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逾:“不回。”
顾溪:“我今年也不回老家。”
书房中一片静谧,谢西逾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平稳而有力,顾溪感觉自己像溺水的鱼,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男生眼神懒散,垂着眼皮,右手从桌边摸出一个手机,低头看了几秒,他突然凑近,神色难得的平静而温和,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不是要教我读书?不教了?”
觉察到女生的抵触,谢西逾扬了下眉,向后撤回手掌。
顾溪本以为他会收敛些,哪知道紧接着,他稍用力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他故意要将她的发型给揉乱。
顶着鸡窝头的顾溪:“……”
顾溪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低头理了理头发,抿唇,“你对不认识的人都这样吗?”
谢西逾吊儿郎当的笑,他反问,“我不认识你吗?还是你不认识我?”
“认识。”
顾溪发现她的语句有漏洞,被他捉了个正着谢西逾唇角微微上扬,笑意未减。
后耳根连着的那块肌肤不住地发烫,顾溪揉了揉脖子,将数学五三翻开,“我们开始吧,你有什么题不会。”
他手边只有这一本书。每个班的教学进度和教学设计不一样。陈如庆在顾溪班上把数学五三当作课堂作业,在课上一边讲一边写完,课外发各种试卷给她们做。
“这些,这些。”谢西逾分明的手指在书上点着,“还有这个,这一块儿都不会。”
男生几乎将一章上的题目挑了一大半,连最基本的,连最简单的求函数方程都圈出来了。
顾溪:“……”
她怀疑他根本没有认真听她的话。
顾溪在草稿本上列了几道基本的数学公式,接着又列了些不常见的复杂公式。她将公式和题目对照,在草稿纸上演算着。
谢西逾难得安静下来,垂眼看她演算的步骤,接着问了几个问题。
顾溪发现他的知识点有很多薄弱的地方,很多小知识点上课陈如庆都讲过,但谢西逾根本不知道。可是他还是很聪明,问题直击薄弱处,顾溪稍稍点拨他全部都理解了。
解答这一面的填空题花掉了半小时的时间,顾溪的视线投向一道难度五颗星的数学大题,她在草稿纸上算了半天也没算出答案,一时绕在原地。
谢西逾着下颌,半垂着眼,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女孩的小脸异常白净,几撮碎发贴着额头,后颈的肌肤瓷白,不参杂一丝杂质,白里透粉。她是一看就很乖巧听话的人,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乖乖女。
顾溪并不像林如延说的那样是个普通的女生,至少在他眼里她不是。林如延说顾溪有点朴素,但是这恰巧是一种笨拙的乖。
这类女生他不会轻易招惹。
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谢西逾眸色忽然沉了几分,莫名有些烦躁。他轻啧了一下,抽出半张废弃的试卷,提笔在上面推演几步。
几分钟过后他弯着指骨在桌面轻扣几下,轻勾唇角,嗓音低沉,“小顾老师。”
顾溪愣了几秒,才发现是叫她,她抬起头,脸慢慢发烫,目光有点迷糊。
谢西逾忍不住勾了勾唇,“答案是根号五。”
顾溪有点懵,“啊?”
谢西逾低头看她一眼,将她手肘下的草稿纸挪到中间,笔尖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几个步骤。
“喏,你先将这个方程式换算出来,然后带入直角坐标系,最后用公式换算开根号就算出来了。”
“这样算出来有两个答案,其中一个答案根号三不在函数的范围内,所以这个答案舍去,最终的答案是根号五。”
“……”
顾溪用他的方法算了一边,然后翻了翻答案,答案给了两种解法,第一种比较复杂,第二种解法更加方便,而谢西逾给出的是第二种。
他的步骤清晰,一点都没出错。
谢西逾的基础很不错。
顾溪知道他初三的时候进入了学校奥赛班,初中基本上把高中数学的知识学了个大半。能进京附奥赛班的在智商上大部分都是人中龙凤,每年有许多天才少年天才少女从这个班诞生。
去年林薇还在和她说,京附初中部奥赛班的零九年的升学率是百分百,这意味着全班同学毕业后都会进入京附高中。
而谢西逾毕业那年是个例外。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99.9%的概率。如果不是他家出了那样的事故,他现在还在京城过他天之骄子的人生。
顾溪看完答案,又给他讲了几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谢西逾圈出的题目都讲完了。
顾溪合上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西逾挑眉,“有。”
顾溪:“嗯。”
“小顾老师。”谢西逾舔了舔唇,掀眼看她,眼底满是笑意,“数学要加油,千万不要被我这个年级倒一给超过了啊,多没面子啊。”
顾溪:“……”
-
讲完题许老太非要留顾溪吃饭,顾溪先是推辞,最后推辞不过,给祁荆打了个电话,说她中午在别人家里吃饭。
许老太做菜比较简单,但菜的味道却不错,顾溪吃了七分饱,时间有点晚了,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
谢西逾起身,“顾溪。”
顾溪看他。
谢西逾站起来,掌心压住她的头顶,“你走不走啊。”
顾溪没来得及躲,只觉得脑袋有点热,她低下头,“马上就走。”
谢西逾披了件大衣,走到玄关处换鞋,“我骑车送你,嗯?”
