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眨眨眼,压低声音:“你一直在我心里。”
她不知所措,舔舔唇,还未及欣喜,耳边传来一声得意嘲弄的响舌,还夹杂着温热的呼吸。
温清粤拳头一捏。哼,婚姻咨询对周乃言一点都没有用,她要向凌浩打小报告。
席间话题避开了温清粤和周乃言,当面问离婚到底不妥,而且两人现在好好的,能假装恩爱对长辈来说已经足够,谁关心你们爱不爱。于是催婚队伍瞄向清缈。
清缈三十五了,仍美得动人。
清粤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腻,乍一抬眼,依然会被她的美貌惊动。
但清缈对别人感情感兴趣,对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这不,大家提起,她明显嗯嗯啊啊在打马虎眼。
温清粤问过周乃言,清缈是不是很美。他说,他不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美不美管他什么事吗?又不是古代,可以一道纳了。
清粤又问,那我美吗?周乃言看了她一眼,定格约三秒。就是那一眼,让她对他吐出的“美”字充满了不信任。
清粤低头摆弄筷子,沉默吃饭,同时隔档了外界的讯号。
她发散想起了诊室里的对话,凌浩说,如果可以勇敢挣脱家庭桎梏,大多中国孩子都会比现在幸福很多。我们困在以家为名的笼子里,看起来笼子不高,但人的弹跳力到底有限,我们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不懂技法。
她问,“所以,我会逃出笼子的,对吗?”
凌浩苦涩,说了一句很悲伤的话。按理,需要经营咨询诊室的人是不适合说的。但他对清粤还是很诚实:“没有人可以在压抑的原生家庭里获得爽文结局。我能做的,只是帮你看看周围风景。”
路光抚上眼皮,笼上昏黄的光圈,时大时小,时亮时暗。鼻尖是陌生的洗衣凝珠的味道。阿姨问她家里用的什么牌子洗衣凝珠,周总要那个味道。温清粤让阿姨搪塞他,就说停产了,不给他买。
周乃言对熟悉的事物有眷恋。
比如那个奇怪的房子,他婚前就说不喜欢陌生环境,不想换房子,她依了;后来发现他不喜欢换床,凿到床榻出坑,不平整了,居然不是换,而是找人维护,尴尬死了;旧衣服也不喜欢扔,坏了找老裁缝店无痕修补,像个拾破烂儿的。温清粤猜测,也许不想离婚只是不想换老婆。
她故意换个凝珠味道,他果然发现了。
深嗅一记西装上的味道,网友诚不欺她,是最难闻的一款没错,柠檬酸加薰衣草,像馊掉的中药。
周乃言察觉到呼吸频率改变,偏头看向双目紧阖的她:“醒了?”她一上车就睡觉,看起来像在逃避。
温清粤端着架子:“嗯,送到我家楼下,谢谢。”
周乃言问:“喜欢一个人住吗?”
“喜欢。”好自由好舒服,只是月圆之夜在窗前假装泡泡或者乌龟,没有同类一起发生幻想。
“那挺好,我以前也喜欢一个人住。”
这是该接的话吗?清粤掩在西装下的手紧紧攥拳。
吵闹渐渐隔绝在清净的小区外。车停下,他没有动,也没有解锁。温清粤等了等,看了他一眼,“怎么,要上去坐坐吗?”
“好啊。”他解了安全带,似乎就在等她邀请。
“我开玩笑的,你不要上去,不太方便,我们都签分居协议了。”他从没正面说过那个萝卜章。
“那行。”他冲她扬扬下巴,“你走吧。”
一切都没变!没有变!
从不敢置信解开安全带那一刻开始,到开车门下车,再到走到楼道口,他戏弄她的方法一点都没变。就连十步之后身后响起的车门声,背后扑上来的结实的拥抱,也始终循着他一贯的节奏。
王八蛋!臭混蛋!
温清粤咬牙切齿,又心动不已。
她被他紧紧箍在臂弯,一边舒服到叹气,一边气到后槽牙咬碎:“周乃言,你……”她要开骂了。
凌浩说了,她需要释放情绪给对方,说出口才能释放信号,没有那么多人和你有心灵感应。如此,她眼下的情绪就是脏话。
“温清粤。”他郑重地捧起她的脸。
“嗯?你!”她该骂些什么?怎么办,现在翻论坛学习来不及了。她不会骂人。
周乃言鼻尖抵上她的呼吸,偷走她的空气,鬼鬼祟祟把她按到墙角,“我们偷q吧。”
“嗯?”
他小心翼翼地往外瞥了一眼,“别被你老公发现。”
她口水都噎住了:“什么?”
没有变,他们还是他们。有些事明晰了,但坎还在。
就像凌浩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习惯的交流和思考方式改变非一日或一月速成。慢慢来。
这慢慢来的时间里,他们要干些什么呢?也不能原地干等,毕竟他们还处于旺盛欲望阶段。只能慢车道c进快车道,先超个车,改明儿再缓一步,慢慢来吧。
当他们汗湿淋漓地卧倒花下,温清粤发现自己真就是个软乎乎,她不会拒绝别人。
四肢颠沛流离时,她嘴里一直在念:恨你,我恨你,恨死你了。她说一句恨你,他便跟一句爱你,爱到最后,她哭了。
现在颈间湿的,不少是她的泪。
他的呼吸吹上湿漉,热乎乎的。
周乃言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巡睃。好久没来了。上次他没敢进来,怕脚步顿住走不动,刚才他没敢睁眼,怕眼睛里露出超过情爱之外的情绪。
此刻贤者放空,掀开眼皮,多虑了,一点都不可怕。
原本空荡荡的蛋壳模型被种满了植物。没开灯,借通透月光依稀能辨出绿植占大部分,可能是物极必反,温清粤连顶上都枪了排架子,种了圈吊兰与绿萝。
他缓了好一会,“我要走了。”明早有会。
温清粤正在思考怎么破局,听他一说,明显愣了,“什么?”
