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步之遥醒来,想下床去喝水,她碰碰周以寒搂在她腰上的手:“我渴了。”
“嗯。”周以寒迷迷糊糊间松手。
喝了小半杯,步之遥回卧室,钻进周以寒怀里,他本能搂紧她,呼吸声渐渐均匀,睡得很熟。
在步之遥印象里,起初周以寒总睡不安稳,会喊着她的名字求她别走,现在不会了。他因她而丢失的安全感,由她来找回。
趁他睡着,她亲了下他的脸,躺好睡觉。
新的一天,他们要去他的老家了。
登机前天空还飘着细雪,飞机在离小城最近的机场降落时,雪已比北京的大了无数倍,细听,似乎能听到雪扑簌簌飘落。
羽绒服长度到她小腿,毛衣棉裤雪地靴都是厚款,步之遥感觉自己要被周以寒裹成球了,她拉下围巾,呼出绵长的白气:“好大的雪啊。”
“会呛到冷气的。”周以寒重给步之遥围好围巾,“咱们上车,到家玩雪去。”
一路上,步之遥在车窗旁向外看。对她来说,外国的雪不及国内的亲切,而且,这里是周以寒的家乡,他从童年到少年成长的地方,她想再去了解它。
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她指甲轻敲,回过头问周以寒:“下完雪会很冷吗?”
“会,所以要全副武装好。”周以寒捏捏步之遥的脸,“就摘了一小会围巾,脸都冻红了。”
“我看你看的。”步之遥凑上去亲周以寒,“你信不信?”
“我想信的。”周以寒宠溺地刮了刮步之遥的鼻尖,他低低笑,“可你鼻子也红了,这叫我怎么信?”
“不给你看了。”步之遥拿围巾围住大半张脸,只露双眼睛。
看着步之遥闷在围巾里,周以寒又帮她缠上一圈,打趣道:“等你透不过气,还得我来人工呼吸。”
“讨厌。”步之遥摘掉围巾,拿它绕过她和他的颈侧,“夫妻要有难同当。”
东北地区有不少国企,周以寒的父母也是国企职工,住在单位家属楼。楼体年限将至,在回迁政策下达后,大部分职工家庭都在年前搬进新房,迎接乔迁新居和过年的双喜临门。
在车上眯了会,再睁开眼,车停在院子里,步之遥看清周边设施,是新建的别墅区。
“为什么不去老房子呢?我还挺想在那住的。”她想走进周以寒的老家生活,他是职工子女,和他相熟的长辈很多,说不定还能给她分享些童年趣事。
“那边就剩几家了,暖气温度还不够,我怕你冻感冒。”周以寒给步之遥围好围巾,套上帽子,“感冒了,吃冻柿子就尝不出味道了。”
放着现成的回迁房不住,周以寒要卖掉它买别墅,步之遥猜出了他的理由,她问他:“你为什么要卖回迁房呢?是怕我住不惯,对不对?”
“你去旅游住别墅,住酒店也住几百平的房间,为我降低你的居住标准可不行。”周以寒只知道,爱情不等于迁就,结婚不代表降低生活水准。
不知如何回周以寒,但他的确说服了她,步之遥戴上手套开车门:“那咱们进去吧。”
要拆迁,老房子里的东西应该也搬了来,她换拖鞋放好行李,走上楼梯,朝他招手:“我想看你小时候的东西!”
“我带你。”周以寒带步之遥来到一个房间。
玻璃柜里有各种各样的童年玩具,圆形厚卡片约有十几叠,像按图案分类的,步之遥指着它们:“它们是干嘛的?”
“啪叽(注),硬纸壳的,互相扇着玩。”周以寒用动作来示范,“但它们都放软了,扇不动。”
“啊,男生每次玩都很吵的,是它吗?”步之遥幼儿园起就嫌班上男生太吵,他们总围成一堆来“比试”,看样子比的是它。
“是它。”周以寒拉开玻璃隔板,向步之遥展示他的珍藏,“里边有我买的,和我赢来的。”
步之遥翻过每张啪叽,它们分单面和双面,有数码宝贝和神奇宝贝等等热门动画主题,被放久了有些褪色,纸壳也变软,但她想象中,他玩时的画面却生动呈现。
她摆弄着它们:“我们班男生赢一个就大声嚷嚷,你赢了这么多,都不跟他们炫耀吗?”
