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感受到风吹竹叶沙沙,雀鸟惊飞,山石奇峋,一条小溪如注潺潺而下。才觉得人终于定了下来。
什么来不及做的工作、什么你来我往的嘈杂、什么失落怀疑,和掉落泥中腐烂的草叶一样,都回归自然了……
林小红和他互拉着手,谁爬不动,就拉谁一段。她背了双肩包,里面有水、小面包、和蜜饯。陆任颉想,这不是和学校春游一样。
“要喝水吗?”
“包拿过来。”
“你又不常爬,我背着一点不累。”
“拿来,又不是带了个保姆。”
林小红笑了,朝陆任颉做了鬼脸,然后朝上快步跑去。她想,那你跑着追上我试试,我就把包给你背。
陆任颉刚适应,看她还一蹦一蹦的向上跑。就指着她喊。
“你、你气人——我看你能跑多远!我就走,也能稳打稳的追上……”
那天傍晚两人下山后,就在附近住宿。
陆任颉接到一个电话,一看是很久没联系的胡晓玟。他以前的那些女友,都是大家一段时间互不联系后,就心知肚明,对分手不言而喻。没想到胡晓玟还会找他。
他看了眼林小红,她在看着电视啃苹果。他也没有忌讳什么,就接了起来。
“哦,晓玟啊。对,最近一直在忙……嗯嗯,我知道……你也忙?”
林小红就停了下来,听他聊天,一瞬间心里说不出地失落。
“……哦,买什么?那让你男朋友买啊。对,我很忙。那挂啦——”
陆任颉收好电话,就看向林小红。
她故意当作不明白,继续啃苹果。
二零一二年,林小红26岁,陆任颉28岁。
他们继续在城市里忙碌。有时会各自去不同的城市出差。陆任颉待在外面的时间更长,要跟项目的时候,就直接在工厂所在城市住下。
大家开始使用一种新的聊天软件,微信。
林小红上班,都能看到小箫在各种自拍。然后再从许多照片里,选出自认比较好的。
她有时拍的是自己,有时拍下午茶,和出去旅游的照片。做成各种美图,配上自己的生活感悟,挺美好积极!
“林小红,你有微信吗?我加你!”
“小箫,你微信号多少?加一个!林小红,你有没有得微信?加下。”
曾真加完小箫就问林小红。刘万升走进来,她也问他。
“你微信号多少?手机号码?”
刘万升一愣,迟疑地看着她。
“……微信?”
“你不晓得啊?就是这个样子,所有同学,都找得到!和家里打电话,可以视频——”
刘万升装了微信后,常会被老婆和孩子视频。大家就总听到他说,不要老找我,我做事呢!我在开会。你又瞎想什么——
林小红已经换了手机。和陆任颉开始用微信聊天、视频通话。有时候看到对方,看着电脑在那讲话。会觉得有点别扭,然后就换成语音通话。
但是又渐渐发现,因为太方便,好像总会花比较长的时间等对方信息。陆任颉就和林小红说,我要是空了就发你,你晚点回也没事,急事会打给你。
林小红也觉得好。又便捷又不耗时间……越来越多的电子产品在为生活服务,也是基于自己能管好自己的时间和工作,再满足精神及生活需要。那样就收获了这些产品所带来的良性服务。
下班的时候,方媛媛就一个视频电话进来了。
“……林小红,你等下回不回去?”
林小红看她眼神又木又直,鼻子都哭的红了。
“回去,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带酒来……唉,就觉得心里发闷,没什么人说……”
方媛媛不看屏幕看向别处的时候,眼睛湿着一头卷发弧形优美地垂在身前。
“好,那你过来吧,我在家等你!有什么事见面说!”
方媛媛进来,就抱着林小红委屈痛哭。
她今天被一个男友的妻子在路上堵住,然后当着路人的面对她一顿羞辱大骂,她打男友电话叫他解围,他却把她屏蔽了。
“不是,你、你怎么和人家两口子,搅在一起啊——”
林小红刚说完,就听见门铃响。
开门,看到表姐抱着一大包零食,垂头丧气地站着。
三个人就边看电视边聊彼此的事。
“我上周碰到初恋男友了。他离婚了,以为我还不知道。他看到我和现在男友在一起。还以为我结婚了……他一定笑我找了个还不如他的。我们打了招呼,我就有意想让他误解……”
表姐和方媛媛喝酒,林小红边吃鱿鱼丝边听她们说,她的恋爱原地踏步,相比她们,好像好了很多了……
表姐发呆看着前方,方媛媛还在抽泣。林小红只能安静听着。
“你哭什么呢?”
