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男生帮腔,“求求您了顾菩萨,别念这么慢,我耳朵要困了。”
有人嘲笑道,“你这就不行了啊,看看人家谢爷,人多厉害啊都没觉得困呢。”
谢西逾偏了偏头,舔了下唇说道,“别贫,我也有点困。”
“真困假困啊,谢爷。”
谢西逾勾唇笑了笑,“真他妈困。”顿了顿,他又说,“可能是昨晚熬夜补数学五三,累的。”
众人:“……”
呦呦呦,您还知道五三呢。
您原来真会写作业啊。
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彼此对望了下,互相眨了眨眼。
社会哥的日常就是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来到学校必定趴在桌子上补觉。不学无术成了常态,连11班那帮成绩垫底的富二代都没谢西逾这么狂。没人敢在俞淼眼皮底下撒野,除了九中你谢爷。
顾溪念了整整十分钟,始终没敢忘谢西逾那边看,等到她念完最后一句,所有人如卸重褥,顾溪这才向那边扫了一眼。
男生站在队伍最末端,抱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小扇子似的,发梢被灯光照着有点泛黄。
顾溪一口气念完选段,只觉得她快要社死了,上课时间没到,陈如庆让她找个空桌子坐下补数学作业,顾溪找到了靠墙的座位。
俞淼这时候说,“谢西逾,你别站门口跟个大桩似的,站队伍最后去。”
谢西逾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烟味,轻轻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引起细微的瘙痒。他嗤了声,蓦地转身,朝着顾溪的方向大步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顾溪别过视线,手指尖转了转笔,手腕莫名抖了下。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之间那只快要写干的水笔应声掉在作业本上。笔尖直直的跌落,在纸张边缘洇开一团黑漆漆的墨,紧接着又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应声掉到地面上。
她弯腰去捡,脑袋发沉。
笔落在座位里面的地板上,靠近前面的座椅。顾嘤弯腰,先拿脚将笔够着,接着伸直手臂去捡。
弯腰的瞬间她整个人缩在座位里面,地下的空气有些稀薄,顾溪知觉空气一点儿一点儿的往脑袋里涌,好像将她整个人封闭在窒息的塑料膜里。
没一会儿功夫,她握紧水笔,直起身子。
墙边穿着校服的少年蓦地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没过几秒后,又略带肆意的看过来。
他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掩饰什么,要看她就正大光明地看。满脸写着“老子从来不把你们这帮人放在眼里”,嚣张到了极点。
顾溪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正对上,半晌,他轻笑了下,眼瞳中满是玩味的睨着她。
那一瞬间,顾溪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错觉,整个人都不敢动。
“小菩萨。”他轻笑起来,尾音拉长,“念的还挺好听。”
-
快到上课时间,陈如庆放他们所有人回班,顾溪等男生们都走完她才往门外走,前面几个男生一出办公室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上个楼梯也不安宁。
分班后陈如庆的办公室从四楼搬到了三楼,而他们20班搬到了三四楼之间的教室。
谢西逾被俞淼训了几句,跟在顾溪身后上了楼梯。男生步子大,没走几步就跟在她身边。顾溪有一丝不自在,左侧的耳朵红了,可她却并不想加快步伐。
前面还有一段路,顾溪漫无目的地找着话题,努力不让他看出她的异常,于是她问,“你怎么来学校了?”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
问什么不好问他这个。
所幸谢西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在顾溪身侧,走廊里冷风呼呼,谢西逾漫不经心地说,“拜你所赐,被辞退了呗。”
“……”
顾溪一顿,慌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谢西逾低头看她,看着她眼底的澄澈一点一点变乱,他才轻笑着说,“骗你的啊,我自己主动辞职的,发生了那些事,我怎么能在店里继续待下去呢,和你没关系。”
顾溪揪了揪衣角,轻轻地“哦”了声。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走廊的风泛着冷意,不过十一月的天气气温骤降,天空阴沉沉的,飘着丝丝淡淡的纤云。
顾溪刚想找点话题,头顶上却猝不及防响起一道低磁的声音,谢西逾黑眸一瞬不眨的盯住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低啧了声,问,“顾溪,你是京城人?”
顾溪抿了抿唇,掩饰眼底的惊讶,闷声问,“你怎么知道?”
