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绪低着头,一边认真夹菜。
“小孩的成长,真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孩子刚搬来繁星巷才多大,刚上小学吧,他妈带着他,经常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妈心善,觉得孩子可怜,让他没事就上家里吃饭。小时候他跟若绪特别好,只要若绪在,臭小子噌地就跑我妈家来了。”伯父口里的“妈”,便是若绪的奶奶。
冯佳薇没出声,挂着笑意的脸渐渐垮了下来。
伯母作为女人,到底是敏感,发现这氛围不对劲,试图把话题绕开:“不说了,自己家俩孩子的事都没扯清,你管别人干什么。”
大伯道:“我就刚想起来,随口一提。”
安静了一会儿,冯佳薇才沉着嗓子发话:“那个江予,家庭情况太复杂,他妈对他疏于管教,最后孩子长成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奇怪。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若绪,跟他少来往,不要受到他的负面影响。”
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
父亲程文晋出来打圆场:“算了,不说他,上次大哥想让孩子们去上海参加夏令营,联系好了吗……”
话题终于被转开,程若绪却有些出神。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刚搬来繁星巷时,江予才七岁,身边只有母亲付雯。对于这个年轻漂亮的妈妈,繁星巷街坊们充满了好奇。付雯在北屿市有名的百货公司做采购,平日里总是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脸上出尘的妆容和繁星巷的市井气显得格格不入。
记忆里,江予妈妈是交过一个男朋友的,可没过多久,对方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去了外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后来又有人陆陆续续追求付雯,男人们上门献殷勤时被街坊撞见过几次,闲言碎语便是这时候滋生的。
一开始,“生活作风不正”这事只是猜测,直到有一天,不知道谁看到了街道里江予家的信息,付雯的婚姻状况一栏,写的是“未婚”。
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过孩子父亲的事。付雯表现得很平静,解释了自己和江予的父亲是如何在工作中相识的。刚怀孕那会儿,两人本打算结婚,可还没来得及领证,江予父亲便死于一场事故。
当时的付雯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已经困苦重重的人生,因为“未婚单身妈妈”的头衔,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大人们把付雯当做异类看待,自然也会让小孩远离异类的儿子,这成了江予童年另一个伤疤的开始。
程若绪能想象,江予最初在繁星巷度过的那段时光有多不美好。
他就像在最泥泞脏污的土壤里,挣扎长出的一颗树。骨血里流淌着最腐烂的营养,却也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
不用光照,就可以开出美丽的花,并散发出迷人的、有毒的香气。
***
林稚是周五晚回的国,到家后睡了一觉,没等时差倒完,便约上若绪几个要好的朋友出来小聚。家里有张快过期电影卡,为了避免浪费,林稚打算请大家一起看电影。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若绪刚吃完晚饭,便接到了林稚的电话。
他问:“出门了?”
“还没,刚准备收拾,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今天我妈把车借给我开,正好在你家附近,我来接你吧。”
若绪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匆匆忙忙地整理着背包:“还去接另外那两人吗。”
“简怡和闻一渡的家离影院不远,他们说自己过去。”
“嗯,我马上下楼,你在小区东边正门口等我就行。”
“好。”林稚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等程若绪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林稚家黑色的奥迪Q7已经停在路边了,程若绪以前碰见过他妈去学校接林稚,还蹭过好几次顺风车,她很轻易地就将这辆车辨认了出来。
程若绪上了副驾,坐在林稚的右手边。
天还没黑,借着外面的光线,她看清了林稚的脸。男生似乎被晒黑了,他以前是真白,和若绪的皮肤一个色调。男生太白会显得女气,但林稚是个例外,脸上坚毅的轮廓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柔和感。加上他说话做事干脆果断,有想法有担当,很难和娘炮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比起“娘炮”,简怡和那些女生私底下更喜欢叫他小白脸。
林稚本人听到这绰号后,也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笑。
在若绪的印象里,他从未发火,大部分时间都和和气气的。因为长期跟父亲在官场上耳濡目染,他的修养和处世极佳,完美得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程若绪一直觉得,林稚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
汽车缓缓发动,穿梭在车水马龙里。夜幕渐渐笼罩,街灯亮起,像连成串的星。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中途简怡打来电话,说家里养的哈士奇不知道吃了什么,从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泻,得先带去看宠物医生。闻一渡那边一贯不守时,若绪发消息问人到哪了,对方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回信。
到了商场外的停车场,两人下了车,往约好的见面地点走。没走多远,程若绪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站了五六个年纪相仿的男生,白洲立在人群最中间,向这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