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陶口中的夏令营是去美国，自费短期交流项目，四个星期，包食宿和机票，三万块。郑老师电话了可能感兴趣的家长，周皎家没有收到电话，她是从舒陶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
班里报名的人不少，高未然也要去。
高未然本人不想去，他巴不得天天在家吹空调，可是他妈非要他去，说让他练练英语，别成天在家不学习。
“我不想去。”高未然在电话里，又一次抱怨道。
苏晴的声音带笑：“为什么不想去？好多同学都要去呢，还要去好多地方参观，行程又不只是学习。”
“我不想去。”他重复道。
“明天就要走了，说不想去也晚了，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么？”
高未然敷衍地“嗯”了一声，他常年独自在家，生活技能不差。
苏晴不担心，只是觉得他确实不怎么想去。
“你同桌去么？”苏晴随口问道。
周皎不会去，高未然虽然没有亲口问过她，但周皎不会去。
他去领期末考试成绩那一天，周皎来去匆匆，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也不知道她暑假究竟打算干什么，料想应该是在家学习。
“不去。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到了那边再给你打电话。”
第18章
七月流火，但天气依旧热得让人受不了，周皎的暑假，大部分时间都往返于家和卤菜店之间，放假的时候，她总是能多帮一些忙。
这一天，一大早，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断断续续响了很久。
周皎从床上挣扎起来，接过电话。
“喂，哪位。”
听筒那一端并没有声音，空旷得很，周皎正想挂电话，高未然才“喂”了一声：“能听到么？”
国际长途，总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延时。
“高未然？”周皎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你这会儿是晚上吧？”
高未然的声音听上去雀跃了些：“对啊，刚吃过晚饭。”
周皎放松了些，她在电话旁的小凳上坐了下来，问道：“美国好玩么？”
“不好玩。”
周皎笑了：“怎么不好玩？”
“成天拉着你上课，有什么好玩的？”
暑期夏令营确实排了很多文化课和英语课。
“学英语呗，说不定你回来以后，英语就突飞猛进了。”
“呵呵。”高未然冷笑。
算起来，也有好几周没有见到高未然了。
周皎又问：“吃得还习惯么？应该挺好的吧，你不是最喜欢吃饼了么？”
那里可是遍地披萨。
“但是这里的饼，不好吃，又挺无聊，我想回家。”高未然又问，“你最近在干嘛啊？”
周皎理所当然道：“学习啊。”
高未然心头一梗：“您还是放松放松，别成天学习，学傻了。”
“那我挂了。”
“诶，等等。”高未然着急道，“我下下周就回去了，等回去以后，我去找你。”
周皎“嗯”了一声，望了一眼时钟：“我真得挂了，我妈还在等我呢。”
八月的第一周，夏令营结束，同学们回程。
周皎还没等到高未然，却接到了高未然妈妈的电话。
“请问是周皎同学家么？我是高未然妈妈。”
电话那端的女音温柔，周皎感到惊讶：“啊，我是周皎，阿姨您好。”
“是这样的，我想请你们几个和高未然要好的同学吃顿饭，感谢你们平时对他的照顾，这个周五，吃午餐，有空么？”
周皎犹豫了小片刻，想到高未然的妈妈肯定是好不容易才来看他的，于是点了点头：“有空。”
苏晴请客定的地方叫“丛院”，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高档中餐馆，人均消费在一千以上，是个颇有格调的场所，环境清幽，园林式建筑，进门的长廊缦绕，石径两旁栽种绿竹。
这个地方，周皎从来没来过，大多数同学其实也没来过。苏晴从郑老师那里问到了名字，邀请了班里篮球队和啦啦队的所有人，能来的都来了。
到达的客人都由两个身穿旗袍的服务生迎到了包厢，两扇雕花木门大敞，苏晴立在门前迎客，她看上去比别的妈妈要年轻许多，脸上化着淡淡的妆，五官秀丽，是个很好看的人。见到周皎，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就是皎皎吧，我常听高未然说起你。”
周皎有些局促地说：“阿姨好。”
“快，进去坐下吧。”苏晴热情地招呼道。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裙，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并没有特别大的logo。
