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试图靠近这个声音,用尽所有力气,可是他的身体就像灌了无数的铅一样,越来越沉,像是要和他的灵魂脱离一般,那个熟悉的呼喊声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恍惚中,他想起了过去。他记得那是快过年的时候,他期末考试考得很不错,一放学就兴冲冲地回到家,谁知刚回到家就得知他的母亲住进了医院。
他不敢迟疑,连忙赶去医院。母亲面色苍白,看着有些憔悴,有烦心事的时候眉头都会皱在一起,眼神也不再似往日那样有神。只有在见到父亲的时候,她的脸才会像舒展开的花朵,挂满笑意。
周为的功课并不忙,晚上一放学就会去母亲的病房,陪她说说话。小时候,她常常告诉周为,不要挑食,但等到了自己吃的时候,却总不愿意,似乎像是在吃什么难以下咽的毒果子。
“你爸公司很忙吗,好几天都没来了。”听着母亲的询问,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既不愿替父亲撒谎,又不忍心对着面前憔悴的母亲说实话,他开始感到无力。
这一天周末,他起身去打壶水,等再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是一团乱麻。
母亲发病了,一边不允许别人的靠近,一边嘴里振振有词说道:“我没有,我不是。” 她看着眼前的医生护士,像是陌生的人。她开始暴躁地扔掉了探病送来的果篮和花,连医生给她准备打针吃药的盒子也一并被扔到了地上。
一旁的护士怕母亲伤害到别人,连忙拉住她,可是母亲似乎因为这些人的举动,大力地挣脱开。周为连忙放下水壶,跑到她面前,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母亲望着他,艰难地开口:“为为,你爸呢?” 说完她感觉又不对,于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在这里,不去上学?”
“今天是周末。”周为用最平常的语气和她对话。
第十九章
母亲终于恢复如常。
在住院期间,她又发病了几次,恰好只有周为在。而父亲为数不多的几次探病都是以争吵结束。
过了几天,学校开始正式放寒假。好在他的成绩每次都在稳定在中上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想着,假期应该不用补课。
回到家,周为发觉家里的气氛不太对。母亲身穿着白裙,独自坐在卧室的床边,佣人在一旁干站着,旁边散着好几堆杂乱的衣服和一个孤零零的行李箱。周为疑惑,便凑到她跟前询问:“妈,你要去哪儿?”
母亲沉默不语,只抬起头,她苍白的脸色紧绷着,定定看着了他一眼,嘴巴仍是紧闭着,反而是一道冷漠而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能去哪?,还不是去医院。”父亲开口回他。
“不是才回来吗?”
“不是,要去精神病医院。”
听到父亲的回答,周为愕然,转身看向面前的母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你说什么,谁是精神病?”母亲忽然对着父子俩说道。
“我不是!”母亲声嘶竭力地吼道。她死死地盯着父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许是那三个字刺痛了她的自尊。许久,她不停攥着床单,来回摩挲着,咬牙切齿道:“我怎么可能是精神病,你看看你爸,太可笑了。”
“对,你没有病,去看心理医生的也不是你,有病的是我”。父亲不依不饶,一语戳破她的话。
“滚,都给我滚出去。”母亲大声吼道,扑到父亲面前,用力打向对方。瘦弱的母亲在体形上怎么会是父亲的对手呢,父亲猛地一把推开她,她被推倒在地上,瘫坐着。
“闹够了没有,”父亲冷漠地扫了一眼她,便想转身离开。
周为想上前去安慰母亲,忽然怦地一声,花瓶碎了,她捡起其中一整块碎片,拿到自己的颈前,边抵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妈!” 他内心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父亲像个旁观者一样,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他冲到母亲面前,想要夺走她抵在脖子前的碎片。
母亲誓死不肯退让,周为感觉到手心一阵痛意。
“妈,” 他带着哭声哀求道。母亲奋力推开他,他不肯放手,争执间,碎片划破他的手臂,他低头,还是原来的伤疤处。
伤疤处的新肉刚刚才长好不久,颜色和旁边的皮肤仍然不同。血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淌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落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并不显眼……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母亲终于停下手,皱着眉头,目光放在他鲜血直流的手臂,呐呐自语道。
母亲泪眼模糊,嘴里还在不停地重复着一句对不起,然后她又自顾自地转身往窗边走,窗帘被风吹得倏的飘动个不停。
“对不起,……”这是周为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她就像白色的蝴蝶一样,轻盈地飞出了窗户。落地时急促而巨大的声响,将周为从不敢相信的幻觉里拽回到冷酷的现实中。