顾溪的心脏被甘甜的空气一点一点填满,她“好”了一声,然后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楼道,顾溪低头和祁荆发短信,心中却想这段路长一点,时间走得慢一点。
祁荆让她回家路上去超市买一袋盐,顾溪答应下来。她仰头和谢西逾说了,谢西逾哼笑几声,“你还挺听话的。”
挺听祁荆的话。
祁荆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顾溪不明所以的眨眼,“他是我哥嘛。”
“……”
谢西逾没说话,白皙的指尖绕着一串车钥匙,去车库里取出一辆摩托车。这辆摩托车就是上次顾溪在马路上看见的,车龙头上勾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头盔。
他将头盔取下来递给她,顾溪接下,才发现这个头盔和摩托车上那个红色的不太一样。这个头盔是银蓝色的,而且稍微厚一点,里面的软垫更多。
顾溪第一次坐摩托车,她解开头盔的扣就花了好长时间,十分笨拙。
谢西逾看过来,他走到她身边抢过她手里的头盔,然后三两下解开,把头盔往她头上一扣。
顾溪觉得像是陷进了海绵里,周围的空气渐渐稀薄,男生弯腰,一手扶在膝盖上,另一手将她头盔前的防护玻璃掀起来。
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谢西逾盯着她一点一点变红的唇瓣,语气却有些不悦,“顾溪,少在我面前提祁荆。”
顾溪愣愣的点了点头。
他嗤了声,“提他我就他妈想骂人啊,老子嘴痒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谢西逾跨上摩托车,戴着手套拍了拍后座,“坐上来,送你。”
谢西逾第一眼看见祁荆就挺不顺眼。
那段时期是他刚来新荷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后来是他舅舅陈燎打听到谢西逾在新荷市,于是联系了当地的一个远方亲戚,许老太。
谢西逾并没见过这位许奶奶,论辈分其实许老太是陈燎的大外婆,也就是陈燎外婆的姐姐。
许老太是一名退休小学教师,身体不太好,刚做了手术回家调理。谢西逾并不想麻烦她,可是那时候他身无分文,而且还有几个月才成年,银行卡全部被他妈妈梁懿给冻结了,能让他有地方住已经不错了。
祁荆算是他在新荷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在网吧认识的。
那时候祁荆还在念大学,谢西逾在网吧里打工,按理来说两个人无冤无仇,却因为钱的事情打了一架,被拘留在警察局。
梁懿是在这个时候知道谢西逾的地址的,因为警察要联系家属,找到谢西逾的学校联系了他妈,也就是梁懿女士。
如果不是祁荆主动上门找他打架,梁懿不会找到他。在谢西逾眼里他和祁荆的那些矛盾不算矛盾,直到去警局才彻底加剧了两人的仇恨。
梁懿当时在警局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呆在那里挺好的,安全,也让她放心”,还说“谢西逾是个疯子”,希望“警察赶紧把他给抓走”。
谢西逾当时就死了心。
后来梁懿还完家里欠的债务,也是在新荷嫁给了她的现任,刘光韬。谢西逾的继父,是傅梓玥的亲生父亲。
刘光韬和梁懿一样都是再婚,他和前任的女儿傅梓玥在九中上学。
这对夫妇新婚燕尔,对待谢西逾一直没有好脸色。谢西逾在庆大训练那次手腕骨折,和梁懿以及刘光韬,甚至他们一家人都脱不开关系。
再后来陈燎托了点关系把谢西逾从警局给弄出来,祁荆嘴有点贱,到处逢人便说新荷有一个混小子,没爹没娘吃里扒外,以后绝对是个废物混蛋。
那个时候起谢西逾就莫名恼火,心中的暴躁被点燃,他在京附高中部那边退了学,在家里无所事事。
陈燎不止一次地表示想把他送到美国读高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谢西逾未来究竟想做什么。
三番五次问不到答案,男生的态度十分敷衍,懒散又恶劣。
无奈之下,陈燎只好帮谢西逾先办理新荷九中的入学手续,接着他便回京城警察大队去了,偶尔周末或者放假来看看他。
顾溪只是祁荆的一个表妹,谢西逾其实对顾溪的态度很不一样,连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注意到了她,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了她。
后来渐渐和她产生了交集。
夜晚的风有点冷,顾溪坐在摩托车后座,路程并不远,但他的车速很快。谢西逾的腰部很窄,线条流畅而有力度,顾溪不敢抱他的腰,只好垂手扶住腿外侧的金属车杆。
从后面看,男生颈后的碎发剃的很短,黑色的,压在头盔下面。
后颈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在车库外等她的时候他站在路边抽烟,还有一点儿尼古丁味。
等红绿灯的时候,顾溪忍不住问,“你以后还要去庆大训练吗?”
