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皎回头，笑问道：“你没事吧？”她左右一看，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半人高，像手杖一样，递给高未然道，“要不，你拿着这个，走路方便？”
高未然的脸色难看道：“不用。”说着，大跨步地往前跃过了周皎。
可惜，上面的台阶下是一块光滑的石头，雨靴踩在上面，根本站不稳。高未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栽倒，周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右胳膊，往回一拽，他才没有摔倒。
一拉一拽间，周皎的额头碰到了高未然的下巴，砰一声响。
“嗷。”疼得她叫出了声。
高未然下巴钝痛，见她捂着额头，慌忙问道：“你疼么？”
周皎没好气道：“你说呢，高总？”
他是甲方，周皎在心中再一次默念道。
第87章
周皎的语气委实算不上客气，但高未然却笑了，伸手扒开了她挡住额头的手：“不好意思啊，让我看看。”
她的额头有点红了，但是并没有肿。
高未然的目光犹为专注，山雨并未停歇，雨丝顺着雨帽檐滴滴下落，落到周皎的额头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拂开雨滴，他冰凉的手指刚一碰到额头，周皎心头一跳，立刻倒退半步说：“不疼，没事了。”
高未然假咳一声：“没事就好。”
周皎将雨帽檐往下压了压，道：“我们继续往上走，还要走好一会儿呢。”
她刻意放慢了速度。
高未然紧随其后，见她的背影藏在黄色的雨衣里，依旧瘦削。
眼前的周皎既熟悉又陌生，他抬手摸了摸微微疼痛的下巴，想到刚才周皎的模样，不禁一笑。陌生的是时光，熟悉的是周皎。
山里落雨的声音又轻又浅，雨靴踩在泥地里沉闷的回响。
高未然没话找话道：“刚才你那位同事叫你师姐，也是矿大毕业的么？”
周皎一路往上走，尚还沉浸在刚才略微窘迫的气氛之中，此刻听他忽然出声，头也不回，故作轻松道：“也不算吧，只是单位里习惯这么叫。”她的真师弟，比较有戏能进三建的，大概只有李啸坤。
高未然却像会读心术一样，接着又问：“哦，对了，上次和你一起在大行山新区的那位同事，不参与项目了么？”
高未然记得李啸坤，因为他的样貌，也因为当天他打量自己的眼神。
周皎没想到他还记得李啸坤，答道：“他是实习生，暑期实习那种。”
高未然刚刚放下心来，又听周皎道：“不过他参加秋招了，估计能进吧。”
高未然顿了顿，“嗯”了一声。
两人到达离山顶不远的A点时，小雨停了，天上的乌云也淡了，一点点橙色的阳光照在山顶上，静默地洒在灰蒙蒙的岩壁上，又倾泻而下，植被和树木被光抚过，留下深深浅浅的绿。
周皎架好机器，扭头一看，高未然立在岩壁旁，一动不动地眺望着山里的风景。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才扭过头来，笑道：“这里真美啊。”
“嗯，再过一段时间，等山底那一片的枫叶红了，这里看上去又是不一样的风景了。”
高未然笑意渐深，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时之间，他的瞳孔像是透亮的琥珀，澄净，明亮，周皎晃了晃神，连忙低头去看机器上的数据仪表。
“需要我帮忙么？”高未然问道。
周皎摇摇头：“不用，你歇一会儿也行。”
高未然见她专注地盯着仪器，雨帽摘了下来落在雨衣背后，雨珠时而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站得离她又近了一些，见她直起身来，才问：“你工作经常去山里么？”
周皎想了想：“最近是，去年有一段时间去了武山。”
“辛苦么？”
周皎笑了笑：“赚钱哪有不辛苦的。”
高未然嘴角轻轻扬起：“你喜欢么？”
周皎紧张了一瞬，才答：“喜欢啊，还是挺有趣的。”
话音未落，二人身后忽然传来沙沙两声细响，像是某种生物在积叶下穿行。
“什么东西？”高未然紧张地转过头。
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从落叶堆里一跃而起，飞上了天。
周皎笑了两声，定定看他一眼：“你害怕啊？”
高未然：“没有，怎么可能。”
周皎又笑了一声：“你以为是什么？是蛇么？”
高未然尽量露出个笑脸：“我没有。”
“蛇没有这么大动静。”
高未然眉心一跳：“你真见过蛇？”
“嗯，去年在武山的时候，上山的路上见过一条蛇，确实吓了一跳。”
