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夏天的印象,是闷热的空气,教室里呼啦响的电扇,还有窗外一刻不停的蝉鸣声。
周万泽即将步入考场。
在为了准备考场打扫卫生的时候,严娇站在桌子上,拿着抹布擦玻璃,一不小心就走了神。
距离他们上一次的谈话,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一眨眼,又到了这个季节。
她偶尔还会在学校的某个地方遇见周万泽,他和孙骆几个男孩子勾肩搭背的,似乎在说有趣的事情。
算了,知道他大概过得还不错就行了。以后,估计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吧。
夏天啊,是一个充满了别离的季节。
严娇还在想事情,没注意脚下,步子一挪就踩空了,摔了下去。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睁眼,看见那个许久没联系的人,竟然又出现了。她以为是自己摔出了幻觉,又拼命眨着眼,想确认这一幕是否是真实的。
“别眨了,大家都看着呢。”
同样是许久没和严娇接触的周万泽,他趁倒垃圾的空档往高一的教学楼晃荡,没想上来就见到这一幕,心都快跳出来了,还是下意识的,冲上去把人接住。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俩这都大半年不说话了,周万泽快要尴尬死了。
偏偏怀里的小姑娘不起来,还冲他眨眼睛。
这谁受得住。
严娇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想要起身,却又差点撞上身后那张刚才踩着的桌子,周万泽及时把她给拉住。
她佯装镇定地整理耳边掉出来的头发,低头没看周万泽:“谢谢。”
然后打算再一次踩上桌子擦玻璃。
“行了,就你这小身板,别折腾了。”周万泽看不下去了,把人往身后一扯,自己单手一撑跳上去,伸出另一只手,“抹布给我。”
见严娇半天没动静,周万泽回头看她,就这么毫无预兆撞进了那双清澈的眼里。
他叹气,妥协了。
这是跟谁赌气呢,小丫头片子没心没肺的,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布给我,我帮你擦。”
严娇盯着他露出来的大半截手臂,上边隐隐有凸起的青筋,充斥着荷尔蒙的青春,并且力量饱满。
吕涵在边上看了半天的戏,见着两人一个比一个扭捏,两步跨上去把自己好姐妹手里的抹布递了上去,走之前丢给严娇一个“姐妹只能帮你这么多”的眼神。
严娇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怎么理都理不顺,站着也不是,走开也不是,急红了眼。
她很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周万泽的第一眼,眼泪就开始在心里发酵了。
说不上委屈,但是那种酸涩感始终回荡在心口,怎么也驱赶不走。
周万泽一米八的高个,手长脚长,没两下就把窗户擦好了。他下来把脏的布丢进塑料桶里,低头问严娇:“还有什么地方要打扫的吗?”
吕涵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严娇往周万泽那边推:“没了没了,娇娇擦个窗户就行,剩下的我们来。”
“那我把人带走了。”周万泽抬了抬下巴,跟吕涵示意,“就一会儿。”
吕涵巴不得他们俩赶紧走,连忙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不要紧,就是娇娇的书包还在教室呢,一会儿记得回来拿。”
周万泽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干脆让吕涵把小姑娘的包拿出来一并带上:“没落下什么吧?”
“没了没了。”
你们倒是赶紧走呀。
“那我们走了。”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色。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又走进了上回分别的那个公园。
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抬头能看见嫩绿的枝条垂下来。柔软的阳光穿过缝隙洒下来,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着的尘粒。
“时间过得真快。”
周万泽两只手撑在身侧,半个身子往后仰,枝条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淡淡的一道。
严娇点头:“是啊。”
“你……没有要和我说的话吗?”周万泽偏头看他,漆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我们都这么久没说话了。”
话说完,两人同时顿住了。那天晚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着。
严娇记得周万泽憋红了的眼眶和眼泪,记得那个不能入睡的夜晚,也记得自己同身边这个男孩子说的每一句话。
“以后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一样吧。”
“我不想你最后恨我。”
可在此时此刻,爱与恨,似乎都没有关系了。
周万泽还是那个于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她不想失去他。
只是那道鸿沟,那道坎,严娇怎么也跨不过去。
所以,人们有时候讲的命运弄人,也不一定都是虚妄吧。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严娇轻轻笑了,视线被雾气熏糊了一点点。
她说:“高考加油,周万泽。”
然后两人不再多说什么,动作默契地抬头看天空。
天很蓝,云很淡,是个好天气。
不远处有小摊推着车在卖糖葫芦,吆喝着“5元一串5元一串”。周万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和严娇说“我过去一下”,就起身离开了。
严娇望着他走向糖葫芦摊贩的背影,又想起那场于她而言旷世的烟火盛典。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加过更为盛大的场面。饶是长大以后,也没遇着。
回头望望,这16年来,生活似乎真的不算多彩,甚至是乏味。但遇见周万泽后,她听见了那漫山遍野,花开的声音。
只可惜,好兄妹哪能有缘成情人。
想到这,严娇的心口开始泛酸,眼眶的温度骤升,有热热的东西落下来。
如果说……周万泽知道了的话。
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周万泽手里攥着两串个大色红的糖葫芦,因小跑过来气有些喘:“那个大叔只有这种最普通的葫芦串,我本来想给你买草莓的。”
“没关系的,”严娇匆忙擦去眼泪,抬头笑脸迎人,“就这样的,我也喜欢。”
只要是阿泽哥哥买的。
我都喜欢。
“你……怎么哭了啊?”周万泽瞧见小姑娘红红的眼眶,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语调冷了三度,“哪个憨批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哥哥帮你欺负回去。”
口吻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关切熟稔。
就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严娇想要笑的,但怎么眼泪就止不住了,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不断往外涌:“没有谁……”
她以前很少哭的。
以前再委屈再难过,她都不会哭。
但是在周万泽面前,严娇似乎丧失了自我保护的能力,那些原本应该被隐忍吞咽下的坏情绪,一次又一次突破防关。
即便是,没有任何理由能让她想哭。
“哎呀,你别哭嘛。”
男孩子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糖葫芦,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把手里东西放下后,抬手小心翼翼把严娇搂紧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
“好了好了,娇娇不哭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哭包呢,你看你眼睛都肿了。”
“不是,你咋越哭越厉害了呢?还吃不吃糖葫芦啊?”
