸,陷入她迷离的梦境。
配合调查的流程告一段落,步之遥和项鸣泽的订婚宴如期举行,早晨两人检视过场地,在酒店开了房间暂歇。
“小泽,辛苦了。”步之遥抱住项鸣泽柔声安慰。
人设塑造得很到位,这几个月来,即便项鸣泽暗中做空项德辉的公司,在项德辉那儿,他也仍是临危受命能力有限的年轻人,给他小公司能经营得好,大公司就未必了。
何况,他还要陪伴复健,有时还通宵陪护,相比项逾泽的粗心,和沈霜哀怨的念叨,项德辉心中的天平已明显偏向项鸣泽。
因此当项鸣泽来告知订婚,并说想通过父亲邀请一些宾客时,项德辉爽快答允,用自己含混不清的口齿,打电话给商界的朋友们。
订婚宴是个幌子,它是场庆祝仪式,要不是项德辉生日在年底,步之遥和项鸣泽都想借寿宴搞事情,哪需要拿订婚来当借口。
“不辛苦,我身体很棒。”项鸣泽伸出手臂给步之遥枕,“陪我躺会儿。”
“场地满意吗?上次是我沟通失误,没早敲定风格。”步之遥轻声说,“对不起,我也才知道。”
当年项德辉先把沈家吃绝户,接收资产人脉,而后看中了项鸣泽的母亲,他谎称单身接近她,还特地办了场假的订婚宴哄骗。
从小在乡村长大的单纯女子,没见过这般追求的阵仗,又被项德辉安排在闭塞的生活空间,没有与外界接触的渠道,得知他是有妇之夫并与之决裂时,她已过了能流产的周数。
她积郁成疾去世后,遗物里有张假订婚宴的照片,只留了有她的那半,后来项鸣泽听闻自己身世,那张照片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反正订婚宴是假的,加上他们忙,步之遥就说把场地交给专业的工作室来设计,突出庆祝氛围为佳。不料工作室设计的中式风格,与那张照片上的有相似之处,项鸣泽当场心理阴影发作,晕倒在地。
“这不怪你。”项鸣泽调整呼吸节拍,来平复自己,他笑,“我怕说了我恐婚,你就不会选我演戏了。”
虚假的“订婚宴”,红色的照片浸透母亲的血泪。二十余年的阴影,让他恐惧和婚姻有关的全部,比如选场地、检查婚庆用品和挑服装。朋友或合作伙伴要办喜事,他都提前排好出差行程,来躲避出席。
除非是和步之遥,他还能稍微忍耐一会,但也没多久,命运在暗示他,他的最佳位置,是她出轨的对象。
“我们是盟友,最稳定的盟友,要一起开香槟的。”步之遥手覆上项鸣泽的拳头,安抚他的紧张,“怎么可能不选你呢?”
得到步之遥的亲口认可,项鸣泽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他摸摸她的小腹:“他当真了?”
“他当然当真了。”项鸣泽要挠她痒痒肉,步之遥拍开他的手,“谁叫你不把话说全的。”
从餐厅见面直到昨天,步之遥每天都通过助理传话,向周以寒表达拒绝,但他仍每天都派人来送吃的,多半是下午的水果或蔬菜沙拉。她下令他不听,又不想浪费食物,只好吃光。
“他……”呼吸放缓,项鸣泽望向别处,他避开步之遥的目光,低声说,“他前一阵托人送了份食谱给我,还夹了字条,说他请营养师制定的,能补充孕期营养,也符合你的口味,叫我做给你吃。”
“某种行为”的那番话,是他存心刺激周以寒的,如他所愿,他把情敌刺激到疯狂拍门,冒着大雨去给他们买套,发狠砸破玻璃弄得满手血,再灰溜溜回北京,重病入院。
他以为这样他就成功了,没想到周以寒转而关照步之遥的生活,丝毫不介意尴尬的处境,竟真想照顾她和不存在的“孩子”。
抽出胳膊,项鸣泽翻了个身,又面朝下闷住自己。他话里透着酸味,向步之遥抱怨道:“将来,要是你跟别人结婚了,我真怀疑他会抢着来当小三。”
自认周以寒已被她打造到极致,步之遥猜不透他的下一步,只当小三似乎不够带感。她问项鸣泽:“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食谱里附了二维码,我扫了,是压缩包。他录了很多做菜的视频,带字幕的,有道饺子他说你爱吃,还教了包的方法和酸菜馅配方。”周以寒做的越多,越对比出他的落败,项鸣泽纠结之余,选择对步之遥坦诚。
让家里厨师包过酸菜馅饺子,步之遥尝了,没周以寒包的好吃。都说爱情是自私的,他却把他最擅长的教给项鸣泽,难道他的爱情就那么包容,包容到能对情敌毫无保留吗?
想得出了神,步之遥发着呆,到项鸣泽转回身,他手垫在她脑后,塞过枕头:“早着呢,睡会儿。”
请的人不多,小宴会厅内选用偏西方的派对式布景,来接待宾客,步之遥挽着项鸣泽手臂出场,微笑优雅而得体,宛如一位性情温和的淑女。
“我去接我爸他们来。”项鸣泽说。
今天是项德辉中风后,首次在医院外露面。昔日纵横商界的项总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要坐轮椅靠人推,肢体摆动时,划出无状的线条,尽管部分宾客在电话中听出病情,但亲眼见到,他们仍震惊不已。
“大、大——”项德辉张开嘴,极力想发表他的感想,头一偏,一股涎水冒出。
“爸!”
“老公!”
主角步之遥暂时退居二线,专心当乐子人,她向那边望,走在后边的项逾泽和沈霜提着装护理用品的,挤开服务员想上前。
没等靠近,项德辉已抬起没瘫的左胳膊,拼命挥舞着,似要赶开他们。他左眼睛睁得老大,配上无力的右眼,滑稽而狰狞,大喘气道:“哈——你——”
“爸。”项鸣泽握紧轮椅把手,将沈霜母子挡开。
他弯腰,拿一次性毛巾给项德辉擦口水,尽心扮演大孝子:“爸,你别急。大家看你来都很激动,你也有话对他们说,我知道,仪式开始我帮你讲。”
复健期间沈霜几次害自己摔伤,项逾泽也对他极为应付,项德辉被他们刚才的作秀气到,又在项鸣泽的劝解下平缓,他艰难出声:“呵、啊。”
众人登时议论纷纷。
有传言说项逾泽疏于照料父亲,常跑到夜店喝酒玩通宵,反而是项鸣泽在尽孝,边陪护边忙公司事务。看来传言为真,项德辉这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脑子笨不说,做事也不如后认回的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