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齐了吧。”徐达这才领着一众人往包厢走。
“周皎。”周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周皎身后,舒陶颇有眼色地往旁边让了让,体贴地在周皎的身侧给周源留出了一个空位。
“你期末考得好么?”周皎一如既往地以学习开场。
“说实话,题有点难。”连周源都说难,那是真的难。
周皎笑了笑,还没说话,舒陶不禁吐槽道:“你哪次不说难,说难的是你,考第一的也是你,做人能不能有点诚信。”
周源笑出了声,问道:“你们呢,感觉考得好么?”
舒陶摆摆手,一副“不想聊了”的样子,迈开脚步,跃过两人,往前走去。
“确实有些难。”周皎答道,“估分不太高。”
周源闻言点点头,又问:“你打算参加自主招生的冬训营么?”
周皎想过这个问题,矿大也有工科提前批,从冬训营里选拔,但她一没拿过奖,搞竞赛也搞得马马虎虎,还不如集中精力努力高考,性价比比较高。
她摇摇头:“不了,我还是集中精力高考吧?你呢?”
周源点点头:“我打算参加京大的冬训。”
周源一直想去京大,周皎知道。
说话间,浩浩荡荡一群人已经走到了包厢,几个麦霸迫不及待地点了歌,音乐一开,加上气氛灯效,大家顿时放松了下来,包间里更加嘈杂。
周源又问了问周皎报考志愿的想法,两人要在音乐背景里聊天,就得凑得近些,连说话有时都得靠吼,对方才能听见。
唱到一半,徐达发现身旁的高未然一直都没有点歌,只坐在沙发上和他身旁的篮球队成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脸色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高未然,你不唱啊,快,我给你点一首真的英雄。”徐达是天然的气氛担当,能够注意和照顾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高未然摆摆手:“我不唱,听你们唱。”
徐达按了“切歌”键,歌单的下一首是一首男女对唱歌曲,叫“爱的阳台”。
“这谁点的啊?”
舒陶立刻举手:“我点的,我和皎皎合唱。”
徐达“啧”了一声:“男女对唱歌曲,你们俩唱算怎么回事?”
舒陶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周皎,又看了一眼周皎身旁的周源:“周源儿,这首歌你会唱吧?你和周皎唱吧。”
周源正要说话,却听周皎说:“要不你俩唱,这首歌我本来也不熟。”
舒陶瞪了周皎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和他唱算怎么回事啊?”
周皎面露尴尬地笑了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唱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起身往卫生间走,高未然就坐在门边,一双大长腿堵住了茶几和沙发之间原本就不宽敞的过道。
她经过的时候,他也没有动。
“麻烦让让。”周皎开口道。
高未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才慢吞吞地挪了挪腿。
“爱的阳台”的前奏响了,周源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我也出去一下。”
舒陶自己捏着两个话筒,正不知所措,高未然忽然扬声道:“没人唱啊,我陪你唱。”
第31章
周皎顺着七拐八拐的走廊走了好一阵才找到卫生间的标志。
刚才的气氛确实有点尴尬了,她不是不会唱那首“爱的阳台”,只是不想被鸭子上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周源合唱。她不想被人误会,也不想被周源误会。
可当她从卫生间出来,经过拐角的时候,周源却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她。
周皎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周源笑了笑:“我有话跟你说。”
周皎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周源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她脸上疑惑的表情,令周源叹了一口气。
“走吧,边走边说,外面的空气也好一些。”
KTV的走廊里不时充斥着烟味,闻久了令人不舒服。
周皎跟着周源走到了大厅,下了台阶,两人停在KTV旁的花园里,这里是个半开放的小花园,和外面的街道隔着一堵红砖墙,花园里此刻除了二人,再没旁人。
头顶先前还热烈的艳阳,已经被一团乌云遮盖,日光不强烈,空气出奇地闷,像是要下雨前的那种潮湿与闷热。
周皎站在原地,顿觉手足无措,周源单独约她出来,要跟她说什么,直觉仿佛猜到了一些,但是她却默默期盼他能说点别的。
“我喜欢你。”
周源的声音不大,但周皎听得十分清楚,一墙之隔外,嘈杂的街道和人流都没能盖过他的声音。
周皎第一次被人当面表白,对象还是周源。
恍惚间她的身体像是升腾起一股滚烫的热意,顺着脖子爬上了脸颊,她僵立原地,感到了窘迫,不是喜悦,是一种窘迫。
“哦。”周皎张了张嘴,只说出来一个字。若是别的人,周皎可以实话实说,若无其事地拒绝,但是周源不一样,她一直把周源当朋友。
她要怎么说才好?