“我那个就是男性朋友!我漂亮嘛,他老来找我聊天,每次又买礼物!我怎么知道,他老婆又凶又刁。他开的车过来,就两只眼看着他老婆侮辱我——”
林小红不知道该安慰谁,想让她们都说出来吧,平时都漫不经心地……表姐今年30,最近情绪不稳,在结婚和不结婚之间摆荡。表姑妈表姑夫又总为她争执。
媛媛和她一样26。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天真地和刚来没太大区别,只学会了辨别男人的经济和脾气。以及有钱人对享受人生的认可,事实永远比表面要深沉,她又不爱听人生的哲理……
表姐听她说完,就继续说自己。觉得自己伤的比她深,她为什么那么哀伤,她需要温暖。
“我和他17岁谈的人生第一场恋爱。24岁他说要结婚,但是新娘不是我了。我想不活了,洗澡时就在浴缸淹死算了……真的差一点点,要不是我妈叫我了……他对我是最残忍的,等结婚,才告诉我。在他婚礼上,我被所有人笑。我就发誓以后,再不给别人取笑的机会……”
“你那是想结婚被抛弃!我呢,我是无辜的。他老婆骂我骂的多难听,半条路上,根本不认识的人,都在说我!看我这样子,就可以随便判定我!”
“你才不无辜,你想空麻袋背米。你以为钱那么容易掉下来!你漂亮,别人就该给你让道,让你捡。”
“……你还挺着!你哭给他看啊!他要有良心,会对你这样残忍?还不是你自己太骄傲太要面子!你的内在,比男人……都男人。”
“你……你这个不长脑的!还说我?这是个竞争社会,就算是女人也在和男人竞争啊!”
“……我不长脑子,我可爱——我没觉得,女人要和男人争。争什么?男人婆?母老虎?”
“别吵——”
林小红看她们要互相攻击否定,就忍不住喊。
“我觉得,这不是怪谁什么脾气!一切都和她的经历有关系。只要人是好的心是善的,又不害别人!外在表现有什么要紧?”
两人觉得也是……林小红有时候很多东西看得很清。酒喝得多了,零食也吃了差不多多。表姐就拉住了方媛媛就的手。
“媛媛,你和我学学,我也和你学学。你说是不是综合一下……会好。”
“我学不来,这里太复杂了……我不这样,有时候真的很害怕……我在老家,根本是待不下去了才来的!我没有办法像我妈一样,邋里邋遢,天天烧啊弄啊,又稀里糊涂找了个酒鬼……我害怕那样的人生啊。”
林小红知道她爸爸不喜欢做事,老喝酒。但是方媛媛还是贪玩的,她可以把书读的再好一点。表姐当然明白这些,她看向林小红。
“你没多劝她?”
方媛媛赌气地说。
“我和她互不干涉,谁比谁差——”
林小红只好如实告诉表姐。
“她觉得自己外貌有优势……我一直说,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表姐恢复了,想怎么说更简单。
“时间会给许多答案。我就是例子。后面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像他,让我觉得合适。我这两天,也一直想要不要让他知道我还没结婚。但是时间过去了……不可能再回从前……何必……当时为什么走到那个结果,其实当中还是有太多不懂!”
三人话渐少,夜间新闻正重播21日首都暴雨灾情通报。
那天,气象台连发五个预警,暴雨级别升到橙色。郊区遭受山洪袭击,成为重灾区。77人遇难。水淹没了车辆房屋,有人在车里被困死亡,有人站在屋顶等待救援。
她们都不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多悲惨。表姐擦了眼睛,就说。
“我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方媛媛也把自己整理干净,对表姐说。
“和你一起回去。唉,什么烂人,当他真的一样!”
林小红等他们走了就问陆任颉。
“你看没看暴雨的新闻?”