但舒陶阅杂志无数，很快就辨认了出来，趁着去洗手间洗手的功夫，她拉着周皎说悄悄话：“我怎么感觉高未然家，是不是巨有钱啊，他妈妈的那个包，别看那么小，要这个数呢。”
她用手势比了一个8。
周皎用绵软的白布擦了擦手，猜道：“八千？”
“八万。”舒陶斩钉截铁地说。
周皎愣了愣，在她的认知里，八万能买的东西，比一个手提包多多了，也远比一个手提包沉重多了。
“你还记得高未然有件深蓝色毛衣么，也是这个牌子，我当时看就觉得眼熟，后来回去翻了翻，才发现那毛衣七千多呢，如果不是巨有钱，谁会给一个天天吹粉笔灰的高中生，买七千多的毛衣啊。”
舒陶并不是势利眼，她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对于奢侈品有一定概念，但也绝不会这么奢侈，她如今感叹，多半是出于惊讶。
因为平时，高未然其实相当低调，穿校服，带保温杯，唯一一次被她瞧出点端倪，就是那一件没有logo的蓝色毛衣。
周皎放下了手中的棉布，“哦”了一声，并没有再说话，回到桌前，大家陆陆续续地落座了，厅内的灯光有些亮，光洒下来，仿佛照得人头顶都暖呼呼的。
丛院的窗户是扇形，一眼望出去便是园林，传菜的服务生，动作轻巧，盘子落到桌上，也几乎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同学们再没了平日的毛毛躁躁，一个个都坐得腰背挺直，显得有些拘谨。
苏晴谢过服务员，又对大家说道：“菜上齐了，大家快吃。喜欢吃哪道菜，待会儿还可以加菜。”她旁边坐着的高未然却没有说话。
因为夏天的缘故，他好像终于晒黑了些，头发也好像剪短了点，穿着白T恤的他，看上去远没有他妈妈那么开心，那么热情。
周皎并没有挨着高未然坐。先前周皎进门的时候，高未然左手边的位置仍是空的。
高未然还朝她挑了挑眉，可是周皎就像没看见似的，径自坐到了靠门边的一个位置。
这张圆桌是十五人桌，大得离谱。
她距离他的距离，搁在教室里丈量，估计得隔了四个过道。
高未然望着夹菜的周皎，看她仿佛在听身旁的舒陶说着什么，不时露出一两个微笑，可那微笑看上去那么敷衍，他便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大家毕竟都是活泼的高中生，吃了一会儿饭，就在苏晴的鼓动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说了一会儿学校的篮球赛，又说了之前美国夏令营的几件趣事，一顿饭吃下来，也算宾客尽欢。
临走前，苏晴却叫住了周皎。
她真诚地说道：“皎皎，我们高未然这次期末进步很大，都是你的功劳，真的谢谢你。”
周皎十分不自在，连忙摇摇头：“没有，也是高未然自己努力。”
苏晴笑了笑：“他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多亏你了，经常帮助他，还给他讲题。”说着，苏晴从她的手提包里，摸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礼盒，递给周皎，“这是给你带的小礼物，谢谢你对高未然的照顾。”
那礼盒包装精美，橙色的包装纸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可是，无论是什么东西，苏晴的这份“小礼物”，她都不会收下。
周皎脸上发烫，又摇了摇头：“不用了，阿姨，都是同学，应该的。”她说罢，脚步就往门的方向退了退，“我得先回去了，我妈妈还在等我呢。阿姨，再见。”说完，周皎就往外走，走得飞快，赶超了好几个先前就出门的同学。
高未然被徐达和篮球队的几个人围住，和他们告别以后，才发现周皎早已经走了。
第19章
高未然忍了又忍，回到家以后，一眼瞥见了苏晴包里的小礼物，才终于爆发了。
“你这是送的什么啊？”
苏晴换过拖鞋，进屋，并没看见他的脸色，便道：“就是个小礼物，我原本打算送给皎皎的。”是一部手机。
高未然语气更加冲：“她没收吧，你说你瞎弄这些干嘛啊，还叫‘皎皎’，人家跟你很熟吗？”
苏晴微微诧异地转过身，不知道为何高未然忽然发脾气。
“妈妈不也是想感谢她么，没有皎皎，你能考这么好么？”
高未然气呼呼地坐到了沙发上。
“行啊，你为了感谢她，没问题，那你弄那么大动静，找了个破地方，请一桌人又为什么啊？你到底行不行啊，请客就请客，非得弄得那么花里胡哨的。”高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今天周皎情绪的低落，他觉得肯定就是他妈在“炫富”惹的祸。
苏晴柳眉皱了起来：“我不也是想谢谢你的同学们么，你是转学生，但大家那么快接纳了你，你打球也好，学习也好，都是同学们的帮助，我请他们吃顿饭怎么了？我想正式一些，往后他们也会更加照顾你啊。”
