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还是每天长吁短叹的。
我想,如果我们能有个孩子,她是不是就会对生活燃起希望,是不是就会主动想要活下去?
但是很快,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产后抑郁症一样可能要了她的命。
闻秋总觉得这个世界是不美好的,她说,谁知道孩子是不是真的想要来的这个世界上呢?如果孩子也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个世界,那岂不是我们强行把痛苦加在了孩子的身上?
有时候,我真的无力反驳闻秋的话。】3月2日
【今天,闻秋突然哭着跟我说,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杀,她只是后悔遇见我,更后悔和我在一起。她说,她的死,对于她自己来说是解脱,可对我来说,那可能是无尽的痛楚。
她说对不起,她是爱我的,但她坚持不下去……】
林寒声合上电脑,捏了捏紧绷的眉心。
他带上打火机和香烟,来到阳台,一根一根地抽着。
闻秋吃了药,夜里总算能睡得着了,但他,却越来越难安然入睡了……
如果爱能带她走出阴影,他愿倾尽自己的一切去爱。
如果甜蜜能治愈她,他甘愿奉上一生的温柔与深情。
可惜的是,这些都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用。
因为闻秋根本就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第二十七章
三月,阳光和煦,草地渐茵。
江边的柳树也换了新枝,江水清澈,缓缓东流,不知疲倦地赶赴着它的路程。
林寒声轻轻将闻秋吻醒,把人从床上拉起坐着。
“今天想做什么?”林寒声撩起她披散着的头发,慢慢给她扎好,问道。
闻秋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回答:“什么也不想做。”
缓了缓,她忽然又说:“我想吃学校东门口那家包子铺的香菇包。”
她说的学校指的是云城大学,以前他们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那家包子铺。
“好。”难得闻秋突然有了兴致,林寒声很高兴,他说:“那你起来收拾收拾,我们一块儿去?”
“不要。”闻秋说:“你去买吧,我不想出门。”
林寒声坚持:“一起去吧,我买回来包子该冷了。”
他不敢把闻秋一个人丢在家里,尽管有危险性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但他还是不敢冒险。
“你自己去吧。”闻秋扯扯林寒声的袖子,看着他,说道:“我保证,我不会跑出去,也不会做什么,我就待在卧室里睡觉。”
最终,林寒声拗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他知道,闻秋不喜欢他把她当成一个病人来看待,更不喜欢那种时时刻刻被人守着她的感觉。
林寒声穿上外套,带上车钥匙出了门。
闻秋洗漱好,又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其实她也睡不着,哪有人一天二十多个小时都能睡着的。
她只是不喜欢醒着的感觉。
每当她半梦半醒地躺在被子里时,她就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死了,已经远离了这个她所厌恶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这种濒死的感觉,让她愉悦。
门铃突然响了,闻秋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想去管,但门铃却一直响个不停。
闻秋感到了无比的烦躁,她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她看了看开门的人,然后红唇微启,问道: “你好,请问你是叫闻秋吗?”
“是。”虽然她做了很多次的MECT治疗,记性不太好了,但是闻秋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面前这个女孩子,她问:“请问你是……?”
“我是韩耀的女朋友,啊呸,不对……”女孩苦笑,磕磕绊绊地说,“是前女友,现在应该算是前女友了。”
“……”
“韩耀有东西给你。”女孩说着,低头去翻手里的包,然后翻出了一个信封,递给闻秋,说:“我们不是分手了嘛,我昨天去他那儿收拾东西,他就拜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什么是让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心软,才答应帮他跑腿的。”
“啊?”韩耀为什么要给她东西?难道是恐吓信?闻秋小心地接过,问:“那他人呢?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韩耀出车祸了,可惨了,好像说是被截肢了吧,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昨天就被他爸妈接回老家去了。至于为什么给你这个,他倒没和我说。”
“……”
“东西我带到了,那我就先走咯!”
闻秋还没从这段信息量超大的话中反应过来,女孩已经踩着高跟鞋转身走了。
直到关上房门,闻秋还是不敢相信,韩耀出车祸了,还被截肢了?