“看了,没想到会那么多人遇难……”
“你要是在车子里,一定要把玻璃砸了。什么车子,哪有命重要——”
陆任颉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有哭声。
二零一三年六月的时候,公司搬到了偏远地郊区。
为了把生意做大,扩大了仓库和技术部。刘万升发现新来的人,比他年纪大阅历高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管。他不免想,莫大涵是不是有意要把他放到边上去?
他今年31岁,属于干事业的年纪。但是莫大涵今天给几个业务经理和他、曾真、林小红开会,一直在问别人有什么想法计划。
“老李,你说你发展的几家分公司,肯签代理书吗?”
“没问题,他们对我们的这些产品兴趣很大。”
刘万升一直找机会,想说什么,但是一直插不进去。
莫大涵听完了就叫其他人出去。留下他们三个。刘万升最近总有点不太被重视,他就故意问。
“老莫,你现在还是绿卡啊?”
莫大涵没明白他问这怎么回事,就说。
“是啊,怎么了?”
刘万升就惊讶地看着他。
“你没看新闻,棱镜计划!”
莫大涵就眨了眼,看着他。
“……你最近新闻看的挺多,挺空啊——”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莫大涵就摆手,不理他。
“不要看那些东西。还不能确定——你们三个算我最信任的,我们再把刚才的事详细讨论下。”
开完会。莫大涵问曾真。
“我们账上还有现金吧,我妈妈要买那个山区湖边的别墅,这两天要付全款。要有你帮我全款付掉。现在住在城市里总说空气没山区好,要健康要养生……想法一套一套,没办法。我看那边都是我们这的人在买,早点买算了。”
刘万升一听急了,坐直了问道。
“老莫——这个月资金紧张!要全款啊。”
莫大涵还没说话,曾真就站了起来,理东西准备出去办。
“紧张怎么了?你们业务想办法。老板难得划个帐,还要听你的噻!”
刘万升把林小红叫进办公室,愤愤不平地抽了会烟,想了半天还是说。
“你看到没?一个两个,就会投其所好!我们货款,到现在还没有付出去呢。”
林小红也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她只把自己手里工作都做好。
“我要么催下客户?”
“曾真也已经在这附近买了房,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没和我说过。”
“你说我们业务,天天累死累活,操那么多心,他们倒好……你想没想过换家公司?”
“这……不太好吧。”
公司人越来越多,很多事纠缠在一起,离林小红清静的性格也越来越远。产品变得多和复杂的时候,总要和技术部的人配合,来回沟通协调。她觉得她在这里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位置。没有再发展的可能了……
她也私下想,是不是该换一个工作,离住的地方近点。让自己事业上更独立点,摆脱与人太多往复的纠葛。但她也刚把存的钱,寄回家翻新旧房……
她不能和刘万升私下沟通什么,做或不做是个人选择。靠能力是最牢靠安全的。尽管之前她是被介绍过来的,但是更体会到靠自己才有底气。
刘万升已经又急躁地开口了。
“我有个朋友也开了一家贸易公司,要是过去,发挥的空间更大!还在市中心,交通也比这近——”
林小红就故作没明白地看着他,笑了笑。
“是嘛——那挺好。”
刘万升看她根本不接话。就不说了,斜看她,意思你不知道我在挖你跳槽?
林小红就收了笑,站起来说。
“我还是去催款。”
她也明白,新来的人越来越有能力时,对刘万升确实是个挑战。可他太急。刘万升掐了烟,暗自思索怎样才可以再多赚点钱。真没什么人能调动了——
曾真看到林小红从刘万升办公室出来,刘万升低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她就对林小红说。
“你那家客户钱没到,再不催,就没办法付他家的款了!赶紧催嘛——”
林小红看了她一下。点头。
“好,知道了。”
“还有,你有一家非说票要怎么怎么开。我那边可弄不来,你让他自己看着办,到底要不要。要就按我们的来。”
“好——”
林小红想应该按客户要求尽力做吧,这是摆明不想理会。她又故意这样,还是和客户协商,再告诉她……翻来覆去地……
曾真也觉得有点无趣。就走了。
现在回去的地铁要坐很久。林小红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有人轻推她,才发现居然坐到了终点。然后,再赶紧跑到对面,去坐返回方向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