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绪感受到周围的低气压,朝冯佳薇走近。女人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像在对人进行无声的审讯。作为一个从业二十余年的女教师,冯佳薇在面对顽劣不堪的学生时,才会用这副表情。
若绪虽谈不上顽劣,但总被这位人民女教师以超乎常人的标准要求着。“严于律己”这一点在冯佳薇身上做到了极致,她不仅严于律己,还严于律自己的女儿。按她的话来说,如果她用在学生身上的标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做到,她会被人说成是失败的教育者。
然而此时的程若绪,并没有太紧张。她握着水杯,走到餐桌旁,顺着冯佳薇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书桌上摆放的,正是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若绪有些意外,明明上午收到信件后,她已经放在抽屉里藏好了。
冯佳薇厉声问:“程若绪,你跟我解释解释,这上面写的专业是怎么回事?”
明亮的灯光下,通知书上“微电子科学与工程”几个大字,格外地显眼。
若绪回答道:“哦,本来填了金融,后来想了想,还是不喜欢,就找老师改了志愿。”
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描述一件不痛不痒的事。
冯佳薇抬头看着女儿,有一瞬间失神。养育十八年,她自认为对女儿的脾气性格摸得透彻,可这一刻,看着女儿镇定的模样,她突然对若绪有了新的认识。
“填志愿的时候,我说填金融,你答应得挺好的。所以,我之前给你分析过的话,你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是吗?”
冯佳薇说的那些无非是老生常谈。人往高处走,金融的录取分数线原本排在各专业前列,毕业后选择范围广、工作光鲜,更何况若绪有个在投行做高管的表姐,早早打下了人脉基础。
优点纵然千千万,还是抵不过一句话——
“可是,我不喜欢。”
被女儿当面顶撞,冯佳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你就可以完全不跟父母商量,一声不吭背着我和你爸把志愿改了?”
冯佳薇是个极为注意仪态的人,平日里,即便教训人的时候也保持着优雅。也许是怒意太盛,明黄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表情里已然没有一点儿风度,严肃得可怕。
若绪依旧一脸平静:“我说过不喜欢,说过两次,是你当做没听见。”
这成为了引爆情绪的导火索。
“我跟你分析的那些,有哪一点说错了,什么叫我当做没听见?你以为考了一个第一就可以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看看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对长辈的尊重。”冯佳薇指责完,长长呼了口气,“我承认,这几年我对你的教育有所松懈,但这不代表,我拿你没有办法。”
若绪听着,突然笑起来:“你当然有办法。我也不敢对你有什么态度,不然你有个头疼脑热的,又变成了我的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冯佳薇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若绪反问:“这不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话吗?如果没有生下我,你就不会生病。那你知不知道,我宁可当初没有被你生下来……”
“啪——”
话音被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
冯佳薇抬起左手,狠狠打了女儿一个巴掌。若绪被碰过的左脸火辣辣地刺痛,可比起脸上的痛,空气里的窒息更让人难受。
忽然之间,若绪感觉这屋子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拿过面前的录取通知书,回了自己的房间。十来分钟后,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出来,径直往玄关的方向走。
直到把门打开,冯佳薇才叫住她:“你要去哪?”
若绪说了句“去透个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冯佳薇超高压的模式教育之下,若绪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叛逆的机会。她做梦也没想到,成年后的某天,自己竟然会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屁孩一样离家出走。
吹着清凉的夜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她的思绪很乱。以往难受的时候,奶奶的家便成了临时的避风港,可现在奶奶受伤住在大伯家里,夜色茫茫,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最后,她拖着行李箱,打车来到了江予所在的小区。
门禁是开着的,若绪坐电梯到了记忆中的楼层。脚步声响起的瞬间,声控开关亮了,她站在男生门外,深深呼了口气,开始敲门。
从出租车下来,脑海里便设想了无数场景,也许江予会认为她莫名其妙,也许他家里恰好有别的女生,却唯独遗漏了他不在家这个可能性。
敲了好半天,里面也没有回应,若绪的腿有点疼。于是她将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
渐渐地,她感到困了,于是靠着墙眯了一会儿。中间醒来了一次,她意识朦胧地给江予发去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分钟后,江予回复了个“?”。
若绪:【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按下发送键不久,若绪再次睡去。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成静音,导致江予打来电话,她没有听见。
同学聚会结束后,江予去了趟酒吧。中途见程若绪发来莫名其妙的短信,经过简单的思考后,他赶回了家。
一出电梯,江予便看见空荡荡的走廊上,女生坐着放倒的行李箱,头歪向左边,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