高未然见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记录数据，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它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爬走了。”
她当时确实吓坏了，脑中想了很多，是该敌不动，我不动，还是应该S型的逃走，但是当时她太害怕了，僵在原地，所幸，那一条蛇对她不感兴趣。
高未然听得皱眉，可她说得太轻松了，脸上甚至停留着微微的笑意。
他有好多话想说，挑来选去，唯恐惹她不快，只能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几天，诚如预料，每一天都在下雨。进度放缓了下来，到了第四天，勉勉强强地进入了施工前的最后排查阶段。
李工看完了主要录入数据，着急回城，其余人留了下来。
排查的数据需要录入二十四小时，湿度等环境变化数据，也要观测夜间自然环境，以免措手不及。
周皎收拾好帐篷，又进了山。
晴天国际的一行人也跟随他们一组，进山驻扎，美其名曰，提前进行生态游用户体验。
驻扎点选在距离新区较近，坡度较缓的山侧。
夜幕降临，下过几天雨的天空，已是万里无云，漫天繁星。
王经理感慨道：“没想到，这山里的星星这么多，这么亮。”
久居城市，彻夜的灯火掩盖了星芒，到了漆黑的大行山，才得以窥见星光。
周皎仰望星空，她自然不是第一次仰望大行山里的星空，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高未然在她身旁的缘故，她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的碧城山。
夏日的夜晚静谧，笼罩碧城山的夜空也是这样，漫天星星闪闪烁烁，比城里看到的星星亮得多，多得多。
而那时候的他们刚刚经历过人生中犹为重要的一次考试，没有作业，有些烦恼，可是回想起来，纵然那时候的烦恼也令她煎熬，但每一分每一分的煎熬也是美妙的。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高未然听到了她小小的叹息，他正欲说话，只听周皎身侧的小汪，惊叫道：“快看，有流星！快许个愿！”
高未然只见周皎扯了扯嘴角，像是翻了个白眼，但依旧闭上了眼睛。
黑夜里，星空下，帐篷外点了两盏油灯，他眼里的周皎朦朦胧胧，半明半暗，像是那些年他做过的美梦。
他不敢眨眼睛，唯恐又是一场梦。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抖，到真像在认认真真地对着偶然划过的流星许愿。
小汪口中念完“一夜暴富”以后，睁开眼睛，左右一望，见到的便是默立的高未然，和他凝望着的周皎。
小汪识趣地后退了两步，对其余两位项目经理道：“辛苦二位帮我抬一下器材，就去山背后，测一测湿度。”
二人对看一眼，连连点头。
周皎一听这话，睁开眼睛，狐疑地看了小汪一眼。
“师姐，我去山后那边，你就在营地吧，这里信号稍微好一些。”
周皎要上传数据到数据库，她确实需要信号。
三人走后，帐篷外便只剩下了她和高未然。
几天下来，最初的紧张情绪俨然消散了不少。周皎见他杵在篷外没有动，好心劝道：“你还是先进去吧，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是山里也有山蚊子，可比城里的蚊子大得多，还能熬过初秋，你不是最怕蚊子了么，你先进去躲一躲吧。”
高未然笑了起来，眼角皱成了愉快的线条。
“你还记得啊……”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皎包里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叮铃铃，叮铃铃。
周皎拿出来一看，屏幕上闪闪烁烁的是周源的名字。
第88章
“喂。”周皎接了电话，朝离帐篷稍远一点的地方走去。
周遭渐渐暗了下来。
“喂。”电话那头，周源的声音带着笑。
周皎“嗯”了一声，问：“有事么？”
“没事。”周源说。
周皎又“嗯”了一声。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周皎开口问道：“你在家么？”
“刚回来。”
她又问：“加班么？”
“对，有堂晚课。”
兴许是信号不佳的缘故，周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这几天……”
她努力去听，却听得依旧不是很清楚。
她只好说：“这几天，还是挺忙的，哦对了，我们刚才进山了，还看见流星了。”
“流星？”周源好像笑了一声，“流星不就是星星脱离了既定的运行轨迹，陨落了么，不算稀奇吧。”
周皎“哦”了一声。
