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甩开祁渊的手,捶起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叫,“我可怜的雪儿,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非要生下这样的孽子,断了前程,毁了一生,现在这个不孝儿替人家卖命,替人家着想,都不想管我了。”
祁渊:“……”
祁渊揉了揉眉心骨,心情比窗外的雨还阴郁。
门口的两人面面相觑,沈逸矜说:“我好像也不是很想吃VIP的饭,要不我们还是去楼下普通食堂吧。”
冯美玲也不想再进去了,点点头说:“那走吧,下次再请你来吃。”
两人穿过门前,往电梯走去,祁渊偏头,抬眸间,瞥见那袂朝思暮想的身影。
*
一小时后,终于把外婆安抚好,送回了房间。
祁渊走出门来,问身边的人:“太太走了吗?”
对方回答:“还在冯老师屋里。”
祁渊犹疑了片刻,想着冒昧去打扰人家不太好,不如守株待兔等着沈逸矜。
他下楼到一楼大厅。
这栋楼不大,电梯下来,只有一个出入口,祁渊走到门外,站在屋檐下,耐心等待。
梅雨季的雨没有春雨那般缠绵,也没有夏雨那样的热烈,更不似秋雨萧瑟,冬雨冷冽,她就是缠人,时而急时而疏,时而狂妄,又时而缱绻,令你爱恨不能,捉摸不透。
祁渊看着那雨,心也像那雨雾一样聚了来又散了去,没办法安定。
身边人看了下时间,低头请示:“下午有个重要会议,先生再不走的话,可能要来不及了。”
祁渊回头看了眼电梯口,有人上有人下,可就是不见他想见的人:“把会议改期。”
他心不在焉。
现在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见上沈逸矜一面更重要的事。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身边人说:“先生,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吧,我等着就行,太太下来了,我拦住她。”
祁渊站着没动,反问:“一个想道歉的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身边人想了想,回道:“是诚意吗?”
祁渊抬眸看向屋檐,点了点头。
他现在就想给沈逸矜这样一份诚意,诚意到让她感受到他认错的态度,让她原谅他,跟他回家。
他甚至有想过,只要她肯回家,他就承认自己爱上了她,保证以后不再随便疑心她,给她比以前更多的宠爱。
皇天不负有心人。
祁渊在屋檐下站了两个多小时,沾染了一身“诚意”的雨气后,终于迎来了需要被他感动的女主。
然而,然而。
沈逸矜出了电梯,手里提着伞,朝大门走来。
祁渊眉梢微不可查地挑起一丝喜色,侧过身,眸光微动,用他那低沉性感的声音唤了声:“沈逸矜。”
他知道这是他的必杀技,沈逸矜从来都抵抗不住的。
可是此时,沈逸矜只是微微抬头,朝他淡扫一眼,打开伞,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她的微微抬头,只是为了看天,她淡扫他一眼,也似是扫过周围景物,无可避免地才扫过他的。
祁渊一时错愕,怔怔地看着他期待已久的身影渐渐离自己越走越远。
屋檐下的雨凝聚滚落,比天上直接下下来得大很多,且凉如冰水,落进人心里,犹如寒潮里的寒,瞬间冰冻了整个人。
祁渊用几近不确定的声音,问身边的人:“太太看见我了吗?”
身边人犹豫了几秒:“应该看见了吧。”
他只是祁渊身边一个小跟班,只见过沈逸矜一二回,要说沈逸矜忽略他,他完全能理解,可是祁渊是沈逸矜结过婚的人,他们朝夕相处过,更是同床共枕过,她那眼神,怎么好像没看见人似的?