“别人都在看我们呢。”
……
严娇停止了哭的动作,身体还一抽一抽的,她拿胡乱抹着眼泪,瓮声瓮气:“周万泽你怎么这么烦啊。”
周万泽:???咋又怪我了?
但谁让这人是严娇,周万泽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哄着她:“好好好,都是我的不对,妹妹您不哭了成吗?”
最后两人肩并肩坐着吃葫芦串,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看不远处山头的太阳逐渐变成金红色。
倦鸟归林,霞光漫天。
“心跳逐秒逐秒掠过竟想到最初”。
严娇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吗?”
“小卖部门口吗?”周万泽答,又停了两秒,“不对,在小卖部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背影。”
严娇疑惑,抬头看他。
“就那时候你坐在树下不知道在写什么,我当时去捡球,就觉得,你头发有点好看……”周万泽想也没想一股脑给出来,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种感觉贼他妈别扭,但又偏偏说不上来那里别扭。“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反正小卖部那里才是我们最初见面的地方。”
严娇笑:“嗯。”
“我当时就觉得啊,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颓。没错,就是颓,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哪里像早上□□点钟的太阳啊,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周万泽继续说着,“我看广场上跳操的老太太都比你好,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想逗逗你,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说完他还挺不好意,挠着鼻尖,眼神闪烁。
“周万泽,你很好。”
严娇能听懂他说的意思。
如果不是了解了那样错中复杂的关系,或许她真的会为这个男孩子动心。
但是不可以。
她始终记得,自己脚底下烧着一团火,思想稍微有一点偏差,就会烧上来。
周万泽不敢拿正眼瞧她,只能偷偷撇两眼:“行了啊,别给我发好人卡。反正我也想通了,做不成你对象我还是你哥啊,是吧。”
“嗯。”
你本来,就是我的哥哥呀。
严娇盯着他的侧脸看,金色光辉照耀下来,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你永远是我的阿泽哥哥。”
之前搬家的事周万泽不知道,这会儿要送严娇回去,才知道。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他小声抱怨道,“所以女人绝情起来真的可怕。”
严娇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自言自语呢。”
两人站在单元楼底下,面对面盯着对方看。
还是周万泽没忍住先开了口:“你——”
可以抱我一下吗?
但是他不敢说出来。
严娇往前走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踮起脚尖,轻轻靠近他的胸膛:“是这样吗?”
两只手在他的身后,虚拢着。
周万泽没说话,他被这么一抱大脑有点不清醒,乱成一团。
严娇放开她,又退回到刚才的位置,两手背在身后:“加油哦,阿泽哥哥。”
周万泽脸一红,小声应了一下,让他快点上去。
严娇还在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目光一直锁在面前的人身上。
周万泽被盯得有些臊,催促她:“行了行了你赶紧上去,我也要回家了。”
“知道啦。”
严娇俏皮地转过身去,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露出一截生嫩的脖颈。
周万泽就站在那里,盯着那一截白嫩。
算了,怎么样都比绝交好。
但他不知道,严娇其实没有上去,她就站在楼梯口拐角处的窗口,看他留了一会儿才走,嘴角勾起的弧度一点一点落下。
等高考结束,就把事情做个了结吧。
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第29章 你的
严芳蕊为了拍摄新节目出了趟远门,听说是挪威。
她隔两天会给严娇打电话,两母女什么都聊一点,可能是好吃的东西,可能是有趣的人和事,也可能是遇见的漂亮风景。
之前发下来的文理分科意向表,严娇有问过严芳蕊的意见,她只道让严娇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哪有什么非得让读理科好考大学更有前途的道理。
所以严娇选了文科。
还有一个原因是,许星锐也是文科生出来的。
但这个秘密,严娇自己知道就好。
她总觉得,自己这样的选择,会使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一点点。
吃过晚饭,严娇下楼倒垃圾,顺便去附近遛弯。
其实哪有这么多理由,无非是,想要看看能不能见上许星锐。所以她抬脚迈进隔壁小区的大门,一点也惊讶。
兴许潜意识里,她在出门前就已经这么想好了。
她站在楼底下往上望,许星锐住11楼,那就一层一层往上数。数到眼睛开始酸痛,才望见那一层黑魆魆的窗。
不在家啊。
严娇有些失落,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蹲在门边给人发消息,问许星锐在哪。
那边很快回复,说是在家。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后,情绪一下子高涨。严娇倏一下站起身来,眼前黑了一下,头有点晕。
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她欢欣地按着门铃,甚至哼起歌来。
许星锐还在纳闷这个时间会有谁来家里,看了门铃对讲机的摄像才知道是这个小姑娘,怪不得刚才她要问自己在哪里。
感情是在确认自己在不在家。
他倚着鞋柜等人上来,抽出一双崭新的粉色拖鞋。之前逛超市神使鬼差买下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许蕙兰从房间里出来,脸上还敷着面膜:“阿锐,谁来了?”
许星锐头也不抬,但明显话语里的情绪在上扬:“一个小姑娘,串门来的。”
“小姑娘?”许蕙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像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这句话说出来把许蕙兰还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心口,但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这个做母亲的确实不称职,连儿子最基本的日常生活都拎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