闻秋忽然想到了谭思雨的诅咒,难道还真生效了?这么巧?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手写信——
【闻秋,对不起。】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还一直用这件事来向你挑衅。直到我遭遇了这些变故,我才知道被人强行改变人生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卡里的钱留给你,希望能算是我对你的一部分补偿。密码是菖兰中学的邮政编码。】看完信,闻秋叹气。
当年的事情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道不道歉都没有关系。
闻秋把信纸撕碎,又去鞋柜底下翻出钥匙,打开客房床头柜的抽屉,找出一把剪刀,把那张银行卡一点点地绞碎,扔进垃圾桶里。
那家包子铺很受学生欢迎,林寒声去得晚,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了香菇包。
林寒声的车停在街边,他提着包子回到车里,降下车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回想他和闻秋在这里上大学的时光。
明明离开这里也才不到两年,这时间并不算很久远,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寒声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心里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街边有一家店的排水管失修,门前有好大一滩积水,一个小男孩从路边跑过,径直踩进了积水里,小男孩脚上的力道很大,积水溅起,沾湿了裤腿和鞋子。
“小兔崽子!”一个老爷爷急急忙忙从后面赶来,一把将小男孩从积水里揪起来,冲着男孩吼道:“明明看见地上有水你还往里踩,你不知道走其他的路吗?你瞅瞅你,弄的这一身脏水,回家又得我给你收拾……”
林寒声看了会儿热闹,发动车子回陵江国府。
路上遇上红灯,林寒声将车停住,盯着闪烁的交通信号灯出神。
猛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人生不是单行道!
遇上积水时可以绕道而行的,不一定非得去踩。
人生需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但也需要知难而退啊!
没有谁规定人不能选择逃避和放弃的,如果一件事情让你痛苦,而你又刚好有选择的权利,那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去做的·。
人不一定非得逼着自己去承受痛苦,人活着,本身就不是为了要承受痛苦的!
绿灯亮起,林寒声启动车子,他不断加快车速,想要快一点见到闻秋。
回到家里,林寒声看见闻秋坐在沙发上一粒一粒地数着药片,他把包子放到厨房,走过去,把闻秋手里的药一把抓过,丢进了垃圾桶里。
“……”闻秋不知道林寒声为什么要突然把药扔掉,她疑惑地看向他。
“秋秋,你是对的。”林寒声在闻秋的注视下缓缓蹲在沙发前,抓起闻秋的手。
“什么?”闻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林寒声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看着闻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的对,人生不是为了要遭遇痛苦的。如果明知痛苦,确实有权利放弃。”
“人生有很多种选择,你是对的。”林寒声把闻秋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看着她。
闻秋怔住,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笑出了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林寒声也笑,轻轻揉着她的头发,“高兴了?”
闻秋笑着点头:“高兴了。”
这一刻,她终于被人所理解,她真的高兴了!
林寒声坐起来抱住她,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拦着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愿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想……”
闻秋的话还没有说完整,耳边就响起了林寒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放你走。”
林寒声抱着她的力道突然加重,他喉头滚动,轻声说:“我不会再困着你了……秋秋,你不用考虑我,只要能够让你开心就好。”
“只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得答应我——”
“我们去登记领证!”