经过抢救,母亲奄奄一息,捡回半条命。
周为意识到,虽然母亲救回来了,但他的家却再也回不来了……
“周为。”他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周为,周为……”这一次的呼喊显然要比刚才的更大声些。
“周为,你醒醒。”他缓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面前一张熟悉的脸庞,带着些许焦虑和担忧。
“周为,你终于醒了。”时怡轻声喊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哎,医生说你不能乱动。”时怡按住他的肩膀,连忙去找床边的按钮,让它升了起来。
周为坐了起来,精神也比刚才好了一些。
“喝水吗?”周为点点头。
时怡拿起水壶晃了晃,很轻,里面应该没有水。她立马转身想去打壶水,不料下一秒周为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那你吃水果吗?”周为依旧点了点头。
时怡认着地挑了一个苹果,手握着刀笨拙地一点一点削皮。她很仔细地避开手拿着的部分,苹果皮歪歪扭扭地散落在垃圾袋里,她抬头看向周为,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对不起。”时怡先开口,顺势将手中削得马马虎虎的苹果递给他。
“为什么?”周为淡淡地撇了眼她。
“我害你落水,还昏迷了好久。”时怡的声音越说越小。
代替他回答的是随之而来久违的拥抱,在病房里,一个称不上浪漫的地方。呛人的消毒水味,外面吵吵闹闹的患者声音,以及病人家属忙碌不停的脚步声,而她被周为紧紧抱着。
时怡张开自己的手,也回抱住他。
许久,他才开口:“别说对不起,我不太喜欢。比起这三个字,我更想听其它三个字的。”
他缓缓放开时怡,定定地看向她,苍白却帅气的脸庞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比如‘我爱你’这三个字。”
时怡被他的突如其来的言语给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嘴里小声回了一句:“还挺会得寸进尺的。”
周为休息地差不多了,两人就起身准备回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是个病人,这么快就赶我回去工作?”周为停下脚步,挡在她前面,顺势掀了掀自己的病号服示意。
时怡笑着反驳:“你都要出院了。”
周为笑笑没有说话。
没过两天,时怡的新戏就开拍了,而今天这场是年少时的对手戏。
戏里的她只有16岁,身上穿着宽松的蓝灰色校服,还是和往常一样去上学。
这条路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每次买完包子准会碰到她的同校同学。但是她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不过仍然每天期待着和他的偶遇。正想着,果不其然,一转身就看到骑着车缓缓而来的男生。
好在他骑得很慢,她快步行走还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今天的天色不好,暗灰色的天空,似乎下一秒就会下起小雨,不过这种天气对于常住江南的人而言已经习以为常。
她不经意拿起手中的耳机,忽然怦地一声,不远处发出声响。
三两好事者聚集一起,指指点点,而他们评论的人正是和她一样身穿校服的男生。
男孩就这么被人这么拽着胳膊,而拽着他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眼神里满是精明,满脸的褶子藏不住她肥胖的脸,洗的微微泛黄的衬衫,。妇女边捶胸顿足,边作势向路过的人喊着:“哎呦,疼死了,撞人了,撞人了……”
男孩慌慌张张地开口向众人解释道:“我没有,我骑得很慢,怎么可能会撞到你。”
谁知妇女一把揪住他的校服,一手叉着腰露出她的钻石戒指,气势汹汹:“你哪个学校的,我倒是要见见你们班主任,跟他说道说道。”
他是好学生吧,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女孩将耳机线一把缠绕放入口袋,用力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两人跟前,目光从中年妇女的身上扫视了一遍。
然后小声而又坚定地说:“他没撞到你,明明是你在碰瓷。”中年妇女的脸顿时变了色,气得一阵红一阵白。
她指着女孩破口大骂:“哪来的死丫头?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妈妈,碰瓷是什么?”一个幼稚的小奶音从人群中传来,旁边的年轻女人正认真地一字一句解释给小孩子听。
“噢,我看到了,那哥哥没有碰到那个奶奶,是奶奶在碰瓷,对吗,妈妈?”孩子学得很快,一脸骄傲地望着年轻女人,女人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以示肯定。
众人本就将信将疑,加上小男孩这一番真话,再看看中年妇女的泼辣作风,让人更加确信了她就是碰瓷的事实。
人群四散开,男孩扶起一旁的车,跑到女孩面前,“谢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迟晚。”
“你的名字好奇怪,迟不是有晚的意思吗,怎么后面还有个晚?”