“别让你老公发现。”他亲亲她额角,“乖。”裤子穿到一半,他附到她耳边,“温亲月,我爱你。”
“我恨你。”走得那么快,真就像偷q。
他笑纳她唇角努来努去的火气:“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
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没了意识,爱恨消解成了玩笑。把心里空荡荡的冰箱塞满琳琅的安全感。
“恨你!恨你!”
她盯着刺剌边缘的叶片等了会,空气一片安静。没听到下一句,她心里一空,一回头,整装的周乃言扶上她光洁的肩头,用力在她唇上一啄:“我爱你。”
第18章
秋雨的微粼抚上眼皮, 落下似梦似幻的光圈,忽大忽小,忽左忽右。鼻尖是熟悉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香甜好闻。气味留下记忆,仿佛他在身后。
昨晚,温清粤这个武林低手招数尽使, 奈何对手内功深厚,又是深谙她死穴的师傅, 以不变应万变,这场架打得不怎么精彩, 阵势却一点不小。
事发之后, 客厅像十几只野猫群架一夜的事故现场。
阿姨自清粤结婚第二年就跟着做活,活精手快嘴巴严, 向来悄无声息。今天一进门被满地落花落叶惊着,发出道不低的“哎呀”......
温清粤头埋进棉质纤维, 开始装死。
昨晚她洗澡, 被热水蛰得左右缩肩,龇牙咧嘴,周乃言这个做肉垫的, 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家里的药箱被她带了来, 他那儿估计连个伤口贴都没有。
她发去消息, 问候伤势,发出后,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痛感比她还要弱。这点小伤, 要没她左右, 估计还落个轻松, 少了上药步骤。
温清粤自幼生病,进出医院挨针挨惯了,吃痛上限很高,也对受伤上药很当心。
周乃言么,就不得而知了。这厮身上有不少伤口。就算不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少爷,作为现代人,理论上也不该有如此血腥的伤痕。
他的下腹有一道3乘以3厘米的不规则疤痕。那处伤口瘢痕深重,表面不平整,一看就是当时没处理好。背上有数道雨丝一样的刀痕,瘢痕纤细透明,只有借月光伏动才能看清。她婚前被腹部刀伤吓到,婚后一年多,又被他背上的伤吓到。
这是嫁了个土匪吗?还是白天商业巨子,晚上飞檐走壁的蝙蝠侠?
温清粤关切怎么弄的,周乃言并不想答,当时回了句,说了你也不懂。
他伤她的冷语真是罄竹难书!
忆及此处正要来气,周乃言的消息来了:「嗯。」
没等温清粤在这个字里酝酿出情绪,界面咻来条语音:“我爱你......嗯......”
声音像没放气的高压蒸汽锅,语气懒洋洋的,显然刚醒。
温清粤看了眼时间:“你不是有会吗?”这都十一点了。
“洗澡洗过了......错过时间......又补了个觉......”
“你有那么脏吗,至于洗过时间。”
“弄了一次......”言及此处,语音陷入漫长的停顿。温清粤真就听完了58秒的窸嗦。半个多小时后,周乃言声音恢复冷静清明,问她要不要共进晚餐。
温清粤问,是和情夫还是和丈夫?他问,你喜欢哪个?
终于轮到温清粤捅刀子了:“我哪个都不喜欢,因为他们都是周乃言。”总是占上风,总是压制她的周乃言。
凌浩在诊室中问过她,“开始婚姻时没想到周乃言是这种人吗?”不至于啊,周乃言好歹是个“名声在外”的名人。
这就是自作自受的地方。这个丈夫不是别人塞给她的,是她中意了,主动发出的飞蛾扑火。
温清粤无奈,“我知道他是这种人,但不知道自己是那种人。”看清别人容易,管住自己好难。谁会想到对婚姻死心的自己,会在死灰里点燃一段失控的感情。
凌浩引导她往婚姻好的地方想,让她叙述一些周乃言的好。
温清粤没法与异性面对面描述短暂的“爱情”,于是说了露营那次。
这段叙述对凌浩颇有杀伤力,毕竟他也在场,但他很专业地没有就自己进行讨论,而是说:“你们都提到好感在露营那次发生,但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感性的你说了理性的画面,而理性的他说了感性的画面。”
温清粤猜到了。周乃言心动的肯定是萤火虫。好直男。被女生在萤火虫飞舞的田野里求婚,一定满足了他的虚荣。
而把温清粤推向婚姻冲动的,不全是对一个模糊遥远形象的憧憬。
露营次日,车胎在人烟稀少的半道公路爆了,一帮成年男女不知所措。
有人建议找车拉,有人建议报警,也有为意外留念拍照的。周乃言下车查看状况,拉紧驻车制动器,从后备箱取出千斤顶,卸下备胎,颠来滚去,检查完好度。比对后轴线后,他默默开始换轮胎。污油泥巴斑驳地垢在白皙的手指上,但他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