“吃饭，你不能找个别的地方啊，披萨，炸鸡，火锅，哪个不好，非得搞你们生意场上那一套，有意思么！”高未然越说越气，“你平时不来就算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能不能不随便自作主张啊。”
苏晴想不明白，今天一早还好好的，怎么就吃了个饭，就这么暴躁。
她眨了眨眼睛，平缓了语调道：“然然，你也说了，妈妈好不容易来一次，不想和你吵架，要是今天我哪里做的不好，我给你道歉，行了吧。”
高未然胸中有气撒不出，索性回了卧室，躺回了床上。
他一翻身就看到了窗台上，摆着的那一个白色礼盒。里面就是先前的那一双小白鞋，周皎不肯收的小白鞋。
高未然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
高一的暑假匆匆过去。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很兴奋，一段时间不见，大家都积攒了不少谈资。
郑老师宣布，从高二开始，班里就没同桌了，降低彼此的互相影响。紧张的气氛瞬间浓郁，高考也从一个抽象的概念变得具象起来。
大家起身挪桌椅，丈量着课桌间的相对距离。
高未然看周皎手脚麻利地挪开了桌子，还把靠着他椅子放的书包，一股脑地挪到了过道另一边，毫不留恋。
“你动作挺快得啊。”
“废话，马上上课了。”周皎又开始整理桌上的试卷，头也没抬，“你也搞快点，把桌子往那边挪挪，这过道中间还要过人的。”
高未然这才站起身来，拖拖拉拉地开始拉桌子。
郑老师站在讲台上喊道：“剩下的个别同学动作都麻利点，全班同学都在等你们！”
高未然不得不加快了动作，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以后，整个教室里已经成了整整齐齐的八列，左右都没有同桌。
高未然扭头去看左侧坐着的周皎，自从上回吃完饭后，他还没见过周皎。
苏晴在这里呆了两个星期，就又走了。
高未然没去找周皎，打了一次电话，是卢萍接的，说周皎不在家。
高未然不知道是周皎真的不在家，还是单纯地不想和他说话。
午餐前的课间，周皎扭头去看高未然，他竟然趴在桌上睡觉，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和他说话。
下午课间的时候，周皎拎着水杯去楼梯间的水房接水。
抬眼就看见了周源，和她隔了两三个人，周皎有些尴尬。
怎么说，他都是好意，自己当时确实不体面，迁怒了周源。
她慢吞吞地打水，余光扫到周源端着水杯站到了楼梯拐角，并没有走远。
周皎默默叹了口气，端着水杯走出水房的时候，周源果然也还没走。
他看着自己，脸上还扬起了一点微笑。
两个月没见，周源好像长高了一些。
周皎也露出一点笑容：“对不起啊，那天我很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你。”
周源眼睛亮了亮，周皎的道歉让他有些意外，他摇了摇头：“我没怪你，是我不对，不该擅自替你做决定，我也很抱歉。”
周皎暗舒了一口气，话都说开了，她心里小小的石头就落地了。
她露出个更大的笑容：“那没事了，进了实验班，你也好好加油，看好你哦。”
周皎拎着水杯往教室。
“周皎。”周源又叫住了她，“你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谢谢。”周皎又笑了笑。
她回到教室，心情比上午略略好了一些。
高未然坐在座位上，埋着头还在写作业。
周皎想了想，还是沉默地坐回了座位。
高未然余光一直注意着周皎，见她还是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话，又是一阵气结。
开学第一天，除了早上挪桌子的时候，周皎和他说了一句话，一整天都没理他。
现在不是同桌了，他连说个“让一让”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
不就是他妈请吃饭么？
高未然独自坐在座位上，冥思苦想，越想越气。
他转过脸，扬声道：“周皎。”
吓了周皎一跳，周围的同学也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周皎茫然地转过头看他，因为先前趴在座位上睡午觉的缘故，他的刘海翘起了一小撮。
她暗觉好笑，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怎么了？”
高未然搜肠刮肚，憋出一句：“你暑假除了学习，还干嘛了啊？”
这是今天一大早好多同学之间的寒暄开场白。
周皎愣了愣，望着高未然略微紧绷的脸，笑了一声：“还去游泳了。去了好几次。游泳馆外面卖的烤玉米可好吃了。”
“哦，是么？我还没去过游泳馆。”高未然自问，语气自然，表情也渐渐放松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