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站在第八排的最左边,很不起眼的位置。她那时身高不太高,体重不太重,站在那里似乎踮着脚,脸上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
谢西逾怔住了。
他和她初中同校。
而他从来都不知道。
几分钟后,谢西逾垂眼盯着那个角落,然后轻轻勾起唇,“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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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谢西逾从庆西坐航班前往新荷,下飞机后接到陈燎的电话。
“你爸要出狱了。”陈燎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阿逾,你准备一下,去美国前我先带你去见见他。”
“你对他态度好点。”
谢西逾打了个哈欠,“谁?”
“还有谁啊,你亲爹谢逡啊。”陈燎说,“虽然他吧,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对你真的不错。”
谢西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仔细的回想他最后一次见到谢逡时的年纪。
谢逡是谢西逾十六岁那年入狱的。
那时他大概初三,个子也没有现在这么高,住在京城城中心的大院。
小时候谢逡和梁懿两个人都挺忙的,谢逡是大企业高管,加州大学毕业,梁懿是一名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常常随着乐团出国巡演,他们俩的结合在那个年代被称为郎才女貌。
而梁懿的现任丈夫刘光韬是谢逡的第一位秘书,在谢西逾小学时刘光韬跳槽到另一家企业当后勤部策划。
然后初中时,梁懿和谢逡离婚,又神奇的和刘光韬在一起了。
那会儿刘光韬是第三者插足,梁懿出轨了,所有人对他们这对指指点点,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梁懿的父亲还专门来谢逡面前道歉。
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西逾不相信,他对梁懿或多或少有点滤镜,认为梁懿一个高高在上、吃穿住行都极为讲究的大小姐看不上白手起家的刘光韬。
可是架不住这位大小姐被养的不谙世事,没受过社会的毒打,对谢逡无趣的性格感到厌倦了,而刘光韬擅长花言巧语,三两句就把梁懿给骗到手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在谢逡因为被查处受贿贪污入狱三年后,一夜之间舆论逆转。
梁懿的生活蒸蒸日上,光鲜亮丽,随着刘光韬事业的发展而渐渐上升,她开始讨厌给她带来坏名声的谢逡和谢西逾。甚至,不顾一切的反对谢西逾回庆大训练。
在她的人生中,谢西逾是污点之一,梁懿只想让他藏在偏远小镇,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她的那些事情也不会败露。
梁懿越恨他,谢西逾反倒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谢逡在别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对谢西逾还不错,从小到大抚养费一笔没少,谢西逾射击的天赋也是谢逡发掘的。
比起厌恶他们父子到了神经质地步的梁懿,谢逡至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你手腕的事情,我听说了。”谢逡淡淡道,“你妈和刘光韬的事情我也知道。”
谢逡的性格挺平淡的,谦谦君子的模样,从监狱出来反倒年轻了好几岁,他表面不争不抢其实背地城府很深。
谢逡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谢西逾:“去美国啊。”
“去美国训练吗?”谢逡又问,“还是治疗?”
“康复治疗。”
射击队的训练日常,远远达不到以前的实力水平。他的手腕上的上反反复复的,腕骨里有积液,一直都在影响着他的发挥。
那时梁懿知道他在庆大射击队后,带着刘光韬来队里闹过。
她不想让谢西逾训练,因为谢西逾永远都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他是一个极为耀眼的人,太耀眼了就脱离她的控制。
就像以前一样,梁懿管不住谢逡。
同样,她也管不住谢西逾。
梁懿以前不喜欢谢逡,是因为谢逡太冷淡太高高在上了,她不喜欢她无法掌控的男人。
那会儿正过年,谢西逾和常旌以及队里几个队员都没回家,搬了张桌子打牌。
梁懿大哭大闹教练李林立也不愿意放人,谢西逾被吵得不耐烦。
梁懿哭道,“这小子太令我失望了!好好听我的话去新荷上上学,然后考个大学不好吗?你训练跟着队伍,要是一不小心受伤了那可是终身伤残啊!我们家现在付不起这么高昂的开支。”
梁懿:“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别去这里训练,你安安份份的打工上学,人生不是一样的过吗?”