谢西逾停了几秒,“去。”
顾溪说,“哦。”
然后他说道,“教练说先跟队训练几个月,看看成绩,再决定以后的计划。”
顾溪又问,“那你以前怎么训练的呀。”
他没有回答。
一阵急促的加速,摩托车越来越快,顾溪“唔”了一声,在寒风中谢西逾轻啧了声,说“抱紧”,耳边的风很是吵闹,顾溪手忙脚乱的抱住他的腰,死死的拽着他的衣服。
他的腰很有力量,肌肉结实紧绷,肌肤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她的手里。
有种介乎成年和少年之间的成熟禁欲感。
顾溪脸红了。
发动机轰响了一声,车超过前方的一辆私家车,飞驰在空旷的公路上。
几分钟过去车停在西一街路口。
谢西逾取下顾溪的头盔,厚重的头盔把她的发型压乱了。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只叼在牙里,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单手点燃。
他其实戒烟挺久了,但偶尔还会有抽几口的冲动,也就过过嘴瘾。
谢西逾将烟夹在指尖,火舌在烟头上明明灭灭,他忽的笑了声,单手扶住顾溪的肩膀,笑得有点痞。
“顾溪,我以前完全没想过射击会成为职业,也没想到我要去庆大训练队,只是当爱好随便玩玩。”
顿了顿,他嗤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我以前还挺乖的。”
顾溪心里一阵酸涩,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认真的听。
她都知道。
他以前是什么样她全都知道。
除岁前夜冰冷的空气里夹杂着爆竹的硝物质味,像极了劣质的碳烤浓烟。雪早就停了,草丛里堆了些结冰的雪,马路上却是干的。
谢西逾抽几口,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他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波动,“现在啊我呢,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是什么好学生——”
“以后少来我这里,顾溪。”
第22章 无声
今年的这个新年顾溪过得很枯燥。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 谢西逾摘下红白相间的摩托车头盔,黑色手套抵住头盔一端,另一端靠近腰腹, 他将头盔换了个方向。
冰冷的头盔在腰腹部转了一圈儿。
男生眼底的戾气融在夜色里,蓦地笑了,“我以前还挺乖的。”
现在就挺不乖的。
顾溪呼吸窒住了。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无法平复, 以前他是什么样顾溪甚至比别的人都要清楚,这是她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但现在的谢西逾玩世不恭又轻懒。
简直拽得不行。
她却喜欢的无可救药。
虽然说着“下次少来”, 隔天,许老太又打电话问顾溪过不过来, 谢西逾过年没地方去,就住在他奶奶家。
许老太得知顾溪也没回家, 恳求她给谢西逾开小灶补习, 顾溪没办法拒绝,只好同意下来。
谢西逾明显没有第一天补习时的好耐心, 态度轻浮又散漫, 回答十分敷衍。
顾溪给他讲了一会儿题, 谢西逾借口去了好几趟厕所。
回来后顾溪接着给他讲题, 谢西逾的眼神一点一点幽暗。
“把函数带入这个第三象限,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一正一负。”顾溪说,她看了看他, 问, “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