砰一声大响从她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周源也听见了声音，问：“怎么了？”
周皎回头一看，帐篷外的亮度仿佛低了好几度，她忙说：“好像是同事碰坏了灯，我得去看看，先挂了。”
她快步走回帐篷前，只见高未然手忙脚乱地去扶翻倒的油灯。
“什么，这么大动静？”周皎疑惑不解，眉头一皱，望向一旁堆放的器材，语气不由严厉了些，“设备没事吧？”
高未然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设备没事，我摔了一跤。”
周皎定睛一看，他摔了一身泥，确实有几分狼狈。
“你，你没事吧？”
“没事。”说着，高未然提起了裤脚，他的脚踝被油灯烫出了红印。
周皎见状，说：“我带了外用药，你等等。”
高未然在原处站定，见周皎去而折返，手里拿着一管药剂。
她看了一眼伤处：“还好没破皮，你抹上，明早就会好一些了。”
她埋头细看，乌漆漆的脑袋在他眼前，高未然眼神往下落，见到了她头顶久违的发旋儿，她的头发依旧又黑又亮，那个发旋儿像一个浅浅的小漩涡。
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摸一摸，手将出一半，周皎直起身来，把药剂递给了他。
“谢谢。”高未然若无其事地接过药剂，坐在帐篷外的木凳上，药膏涂上脚踝冰冰凉凉，像是芦荟，却有一股薄荷的清香。
他的皮肤白，红印便特别明显。
高未然好像瘦了一些，周皎望着他的小腿，默默地想。
“谢谢。”高未然涂完药，抬头将药膏还给了她。
周皎脸上一热，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在只剩了一站油灯，黑灯瞎火，他想必也注意不到。
她假咳一声，接过药膏：“不客气，你早点睡吧。”
高未然起身，动了动脚踝，不太疼，见周皎往自己的帐篷走去，他叫住了她：“周皎。”
“嗯？”
“对不起啊。”他脸上像是笑了笑，可是眼光黯淡，“见面这么多次了，我还没向你道过歉。”
周皎心弦抽紧，故作轻松地笑道：“你道歉干什么，没什么可道歉的吧。”
他随之一笑，缓缓地说道：“我当时忽然就走了，没有来得及和你好好告别，我觉得很抱歉。”
寂寂然黑夜，山间并没有嘈杂的音源，清风和星空都默不作声，扑向油灯的飞蛾扑扑挥动翅膀，也只是扇动细碎的微弱轻响。
周皎不能假装没听见，她喉头轻动，尝到一股涩意，胸腔里经年沉淀的委屈，迷茫，千言万语，到头来不过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有什么好问的，她鼓起勇气告诉高未然她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自己，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听见自己轻笑了一声：“多久的事情了，我早都忘了。”她的语气轻松，说得平缓。
做得很好。
她暗暗鼓励自己，继续又道：“不早了，明天你们还要早起吧，我也要传数据，先回去了。”说罢，她却再不敢看高未然的表情，扭头进了自己的帐篷。
*
接下来的进度因为天气放晴而加快了不少，周皎集中精力把收尾的工作和数据尽快地完成了。一行人在二十五号便踏上了回程，下一次再来大行山，便是施工阶段了，和他们组的关系不大，但质检和数据调整都需要配合三建其他组的同事。
二十六号周皎调休，周源提议出门吃火锅，周皎叫上了许菲菲。
许菲菲本以为是她和周皎两人吃火锅，到了店里才发现，周源竟然也在，自己俨然成了一个特别亮的电灯泡。
“不是你俩吃饭，你叫我来干嘛啊？”趁着周源接电话的功夫，许菲菲压低声抱怨道。
“你上回不是说你想吃火锅么，不是说再约么？”
许菲菲无奈道：“我说的“约”，和你这样“约”，是一回事么？”
周皎拉着她，不许她走：“来都来了，好好吃吧。”
许菲菲笑了：“你该不会是尴尬吧？”
“没有。”周皎矢口否认道。
按理说，她和周源又不是没有单独吃过饭，在家吃饭的时候，也是两个人，但自从周源提出要正式交往以后，周皎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他。
“行了，我不走。”许菲菲留了下来。
席上，许菲菲旁敲侧击，把周源里里外外问了个遍，她其实和周源不太熟，之前只见过几回，没怎么深入地聊过，说起来，读大学的时候，她见到的高未然的次数还要更多一些。
在她看来，周源和高未然是两类人，高未然性格外向，周源则内向一些。周源对于自己的事业和未来好像规划得特别清晰，这么多年来，他也一步一步地实现了自己的学术规划，是个靠得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