谢西逾:“……”
一哭二闹后,队里对这对夫妇眼熟了。
常旌对谢西逾的家境只是偶尔听闻,谢西逾和家里关系并不好,但具体不好到什么地步,常旌完全没有概念。
“谢爷,这真是你亲妈啊。”
谢西逾嗤笑,“算是。”
“不支持训练这种事情,队里见的太多了,毕竟冠军只有一个。”常旌说,“像你妈这种还真是奇葩。”
谢西逾照样来队里训练,他俩说什么他都不听,后来刘光韬没忍住动了手,找来几个人把谢西逾带到巷子里。
男生像是一头小兽,拳头捏紧一下又一下的揍在他脸上。
双方都挂了彩,刘光韬带的人太多了,个个体型粗壮,谢西逾的手腕骨折了。
“老子没把你打残算不错的了。”他蹲在路边,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喉咙间生锈的铁味痒得发麻,“滚远点。”
两边都被送去了京城西河区派出所。
陈燎抱肘,“谢西逾,你他妈能不能冷静点。你再近派出所,我可不能保证把你弄出来了啊。”
他吐了口血在纸巾上,声音冷得像要掉渣,“不能。”
“你要去哪儿?”
“回新荷。”
“不去训练了吗?”
“不去。”
陈燎快要气疯了,“你这犊子到底能不能消停点,少爷,我可真受不了你了。”
“梁懿和庆大体育部签了医疗协议。”谢西逾说,“这份协议上,我因为手腕受损需要去医院治疗,为期两年。”
两年,意味着他只能去上学。
谢西逾其实从被发配到新荷后就挺无所谓的,他的人生在十六岁之前有条不紊,十六岁后却像一场闹剧。
陈燎摇了摇头,“随你。”
刘光韬这两年在新荷公司分部做生意,他和前妻的女儿傅梓玥一直在新荷上学。梁懿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回来,她平时在国外演出。
他们一家住在新荷郊外的大别墅区里。
而谢西逾和舅舅陈燎的大外婆许老太,住在红星小区。
谢西逾的手腕没好完全,医药费是梁懿负责,梁懿却总以在国外网不通为由,推迟给谢西逾打钱。他的伤一直反反复复的,渐渐成了顽疾。
刚来刘光韬和梁懿家时,傅梓玥对他挺殷勤,谢西逾的态度却冷冷淡淡的。
后来傅梓玥偷偷交了社会上的男朋友,和她的小男朋友你侬我侬。
某次刘光韬盘问,傅梓玥往谢西逾身边一站,声音发抖,“是他,我……男朋友!”
谢西逾冷冷的撩起眼。
他的名声已经很坏了,在外界他就是个堕落的混蛋、坏种。
于是他勾了勾唇角,在刘光韬的视线中,轻轻揽过傅梓玥的肩膀。
谢西逾喊了一声,“爸。”
刘光韬快气吐血了。
“住嘴!”刘光韬气的发抖,“没爹没娘的贱东西!”
刘光韬被气到犯了心脏病,隔天住进医院。后来刘光韬报了警,让警察抓谢西逾,警察过来协商调解。傅梓玥如实说出了真相。
“我没和他谈恋爱,男朋友不是谢西逾!爸你别气了啊,我是害怕你找人揍我男朋友才这么说的,没想到你更生气了。”
“……”
刘光韬还想说话,谢西逾钳住他的嘴巴,往他脸上猛地就是一拳。
谢西逾差点被送进看守所。
陈燎站在派出所门口,伸了伸腿,“少爷,你爸都改过自新了你不能好好去美国康复吗?李教练都催了好几次了你还不出发,这次又想干什么?”
男生轻笑一声,陈燎在他脸上看见了比以往还要冷淡的神情。
“老子得先让他们——”谢西逾笑得像阎罗,懒散的说,“下地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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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谢西逾回归训练队。
李林立给他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和体能训练,他的手腕上的顽疾其实还没有好完全,但是谢西逾并不在意。这些天他沉浸下来,手机上交给李林立保管,一心准备接下来的在美国的一场KDA射击赛。
他们射击队里人才流失严重,谢西逾这种曾经在青少年运动会和全运会上打破全国记录的运动员更是稀缺。
但是队里没什么人看好他。
李林立劝说他好几次才将这位祖宗哄回来训练。
昨晚谢西逾睡的迟,半夜还发了个烧,睡了三小时竟然离奇的好了,一醒来就蹲在墙边吸烟。
李林立踢他一脚,“抽个屁!以后真成了国家队的一员,抽你妈的烟!抽不死你!”