“都被我赢了,我再到他们跟前嘚瑟吗?”周以寒开玩笑说,“我怕他们组团揍我。”
从小独占欲过强,步之遥格外爱惜玩具,不让别的小朋友碰,她摞好啪叽,回忆道:“我的玩具,要是被别人赢走了,我会哭的。”
把啪叽放回柜里,周以寒的手一顿。
为了还债,步之遥变卖家产,虽然已靠财力和人脉尽数买回,但他仍不敢想,她在卖掉它们时会多么心痛与难过。
这就是这些年来,他执意要买给她的原因,即使被人背后议论他傻,又传到他耳朵里,他也无所谓。
他说:“谁敢从你手上赢走,我帮你赢回来,或者我先下手,把他们全赢了。”
“那你一定是我童年的超级英雄。”步之遥晃着周以寒的胳膊,崇拜地望着他,“会给我赢啪叽、带我丢沙包、陪我打雪仗的大英雄。”
“只有童年吗?”周以寒抓住步之遥的手放在他心口,他轻叹,“我记得,遥遥说过把我当依靠的。”
含有小情趣的吃醋,步之遥最吃这套,她低头浅笑:“再往后的,你已经是了。你会不顾一切地,在最危险的关头保护我,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以寒,你是我的英雄。”
他在乎生命,却肯为她拼命,她开始希望,泰国跨年夜是他们人生中最危急的时刻。
能成为心爱女孩的英雄,没几个人能拥有这种荣幸,周以寒戳戳他的神奇金鱼:“陪你打雪仗,今天就可以。想先打雪仗还是先买年货?”
“买年货!你总说冬天的雪糕摆在外面卖,我还没见过呢,我要看。”步之遥迫切想丰富她的认知。
“以前一到冬天,我们几家就去市场批一箱雪糕,平分了放阳台上冻着,想吃了开窗户拿。”牵手下楼,周以寒取下他们的羽绒服,叮嘱步之遥,“把耳朵挡上,手机也放兜里,天太冷,不耐冻。”
惦记吃,步之遥追问道:“那冻梨冻柿子呢?”
“去市场买也行,自家冻也行,冰箱有地方就挪冰箱里,没地方就不动,开春前能吃完的。”周以寒再多提几样食物,“什么冻鸡、冻肉、冻鱼,都摆外面。”
“我们走吧。”步之遥立刻穿戴整齐。
她拿上老年人最爱用的买菜神器——牛津布拉杆小车:“这趟必须要把它装满!”
有保姆买菜,他们偶尔会自己去买,在超市推购物车,拎袋子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但步之遥看老人都用小车装,也买了同款,说要和他体验一把。
周以寒拿过小车:“有雪,车不好拉,等雪化了咱们再来买。”
“也对,我怕车轮会冻坏。”步之遥说。
他在海南有套房子,去海南住的时候她可以带着它,和他去买菜,在夕阳下拉它往家走。
寒冬时节,步之遥的眼睛仿佛被冻结,她眨眼迟缓不说,转眼珠都冷。雪落在她睫毛,又很快融化,化成冰凉的水珠,她再眨眼想抖掉,却觉起了某种变化。
“我睫毛冻住了。”步之遥抬眼,猛眨,轻盈的睫毛有了重量,坠着它下沉。
“你睫毛太长了。”周以寒盯着步之遥结霜的睫毛看,笑道,“遥遥的睫毛上起雾凇,咱们不用坐车去江边看了。”
“小心我拿冻鸡砸你。”步之遥轻轻一捶,捶中周以寒蓬松的羽绒服。
雪中,周以寒拨动步之遥毛线帽顶的毛球,雪落下来,像从圣诞树的彩球上滑落。
“下次买个带帽檐的帽子,给你挡挡雪。”他在她面前停下,“要么——”
他要揪她帽子吗?步之遥双手立马捏住两侧,警觉地瞄向周以寒:“嗯?”
“要么我来fufu。”周以寒靠近,轻柔托起步之遥的脸颊,“来。”
他的气息吹拂,步之遥睫毛上结的霜和细小的冰碴,顷刻间融化。她眼睛轻眨,周以寒摘下手套,手指拭去她睫毛落下的水珠,像在为她擦掉眼泪。
在多年前北京的雪天,他答应过要带她回老家来看雪,今天她见到了。步之遥思量间,周以寒覆上她手掌,声音带了点笑:“真可爱。”
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步之遥因家中剧变,还压抑着心绪,周以寒很少见她真心笑过。但从前年重逢到如今,她逐渐对他敞开另一面,真实的、活泼的情态。
她本该有这样的情态,他想守护。
“有多可爱?”步之遥挪开盖住耳朵的手,让周以寒的情话能清楚传进。
找到最贴切的来形容步之遥,周以寒答道:“比最甜的冻柿子和烤地瓜加起来还甜,还可爱。”
市场去年年底才开业,附近车位没来得及画,周以寒提议车先停路边,步之遥非车位不停,要他停进划定的车位里,两人一起步行到市场。
天寒地冻的,她万一冻着怎么办,周以寒小声问步之遥:“腿冷吗?冻脚吗?”
头顶的毛球摇晃,步之遥表示不冷,她望见不远处的露天摊位,纸箱里装着像黄桃的冻品,她问周以寒:“那是冻黄桃吗?”