谢西逾语气漫不经心,“听口音啊,儿化音念的这么准。”
顾溪轻轻地说,“我妈妈是京城人。”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离20班的教室还有最后几步路的距离,11班还要往走廊里走一截。这时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读的是《赤壁赋》,顾溪专注地听着书声,脑海里暂时想不了别的东西。
“顾溪。”谢西逾还是没放过她,黑眸锁住她清澈的眼睛,“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顾溪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记错了。”
谢西逾没说话,眉尾轻轻挑动,似乎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喉间极轻地说,“你再想想?”
他接着轻笑道,“不是你哥带你吃饭那次,我听说你是转学生,好像在哪里……”
顾溪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跳加速,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又轻松,小声的说,“谢西逾……天气太冷了,听说明天有暴雨。”
“还有呢?”
“注意保暖,多穿衣服。”
男生的神情并未松动半分,她知道他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在他面前,顾溪永远无法做到自若。
以前在京附,谢西逾的大名全校都知道,分数排在年级前列,各种活动样样金奖,年纪轻轻就是“天才”、独一无二的“存在”,大院里的“少爷”,几个头衔在他身上。没有人比他更耀眼,永远有无数人追随他
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坠落泥泞,本身也是光的存在。
而顾溪普普通通,平凡到极点。她身上没有令人热议的八卦话题,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也不善于表达自己。
她是埋没在人海中都不会被发现的人,只想要安安份份的困于自己的小天地,不张扬、不外放,现在也是如此。
这世上天生就有这样的不公平,你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你。可是啊,本来就没奢望过结局,她宁愿他不要认识她。
顾溪屏住呼吸,用力扯出一个微笑,轻声说,“谢西逾。”
谢西逾本以为顾溪没话想跟他说了。
突然听见她的声音,谢西逾顿住脚步,黑眸沉淡,瞥过来一眼,眸底没有什么情绪,“嗯?”
顾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想着要努力和他划清界限,于是她听见自己这样说,“今年八月底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第16章 无声
十一月月底, 第九届全国高中英语演讲比赛正式开始。
入了秋便是冬,新荷市好像没有秋天的感觉,连降温都是直接降个几十度。天冷街道上的飙车族减少了, 黄阔叶飘落,环卫工人穿上厚厚的荧光橙大袄。
顾溪坐火车去庆西参加比赛那天,恰好是十一月份最冷的一天。顾仪珍给她选了件红色的大棉袄和一条白色针织围巾, 裹得严严实实像颗冰糖葫芦。
九中派了个英语老师跟着队伍。这次来参加英语比赛的一共有五人,三男两女, 除了顾溪之外都是火箭班的,顾溪是五人之中唯一一个普通班的学生。
去庆西前顾溪给林薇打了个电话, 林薇说了些出门的注意事项,让她注意安全跟紧队伍。没过几分钟, 顾赟给她打电话。
顾赟在电话那边问:“溪溪, 听你妈说你要在庆西比赛?今天就来吗?是英语演讲比赛?”
“嗯。”顾溪说。
顾赟继续说,“那行, 我知道了, 不打扰你了, 你好好准备吧。啊, 你董叔和我说点事情,你等一下挂……”
顾赟那边传来几道声音,顾溪没挂断电话, 猜测他可能是在办公室里, 和一群助理以及员工聊天。顾赟开的这家私企主要的业务是投资风险评估,企业是他和一个朋友一起创办的,员工没有几个, 关系和他都很好。
和顾赟交谈的这个中年人叫董厉, 是顾赟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也曾经是他的同事,刚毕业那会儿两个人一起辞了工作来了这家公司。
这几年顾赟的企业的业务蒸蒸日上,在京城这块渐渐打响了名气。
顾溪和顾赟其实很没有共同语言,彼此交流的时间很少话题也少,但是顾赟脾气比林薇要好太多,任何时候和顾溪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
父亲这个角色顾赟扮演的并不好。大多时候顾赟对她属于一个漠不关心的状态,有时顾溪一度怀疑她不是借住在姑姑家,而是借住在林薇的某个亲戚家。
顾赟对顾溪很宽容,和林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顾溪有时候会想,这恰恰是顾赟不关心她的表现。
顾赟松了一口气,“我这边公司刚跑了个生意,还在庆西没走呢,等你比完赛我来接你吃个饭。”
“远吗?”顾溪问,“我和学校团队一起来的,有老师领队。”
顾赟:“这样吧,你把老师电话给我,我先问问,不行的话吃完饭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
“好。”
“那就一言为定了,再见。”
这次比赛是庆大承办的,同时也把校园北区新建的家属宾馆空出来供参赛学生入住。
顾溪他们住的宿舍在庆大校园内,女孩子们住的女生宿舍六楼,宿管阿姨前台挤满了许多家长们,还有的同学不住在这里,和家长一起住在校外。
大包小包的堆满了正厅,同学们拖着行李箱坐在正厅的沙发上,有的同学是直接穿校服来的,手里还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演讲稿,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顾溪等了好久的电梯,才拖着行李来到了六楼。她的宿舍是一间双人间,室友不是她们学校的。
“嗨!”