谢西逾蹲着没动,指尖懒散的搭在膝盖骨上。
李林立走过去,“你奶奶身体好点了没?”
“没。”
“你手腕的积液呢。”
“前段时间去医院抽了一次。”男生淡声说,“现在不知道了。”
李林立叹了口气,“本来一个好好的三好少年,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命运无常,真是造孽啊。”
休息时队里的队员搬了张桌子打牌,打了几局谢西逾运气格外好,一连赢了好几百。
常旌将牌一扔,“不玩了,再玩下去谢哥要把我给抄家了。”
其他队员笑着问,“常旌哥,你那个高中生小女朋友呢?怎么不来看你啊。”
“她啊。”常旌笑道,“她快要高考了我就不打扰了,对啊,差点忘记了,谢爷不也是男高中生吗?”
身边一群队员笑起来。
“呦呦呦,谢爷还是高中生呢,看不出来呢。”
“谢哥多大了啊?”
“十九岁吧,他入学比较晚。”
谢西逾懒得理他们语气里的嘲讽,丢了一粒薄荷糖在嘴里咬碎,“是啊。”
“你不去高考?”
“去了。”谢西逾说,“没什么意思。”
很敷衍。
常旌见惯不惯他这态度,只是问,“高考对你来说其实无所谓了,我们这些去海外青训的,哪个不都是以训练为重啊。谢爷,你不是抽空回新荷了吗?有没有遇见你那些同学?你到底有没有谈恋爱?”
谢西逾突然想起那天的烟花,顾溪站在烟花下,明明被巨大的响声吓得发抖,却还佯装做镇定自若。
他那天喝了点酒,不知为什么看见别的男生站在顾溪身边,他的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突然又回忆起百日誓师那天,顾溪认真的在台上发言,嗓音清晰好听,以及被他戏弄后微红的眼眶。
想到这里他弯了弯唇。
“哟。”常旌打趣,“谢爷怎么笑了,谢爷这是情窦初开了啊,说说看,到底是哪个小妹妹把你勾得魂都没了。”
“我同学。”谢西逾轻描淡写道,“一个我总想对她说‘离我远点’的小姑娘。”
常旌问:“为什么。”
谢西逾舔了舔唇,“因为她太乖了啊,我怕哪天我突然不想做人。”
上初中时这少爷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只不过那时候好歹和乖这个字勉强沾边,穿上校服后人模狗样的也像个好学生。常旌知道这位爷天生就是个暴躁的社会哥,学习比赛样样优秀,没什么人能治得住他。
虽然他在外界可落不得什么好名声,尽管被李林立整回来继续训练,队里一些后勤啊保障啊这些部门甚至能听见有关谢西逾的风闻。
大多数都是不好的风闻。
人人都忌惮他、排挤他、猜忌他,却都过分关注他。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混着看吧。”
“你这话可别被李教练听见了,小心他打你。”常旌笑道,“说真的,你和你妈家那边已经彻底破裂了,和继妹也就是利益关系,你帮她瞒男朋友,她帮你气你继父那个孙子。现在你爸爸出狱了,不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生活?”
“少他妈操老子的心,没你的事。”谢西逾沉声道。
常旌突然笑了,挑眉说道,“有时候我会想,谢爷这样的男人会被什么女人驯服,但是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谢西逾没说话,他下颌线绷直。
常旌顿了一下,说,“可是你不去追怎么知道你们没有可能呢,不是一类人也有相处的机会,如果她喜欢你呢。”
“没有如果,是我配不上她。”他说,“我呢,要变好一点啊。”
常旌:“……”
疯了疯了疯了!
谢西逾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听听看这说的是人话吗??
在常旌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谢西逾嗤笑一声,“我怎么能拉她下地狱啊。”
顾溪值得他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他。
可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谢西逾永远停留在他十六岁的夏天。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几下,谢西逾放下手里的打火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请问是谢西逾先生吗?”
他没什么兴致,“是。”
“什么事?”
“我是红星小区的物业管理,是这样的,许春平女士今天下午在家晕倒了,我们已经把她送到市医院急救,请你尽快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