周源凝视着周皎,她躲避着他的眼神,脸上殊无惊喜,有的好像全是惊吓。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小片刻。
周源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周皎其实不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有点不甘心,他事事都争第一,争强好胜,即便没有胜算,他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少年人心中萌发的心意,哪怕她一点也不能回应,他就是要让她知道。
周皎暗暗深吸一口气,说:“谢,谢谢你,但我,我眼下就想好好学习。”这是她脑中能想到的唯一的说法了。
也是实话。
周源又笑了笑:“我知道。”
两人尴尬而局促地面对面站着。
周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乌云越来越沉。
“好像快下雨了,我们快进去吧。”
“嗯。”周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周源转过身朝KTV里面走,她故意站了站,尴尬的氛围还没有全然消散,她根本找不到话说,实在不想和周源一起走回去。
周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没有停下等她,独自先走了进去。
周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对不对,说得重不重,往后又要怎么跟周源相处,好在,他们已经不在同一个班了,高三以后,碰面的机会说不定更少了。
周皎扪心自问,周源,成绩好,长得好,性格也好,喜欢他的女生学校里也有很多。
可是,她却不喜欢他,不是那一种喜欢,没有见到他就怦然心动,没有想到他既开心又怅然的酸涩,没有偷偷地自卑过,也没有担心过,他要是考得不好,会不会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周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走出了花园,她暂时还不想回包房,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什么理由早点回家。
她胡思乱想着,抬头往远处看,不期然地见到了高未然,他的背影,隔得老远,周皎都能准确地分辨出来。
他就站在KTV前面的路口,大概隔了三,四十米的距离。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揣进了兜里。
周皎正要往前走,却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在他前方的路口一闪而过,轰鸣的摩托马达声转瞬拐入了闹市的车流。
她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
高未然把信封揣好,就转身打算回KTV。
今天早晨周皎妈妈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周皎爸爸今天会给他还钱,问他方不方便,高未然一整个上午都在家等周达通,可是他一直没来,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周达通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下午三点来找他。
高未然想到今天要去KTV,本来想说改天,但周达通十分坚持,说一定来找他,两个人就约在KTV外面的路口见,故意约得远一些。
他还委婉地让高未然给他打一个收条,今天的五千,连同上次卢萍给的一万,一共收到了一万五千块。
高未然收到了周达通递来的信封,把收条给了他。
人来人往的路口,怀揣着现金,他不打算久呆。
他一转身,就看见了大约十米开外的周皎,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缩小,她朝自己快步地走了过来,脸上阴云密布,高未然心中一跳。
“周皎?”
周皎停在他面前,喘着气,指着周达通先前离去的方向:“刚才那是我爸吧?”
高未然侧头看了一眼,街口的周达通早已骑着摩托绝尘而去,根本不见踪影。
他平复了心绪,露出个笑容:“哪儿啊?你看错了吧?”
话音未落,沉闷的夏日午后,忽地响起了一声惊雷。
真的就快下雨了。
周皎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眨也不眨。
她一动不动,只问了一遍:“高未然,刚才那是我爸吧?”