女孩睨视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径直往前走。
“哎,我还没说我叫什么呢。”男孩在身后大声喊着,边追上女孩的步伐。
“咔——”,结束了。时怡扭了扭头,蓦地眼前出现一张脸,江予寒露出关切的眼神:“时怡,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有点,我发现你还挺适合这个角色的,小同学。”时怡忍不住夸赞。江予寒朝她浅浅一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那是,我都觉得我自己有那么点天赋。”
“还挺嘚瑟。”时怡顿感他像个孩子,没心没肺。
她坐在小板凳上休息,听到导演喊下一场准备时,猛地起身,眼前顿时黑了几秒,踉跄了一下。
江予寒见状,立马拉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起得太猛了。”时怡顺势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默默地将手抽了回来。
一天的戏份很快结束了,时怡回到住所。开拍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了,周为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在这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要演这部剧。
“你最近不忙吗,来回跑。”
“不忙,正好休年假。”
他踱步走到窗前,抬头望去,只有一轮清月悬挂在天上,想了想,开口道:
第二十章
“时怡,你喜欢演戏吗?”
时怡愣了愣,走到他身后。风轻轻拂过拍打在窗上,发出低吟的声音。时怡抱住他,脸贴着他的后背,蹭了蹭,开口:“怎么忽然这么问?”
“一开始,没有公司,没有背景。觉得自己就和菜市场里的一块肉没两样,谁都能挑三拣四,说我这里不行,那里又不够好。”时怡想起一开始的日子,撇了撇嘴。
周为转过身,安静地望着她。她又继续说道:“签了约后,好像一切就好起来了。我运气好,演了第一部戏,虽然演技一般,但耐不住人设好,就这么红了。”
“后来我发现,我只是比别人幸运一点而已。我还是那块肉,不过这次我是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还不会被讨价还价的那种。”她抬头望向他,带着一丝丝骄傲的模样,挺起了胸膛。
“这个比喻,你像个吃货。”周为咂舌,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分明带着对演戏的渴望。他伸出手揽住时怡往自己怀中,一边玩味似的拿起她的一小撮头发,绕在指尖转圈。
时怡感受到他在玩自己的头发,歪了歪头,侧着脸问他:“你咧?”
他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牛仔裤,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清冷的香水味,手正轻柔地抚摸着时怡的脸颊,笑而不语。
时怡嗔怪道:“笑什么?”时怡还想继续问他。周为觉得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有点傻的可爱,他低下了头,开始吻她,时怡被问得七荤八素的,忘记了原来要问的话了。
没过一会,时怡开始变得心不在焉,一会撩起他的衣服,,一会捏捏他的手臂,故意打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周为一把抱起时怡,往床边走去,“哎,哎……”时怡小声但无力地挣扎道。
没几个月,就迎来时怡的最后一场戏了。
废旧的仓库里,木炭在桶里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如血般,迟晚拿起一根铁烙,呲拉一下放入火盆中。
火盆两侧的是她和一个中年女人,那是她的母亲。她用绳子绑住了女人的双手双脚,嘴也用胶布贴住。
迟晚盯着女人缓缓开口:“想活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而后谨慎地点了点头。
她一把撕开女人的胶条,面前的女人张了张嘴,半响才吐出一句话:“迟晚,你到底想怎么样?”
迟晚听完,冷笑了一声,“想谈条件,你有什么资格?”
女人听到这话,停住了,望着她。
“你的上家刚被抓,自身难保。你的下家,下一秒说不定就被找到了,谁也救不了你,省省吧。”
这下女人彻底沉默,接着用近乎撕裂的声音怒吼道:“你个疯子,我供你吃,供你喝,好好养着你。你就这么折磨你妈?”
“你怕什么,我能干嘛啊,妈?”她刻意咬重尾字,轻笑。一只手抄起铁烙,在火盆边晃了晃,然后把铁烙猛地伸到那女人的脸面前,距离只有几厘米,又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漫不经心地讽刺道:“放心,毕竟你是我“亲”妈,我怎么会这么折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