不可能看不见的。
祁渊恍过神来。
她只是把他看成了陌生人。
“快去叫老刘开车。”祁渊有点慌。
很快,汽车出了疗养院大门,开上道路。
祁渊盯着车窗外,几个林间弯道后,终于又见到那袂身影。
青翠高大的竹林下,风过,雨丝倾斜,打在黑色伞面上,那底下被吹动的白色衣角,单薄伶仃得像一朵孱弱的花。
无端端,让人生出无限怜爱。
刘司机把车刹停在沈逸矜身边。
沈逸矜低头看着泥水被轮胎碾过,溅上她的裤管,就像眼睁睁看着一场事故的发生。
很,无能为力。
祁渊摁下车窗,放声叫了声:“沈逸矜。”
沈逸矜抬起头顶的雨伞,挪步挪到路沿边上,继续往前走。
祁渊只好推开车门下车,却没料到,脚刚着地,一阵冷风过,竹林“哗啦哗啦”吹起波涛般的响声,飞洒一片冰凉的豆雨。
祁渊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喉咙口一窒,声音变了腔调:“矜——矜。”
然而追随沈逸矜的视线里,不等他走近,闯进来一辆车,停在了劳斯莱斯前面。
沈逸矜停下脚,那身冰冷漠然的白像是忽然暖开了似的,朝那车里的人笑了下,拉开副驾驶的门,收了伞坐进去。
祁渊额上碎发,眉间,鼻尖,乃至下颌尖上都挂满了雨滴,眼神犀利又空洞,像柱冰雕伫立,脚上再迈不动一步。
*
车里,闻哲语看着后视镜里渐渐拉距成小点的劳斯莱斯,冷哼了声:“矜矜,好样的,千万别对他心软,这种人不值得。”
沈逸矜没接话,低头看了眼沾上泥点的裤管,又转头看去窗外,说:“先去一趟医院,药吃得差不多了,去仙溪镇如果呆一个月的话,可能不够吃。”
闻哲语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要不要和许医生约一个深度治疗。”
沈逸矜摇头:“不要。”
闻哲语单手离开方向盘,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想到了什么,说:“如果你不喜欢许医生,那我们换一个医生。”
沈逸矜还是摇头:“我没事。”
前方出了山林,一片开阔,雨也小了很多。
沈逸矜说:“有些事靠不了别人,相信我,我能自己好起来的。”
闻哲语点头,鼓励道:“那是,我们矜矜是最棒的。”
沈逸矜笑:“哥,你别这么夸人行不行?我不是小孩子了。”
闻哲语仰头,笑了下:“矜矜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是大孩子了。”
沈逸矜:“……”
翻了个大白眼丢过去。
到医院,没想到许医生不在,只有一个实习医生代坐班。
闻哲语给许医生打了电话,才得知对方去了外地交流学术,要过两天才回来,而他和沈逸矜的机票已经订了明天飞枫城。
这下有点难办。
许医生电话里说:“如果急的话,我可以授权给我学生开药方,她叫祁时梦。我信任她,你们也可以信任她。”
闻哲语想了下,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便答应了,把手机转交给了祁时梦。
祁时梦原本嘴里嚼着口香糖,代坐班的任务就是刷手机,看小说,对人回复:“许医生不在,有事请过两天来。“
这下接过手机,听许医生说了几句,立马端正坐姿,拿了纸巾悄悄吐了口香糖,表情认真了起来。
她开了电脑,输入沈逸矜的就诊ID,调出她的病历,在新的记录里按许医生说得一个个敲上字,写下药方,打印出来。又拍照给许医生,确认没问题后,代他签下了名字。
闻哲语接过处方看了看,指着医生签名那,说:“请把你的名字也写一下。”
祁时梦有点不爽,怕事情被复杂化:“有许医生的签名就够了。”
可闻哲语职业病,谨小慎微习惯了。
他朝祁时梦笑了下,处方按在对方面前不动,换了个措词:“小姐姐长得漂亮又认真负责,给个机会,想看你的名字。”
他语气温和,说这样的话一点轻佻之气也没有,加之他长相斯文,文质彬彬,白衬衣灰西裤,脸上一副金丝框眼镜,怎么看都是正经人,怎么都不像调侃虚浪之人。
再多看几眼,还有清冷贵公子的气质。
祁时梦身边多得是狂蜂浪蝶,却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撩拨人的,她耳根子一软,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脸上肉眼可见的红了。
沈逸矜隔着办公桌坐在对面,她不计较签名的事,但她不太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病情,而祁时梦是祁时晏的妹妹,也就是祁渊的堂妹,她很担心祁时梦认出自己。
而她的担心一点也没错。
沈逸矜和闻哲语出了办公室,祁时梦就打开手机,给祁时晏发了一条微信,问:【三少,你说大哥之前那个带回家的太太叫什么名字?】
祁时晏回复:【怎么了?】
祁时梦:【是不是叫沈逸矜?】
祁时晏回了个“对”的表情:【你要干嘛?】