高未然目光闪了闪,看样子,她肯定是先前就看见了,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借口,并没回答。
周皎的脸色越来越沉,明明闷热得不得了,可是她却觉得迎面吹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凉风。
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高未然:“他找你干嘛啊,你兜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牛皮信封的一角露在了高未然的衣兜外。
她又不是傻子,周达通什么脾性,她一清二楚,她的眼皮猛地跳起来:“他给你钱了?”问出口后,她‘呵’得一笑,改口道,“他还你钱了。”
这个‘还’字说得极重。沉甸甸的一个“还”字,像一张网,密密麻麻地压在周皎心口。
高未然竟然借钱给周达通,借钱给她的爸爸。
他是他们一家人的债主了。
从此以后,在高未然面前,她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她的胸腔里像是被人灌进了刺骨的冰水,又冷又痛,将她的自尊心浇得透凉,又踩得稀巴烂。
“你借给他钱了,你借给他了多少钱?”她听见自己问。
高未然有些害怕看她的脸色,顾左右而言他:“真快下雨了,我们先回去罢。”
天边一道青光闪过,又是轰隆隆一声大响。
豆大的水滴从天而落,周围的路人开始快步奔跑,四下寻找避雨的去处。
周皎却站在原地仍旧一动不动,执拗地瞪着他,高未然伸手想去拉她一把:“真下雨了。”
却立刻被周皎避了开去。
雨下了起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额头,脸颊往下滴滴滑落,她的声音很低:“高未然,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他什么人啊,你是他儿子还是孙子啊,无缘无故,你就敢借钱给他,他是老赖,你知道么?什么叫老赖!”
高未然真地慌了:“不,他也还我了啊,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此时此刻,他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下雨了,我们先回去罢。”
周皎却扭头就走,高未然立刻去追,周皎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从兜里摸出50块拍到高未然手心:“别跟着我,劳烦你把钱给舒陶,这是今天唱歌的钱,我不回去了。”
“不是,你别生气啊。”
周皎根本不理他,转身跑进了不远处的车站,正巧一辆公交进站,她看都没看是哪路车,哪条线,一下子就串进了上车的人流。
大雨倾盆落下,砸在车顶上,劈里啪啦地响。
周皎一站上车,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第32章
高未然捏着五十块钱,傻子似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雨水已经浇透了他的全身。
倒霉,都是什么事啊!
他慢慢地往KTV走,一进门,同学们纷纷惊呼道:“我的天,高未然,你是出去洗澡了么?”
“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啊!你出门干嘛去了啊!”
“快快快,拿纸巾擦一擦。”
他沉默地接过同学递来的纸巾盒,面无表情抽着白花花的纸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发梢。
“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周皎了么?”周源走到了他身侧,问他道。
高未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周源的目光此刻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冷淡,他甚至读出了他神情表达出的责备。
“没看见。”他一开口,语气冷硬,音量也比平时大得多。
包厢里原本欢快的歌声顿了顿。
周源皱了皱眉,两人一坐一立,气氛顿时降了好几度。
徐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连忙扔下话筒走了两步,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正准备开口缓和缓和气氛,周源却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包房。
高未然起身,从兜里摸出了一张一百,递给沙发上的舒陶:“这是我和周皎的,先走了。”
“皎皎走了?”舒陶惊讶道,“什么时候走得?”
高未然又扯了几张纸巾,话也不说地走出了包房。
“这是咋了?吵架了?”徐达完全摸不到头脑。
舒陶耸耸肩:“谁知道呢。”
*
雨依旧下个不停,虽然已不在是倾盆大雨,但依旧没停。
周皎换了两次公交,终于回到了家。她只敢哭了一小会儿,脸上的泪痕不算明显,发红的额头和鼻子的红痕也淡了些。
她的头发被淋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心情更是沮丧。
这事,卢萍知道么?
卢萍肯定知道吧。周皎不禁想到了过年的时候,卢萍特意请了高未然来家里吃火锅,她以为卢萍是为了谢谢他让她借宿的事情,但是现在再想,肯定不止如此,卢萍当时还送了高未然出门,说不定就是为了借钱的事情?
她真是太蠢了,怎么没有早点看出来。
但是,谁又能想到呢。周达通怎么会想到找高未然借钱,他们就见过一面,还是周达通来给她送毛衣那一天。
难道就是那一天周达通找高未然借的钱?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
周皎浑浑噩噩地打开了家里的铁门,卢萍不在家。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店里,就算卢萍在家,她又能当面质问她么,质问他周达通为什么找她的同学借钱,她的朋友借钱?
卢萍答得了吗?
周达通又在哪里呢?
可是,就算她问了卢萍,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