“嗯,是黄桃,中午咱们熬黄桃吃。”周以寒上前对摊主说,“大哥,麻烦给我约一斤黄桃。”
在老家,周以寒的主场,他又切换成家乡话模式,步之遥学他说:“再约一斤吧,多套个袋。”
听出步之遥的儿化音,摊主和周以寒闲聊家常:“小伙子,带媳妇回来过年啊。”
太生活化了,怕步之遥不喜欢,周以寒没叫过她“媳妇”,被摊主一提,周以寒有点不好意思:“啊,对。”
买完黄桃,步之遥鼓起两颊,隔着厚厚的围巾,周以寒看出她变身,偷偷问她:“是冷了吗?”
“没,”噙着笑,步之遥扳过周以寒的下巴,“叫声媳妇来听听。”
“媳妇。”周以寒试探着唤道,“遥遥喜欢我叫你媳妇吗?”
她对他笑,在告诉他她喜欢,他坚定地重又唤她:“媳妇。”
大雪纷飞,步之遥笑着应:“在呢。”
那年她曾期待的那场,一个漫长冬天都融不掉的大雪,终于来了。
第74章 番外5 玉镯
初春,案件进入尾声。
项德辉涉嫌行贿、操纵证券期货交易价格、走私普通货物和伪证等多个罪名,数罪并罚,终审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项逾泽的案子结得早,他因挪用公司资金,在去年的终审上,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法官宣读判决,旁听席上,步之遥鼓掌庆贺恶人有恶报。
“遥遥,尘埃落定了,真好。”周以寒握住步之遥的手,揉揉她拍红的掌心,“轻点拍,看你手红的。”
丈夫儿子都被判刑,沈霜哭成了泪人,旁边一个保姆在给她擦眼泪。
“我会给他申请保外就医的,病死了太便宜他了。”项鸣泽冷冷道,“保姆我会留着照顾你,每个月我给她开工资。”
“姐姐,改完名我就要出国了。”他看向步之遥,笑了笑,“我能拿多少分红,全指望你了。”
他从村里老人那里得知,他的名字是母亲病重时取的,舅舅骗他是为让他记住所谓的“恩情”。真相揭露,他对原名的芥蒂也消失不见,他要改回原名。
“我会稳赚不赔的,你要环游世界,穷家富路嘛。”步之遥转向周以寒,笑看他,“这道理是你教我的。”
“时间定了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去送你。”周以寒伸出手,“祝贺你做回真正的你自己。”
“谢谢,祝你们幸福、快乐。”项鸣泽也伸出手,“请柬别忘发我一份。”
月初,步之遥收购了项鸣泽的公司,他没加入过项德辉的利益集团,顺利通过相关部门的查验,资产未受到波及。
“嗯。”步之遥点头。
记忆中,幼时的她去项逾泽家找他玩,沈霜总是做好点心给她吃,为的好吃的点心,她边吃边忍下沈霜的女德言论,全当耳旁风。
案件中,沈霜经调查并未构成犯罪事实,步之遥作为旁观者,只觉这个女人无辜又可怜,年纪轻轻被吃绝户,丧偶式育儿,还囿于婚姻围城,为一个社会渣滓搭上前半生。
她差点也忘了,沈霜曾经也温柔安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婚姻折磨到面目全非。
“沈姨。”步之遥硬邦邦地安慰道,“你婚前的房产也追回了,有地儿住有保姆照顾,平时做做点心,散散步的多好,别为垃圾男人操心了。”
见沈霜停了眼泪默然站着,似在思考什么,她叹口气:“以寒,我们走。”
亲眼看项德辉父子接受法律制裁,步之遥的仇报了。沈霜当了快三十年家庭主妇,没参与过对步家的阴谋筹划,和她其他仇人不同,她没必要穷追猛打。
走出法庭,空气格外清新,步之遥感慨道:“结束了。”
她和周以寒讲起陈年往事:“其实我妈总和她吵架,我妈劝她别当家庭主妇,盘个甜品店当副业也成,她不乐意,说项德辉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她被洗脑得太深了,我妈口才那么好,都没劝动。”
曾最痛恨的人,已变成阶下囚,周以寒亲手递交的举报材料。如今他自己事业成功,婚姻幸福,他不再在意那堆破事。
但他在意步之遥的想法,他问她:“遥遥,项逾泽出狱之后,如果她再帮衬他,你会介意吗?”
“不介意,我知道你也一样,我们站在他们追不上的高度,是人生的赢家。”步之遥牵起周以寒的手,“何况我们最恨的,是项德辉。”
他和她的春天又来临,周以寒望向公园的方位:“我们去赏花吧。”
赶在春天的末尾,步之遥请了园丁来移植樱花树,在他们三亚的家。移来时花期过了,幸好有园丁尽心照料,樱花树都正常成活。
她撒了个小谎,说她移植的梨树,以免周以寒太早从樱花树联想“摘樱花”。
趁着去香港开会,会后,步之遥买机票前往,到他们的家。想开车去海边兜风,她拿钥匙打开车库,有辆周以寒的车停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