“做完这件事情,我就什么都由着你。”
曾经,他以为爱情能够救赎她,甜蜜能够治愈她,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闻秋并不需要被治愈。
闻秋什么道理都明白,她什么都懂,她只是不想而已。
她的人生观就是那样,那是她的选择,尽管与大众的观念不一样,但那不一定就是错的。
她是自由的,她有权利以她喜欢的方式生活,也有权利不活。
3月14号,白色情人节,林寒声和闻秋领证结婚。
3月15号,闻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说人物的思想观念不一定完全正确,请大家拥抱阳光,不要被影响。
第二十八章
闻秋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寒声都不敢去看社会新闻,甚至不敢接电话。
他怕自己会在新闻里看到,警察在某时某地发现了一具女尸,现在正向社会征集办案线索……
他怕自己会接到一通电话,通知他马上去一趟医院,去一趟警察局,或者去一趟殡仪馆……
但林寒声并没有消沉太久,他依旧每天忙网站的事情,每天参加各种朋友间的聚会……只是在回到陵江国府的时候,才会真切地感觉到思念与痛苦。
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喂猫,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这时,他不得不承认闻秋已经不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闻秋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或生或死,不得而知。
林寒声依然每个月都往闻秋的银行卡里转钱,给闻秋的手机号充话费。有时候,他在街上看到好看的裙子和手链,他也会买下来,然后把东西拿回卧室里,整整齐齐地放好……
闻秋说过,生与死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哪种快乐就选哪种。
所以,闻秋只是去寻找她的快乐了。
身边的人都知道,闻秋是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了结自己。他们都劝林寒声想开一点,劝林寒声节哀顺便。但林寒声不这么想,她只是去找她的快乐了,所以,无所谓生和死的,只要她快乐就好了。
如果她觉得活着太苦,如果她觉得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那他只希望她今后再也没有痛苦了。
所以,他根本没什么需要想开的,他已经想得很透彻了。
半年后的九月份,林寒声去了菖兰,他成了菖兰中学的一位老师。
教师资格证还是当年他和闻秋一起考的。其实他那个专业并不需要考什么教资,但闻秋是师范专业的,所以他就陪闻秋一起备考。现在,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
离开云城,林寒声只带走了季冬,还有闻秋的那个笔记本。
孟春和孟夏送去了老宅,陈姨会照顾它们。仲秋早在四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亥猪也在六月份死于折耳猫的遗传骨病。其他的猫也都送了人。
一年四季,岁岁年年,早就已经没有了。
翻看闻秋的笔记本已经是林寒声每天的必修课了,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来疏解自己日益加深的想念与渴望了。
笔记本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一件又一件让闻秋难受的事情——
某年月日,新买的橡皮擦被班上的一个男生抢走了,她不敢去拿回自己的东西,因为那个男生会打她。
某年月日,她不小心把家门钥匙锁在了屋子里,妈妈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死。
某年月日,老师把她的作业本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只能一边哭,一边翻找。
某年月日,有同学恶作剧往她的杯子里吐口水,除了默默忍受,她别无他法。
……
林寒声翻过一页又一页,仿佛眼前的每一个字都还在疼痛,还在流泪。
一天,他忽然在笔记本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信封。
落款的日期是他们去民政局的那一天。
信纸依旧崭新,只是有些轻微的折痕。
纸上的字迹娟秀清晰,那是闻秋的字——
大概是十几年前吧。那是我第一次有那种不想活下去的想法,但是苦于找不到一种满意的死法,所以搁置了。
我想过喝药,可是我怕那药太苦太难闻;我想过跳河,可是我觉得菖兰附近的河好像也不是很深;我想过跳楼,可是小学的教学楼只有四层,我不确定那个高度够不够……
所以最后只写了遗书,也没去死。时间太久远了,那时候年纪也小,所以现在也记不清什么了。
第二次有轻生的念头,我记得那是一个很苦痛的夜。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用浏览器搜索“自.杀”时出现的界面是心理咨询。我一个人带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任凭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着。我去住了旅馆,一个人蹲在房间的角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那么靠着墙独坐等天明,可是天亮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凌晨四点多,我出了门,冷飕飕的,还下着小雨,给我一种天在哭我也在哭的感觉。我记得那个医院好像有十四层吧,我一层一层地往上爬,眼看到了天台,却发现门是被锁着的。
好吧,这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在医院的每一层楼晃荡,没人注意我,更没人搭理我。我下了楼,在医院外的小亭子里哭了一场。
后来啊,我觉得轻生已经是一种常态了。每个晚上,我都希望自己闭上眼就再也不用醒来了。
关于为什么想死,我只能说我是越活越不想活了,越活越难受,越活越难过……
这个念头不是突然之间才冒出来的,早在十几年前我就想死了,可是苦于想不到一个满意的死法,所以这个想法就一直搁浅,我对自己说,先活着吧,没准儿长大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