祁时梦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表达兴奋,转手打开祁渊的微信,先发了一条钻石手链的链接,再敲上一句话:【大哥,我有沈逸矜独家秘密,你要不要?】
第30章 男人哭吧
飞机到枫城, 摆脱了梅雨季,阳光热情肆洒。
沈逸矜朝天空张开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太好了。”她说,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哲语提着两人的行李,站她旁边,笑着看她:“那是必须的。”
闻父开车到机场接了他俩回家, 闻妈在家做了一桌子好菜,晚上一家人便齐齐乐乐, 围着餐桌开心言欢。
闻父早先是名卡车司机,跑长途运输的。出了那件事之后, 他便改行,在街上开了家超市, 和闻母两人一同经营, 日子虽平淡却顺遂,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闻母烧了一锅红烧鸡, 将两只鸡腿分给了儿子和干女儿, 看着他俩满心欢喜。
“矜矜真是越长越好看了。”闻母给沈逸矜夹菜, 看着她笑, “就是太瘦了,多吃点。”
沈逸矜双手端着碗,乖巧接受:“好啊, 我最喜欢吃干妈做的饭了。”
“矜矜真乖。”闻母越发喜欢, 挑出一个大鸡子送到她碗里,“快吃,多补补。”
沈逸矜嘴甜:“谢谢干妈。”
“我也瘦了啊, 怎么没人给我吃鸡子?”闻哲语酸溜溜地捧着碗凑上来。
“你多大了?三岁还是三十?”闻母白他一眼, 可话这么说, 还是挑了个鸡翅膀给他,“多吃点,飞更高去吧,一年回不来两次的东西。”
沈逸矜笑,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就是闻母这样的母亲了。
闻父也笑着揭闻母的短:“两天前接到电话,说你们要回来,她就高兴得没睡好觉了,这个时候又装了。”
“诶,你哪头的?”闻母急了。
一家人全笑了。
后来,沈逸矜才知道闻母为什么要给闻哲语下马威,原来是要逼他去相亲。
那天夜里,沈逸矜洗完澡回房间,路过闻哲语的房间,走廊上听见他们母子在房里说话。
闻家是自建房,三间两层的楼房,中规中矩。一楼有厨房,餐厅和堆货的仓库,二楼三间卧室住人,但卫生间是共用的,在顶头。
沈逸矜本打算加入他们的聊天,可在敲门前一刻,听见闻母的声音:“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死心眼?你要一直对矜矜抱有想法,是想我们闻家绝后吗?”
沈逸矜心上一愣,缩回了手。
闻哲语没说话,闻母继续训斥:“你说你上大学就非要去榆城上,上完了就留在榆城工作,这都是为了谁,老妈都知道。”
“我们是欠了她,我们收她做干女儿,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的疼她还不好吗?但是做儿媳是绝对不可以。”
“她有病啊,从小吃药的人,她生不了孩子的。你别怪老妈说话直,也别说我老思想,我们闻家就你一个儿子,说什么也不能在你身上断子绝了孙。”
沈逸矜看一眼漆黑的苍穹,默默走回自己房去。
闻哲语双手交叉在胸前,后腰靠在写字台上,面容微垂,正对坐在椅子上的母亲,目光却没与她对视。
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沈逸矜有想法”已然成了他和闻母之间的战争。
而之前因为沈逸矜突然和祁渊结婚的事,闻哲语花了整整两个月才消化完,才认清了事实,摆正了自己做哥哥的姿态,可是谁能想到,千回百折,事情一而转,转而三地变化,又教他那点想法死灰复燃了。
母子俩谈了很久,后来闻父也参与了进去,三个人一场关于闻家未来的谈判,最后终于在深夜有了结果。
是闻哲语妥协了,他说:“你们要我相亲去可以,要我结婚也行,但是照顾矜矜这件事,我会一直做下去。你们给我找的对象,如果接受不了这一条,那就一切免谈。”
闻母:“……”
闻父:“……”
*
祁渊从疗养院回来,发了一场高烧,病了。
人躺在床上,身上一会冰凉入骨,一会滚烫如沸,与梦魇纠缠,如窗外没完没了阴湿压抑的雨。
床边临时支起了一根输液杆,透明的输液管弯曲延伸在他的手背上。
针眼扎进皮肉时,疼痛只是一瞬间,可心里的痛却缠绵反复,痛彻心扉。
“矜矜……矜矜……”
祁渊脸色发白,薄唇干裂,喉咙里困难地发出含糊涩哑的声音。
吴妈心疼地坐到床边,拿下他额上的湿毛巾,想扶他坐起来,喂他喝些水。
可祁渊微微掀了掀眼皮,摇摇头,混沌与清晰交错,扫过房里医生、护士还有其他几人,不见自己想见的人,又闭上眼,陷入了痛苦。
“祁先生。”
“祁渊。”
耳边很多呼唤的声音,隔着重重雨雾,模糊,混乱,没有一个吻合得上他心里的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