室友许盼盼坐在床边,宿舍大概四十平米左右,放着两张单人床。顾溪看见自己的床位上放着许盼盼的衣服和各种杂物。
“你好。”
许盼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连忙跳起来,“妈,帮我收下床上的东西!我室友来啦!”
许母拎着一块湿抹布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起来和蔼可亲却是一副唠叨的长相。
她将桌子和椅子上面的灰都抹了一遍,嘴里还念叨着,“这边的窗户就在风口吃灰,灰也太大了,学校就知道给你们这些小姑娘分这么差的宿舍。”
接着,许母才看向玄关处站着的顾溪,“小姑娘,你先坐,我过会儿来收盼盼的东西,她的东西有点儿多。”
顾溪轻声说,“嗯,阿姨辛苦了。”
许母忍不住教育许盼盼,“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她不也是跟校队来的吗,一个人多独立多自理啊,你非要我开车送你过来,你们学校坐大巴来参加的人有六十几个,还怕出什么事儿吗?”
许盼盼趴在床上,用枕头闷住脸,“别说了别说了,妈,你再念叨我背的英语演讲稿全忘了。”
许盼盼和她妈妈是从京城来的,口音偏北方那边的人,带着些儿化音,人也很热情。许母一边收拾着,一边和顾溪闲聊起来。
许母:“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不来送你?”
“我爸爸开公司,妈妈在电力公司工作。”顾嘤简单的提了一句。
“那你呢?”许母追问,“你在哪个学校?读高几了?。”
“新荷九中,读高三。”
顾嘤抬了抬眼,对上许母审视的目光,像是在被钝刀子割肉,说不出的凌迟感。
家长们总是喜欢问东问西、问这问那,仿佛是个严谨的户口调查员,凡是身边的同学,家里是干什么的,都要问清楚。
许母走到许盼盼床边,开始为她整理衣物,“我们家盼盼啊,就是听话。”许母转过头,和顾溪说,“她平时很乖的,才十七岁,第一次出远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还请你多照顾照顾她。”
顾溪心想她和许盼盼差不多大,都是十七岁,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许母接着问,“对了,你有手机吗?”
顾溪点头,“有。”
“我没给盼盼带手机,如果我们不在这边她也联系不到的话,麻烦你借给她用用手机。”
顾溪应了声,“好。”
没过多久,许盼盼的姨妈也过来了,帮着她收拾了一通。等到许盼盼所有东西都收完,顾溪才开始收捡自己的衣物。
“诶。”许盼盼趴在床上,手撑着下巴,“大美女,你是庆西本地人吗?”
许盼盼刚才在阳台边看风景,完全没注意听许母和顾溪的谈话。
“不是。”顾溪将行李箱打开,看了她一眼,“我是新荷九中的。”
“什么九中?”
“新荷。”
见许盼盼还是一脸迷糊,顾溪耐着性子解释道,“新旧的新,荷是荷叶的荷。”
“哦,我是京城附中的。”弄清楚后,许盼盼顿时失了兴致,对顾溪的好奇心也少了几分,“没听过你们学校。”
许盼盼很像顾溪在京城念书时见过的那些女孩,她们从小就是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公主,家境优裕,学习成绩好,性格外向开朗,没吃过苦,甚至有点自负。
顾溪其实有点羡慕这类女生,她时常想如果林薇和顾赟两个人婚姻没有那么糟糕的话,或许她会成为像许盼盼这样的人。
整理完所有的东西花了顾溪将近一个多小时,她出了一身汗,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