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心事——栗子秋
时间:2022-06-13 07:22:13

  然后她给周万泽发了条消息说是迟点过去,进浴室简单冲洗了一番换上衣服,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新的被单,把拆下来的那一块丢进了水桶。
  把染上的那一块搓干净后才放进洗衣机。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严娇不知怎么突然泄了气,她看着自己身上溅了水渍的衬衣,仍旧郁结在心。
  但她隐隐感觉到了,这样不安的心思,是因为自己即将要和周万泽全盘托出的秘密。
  他知道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这样难堪,兴许会被厌恶吧。
  可是她又想起了那天许星锐问自己,需不需要陪同的话。心想,独自经历过这一遭,应该也算是长大成熟的标志吧。
  算了,结果再坏也好过一直欺瞒不是吗。
  严娇凭着短暂的记忆摸索到了一块看起来像是新开业没多久的商圈,这里的建筑从外面看起来都差不多,并且没有显眼的标牌,她算不准哪里才是C区13号。
  她在这附近绕了两圈,彻底把自己转晕了,干脆一屁股坐下去给周万泽发消息。
  【我好像迷路了。】
  周万泽很快回了一个电话,问她现在的位置。严娇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太确定地开口:“我的前边有一棵树,右手边那一排的店门门口摆了好多花篮,上边还有横幅……”
  “行了行了,你待那别动,我马上来。”
  因为生理期到来的附加条件,严娇今天的心情格外闷躁,从背后照来的阳光烫得她莫名其妙想要发脾气,于是只好拽着一旁的灌木林的枝叶乱扯一通。
  “不就迷路了吗,怎么还发起脾气来了?”周万泽从另一端跑过来,身影从虚无变到清晰,唇畔牵起柔软的笑,附身将视线与严娇平齐,“我来了。”
  最后三个字像是熔化的金石,烫得她心底一阵发颤,无端的酸涩汹涌而上,严娇眼睛一红,张口就是一句“你怎么才来啊。”
  像是翘首以盼多日,才堪堪等来自己心爱的玩具,那种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全借由近日迷路这个借口发泄出来了。
  她所能做的和努力在做的事,全是希望自己能在这样有迹可循的温柔里,再多沉溺一刻。
  好不容易才遇见的光,偏偏在她打算推开门去拥抱的时候,又发现,还有一扇紧闭着的窗。
  试问如何让抓到过希望的人再一次回到黑夜。
  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她哭,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有人陪着一起走,天真地以为往后的路程,也能够一起走下去。
  比如下课后有人等你一起回家,比如有人在早操结束时的茫茫人海中一眼就寻到了你。
  比如那天,在体育课后的小卖部门口,她遇见了周万泽。
  但是一切似乎都是命运埋好的伏笔,而她只是根据指示被牵引着一步又一步走向了既定的结局而已。
  所以说,如何会甘心。
  可她又不得不这样选择。
  周少爷生平最见不得女孩子哭,眼眶一红他的心就跟着打颤。结果跟前这位小姑娘就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眼泪一串一串往外滚,没有要收的迹象。
  他明显慌了,手忙脚乱的,帮着擦眼泪也不是,想去抱她,又觉得不对。而且他翻遍了口袋,没有摸到一张纸巾。
  严娇这回哭得太厉害,一边抽噎一边小声打嗝,眼尾拖着猩红,脸上全是泪痕。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太过,不关周万泽的事,所以一边擦眼泪一边和他解释:“对不起,我只是因为……来例假了,心情不太好而已。”
  周万泽被吓得不轻,听她这么说,才缓了一口气上来:“你吓死我了。娇儿,能答应哥一件事不,以后哭之前先说原因好不好?不然我这心脏真受不住。”
  严娇点头,嘟囔着:“好嘛。”
  两个人在楼底下待了好一会儿才上去,严娇的情绪收敛得差不多了,才跟在周万泽的身后,亦步亦趋上了楼。
  这地儿似乎是聚集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一楼有酒水零食,似乎还有个小餐馆,二楼分了几块区域,KTV,电脑房,游戏厅,棋牌室等等,三楼则是备用房间,为着不时之需。
  周万泽班里的同学似乎有一大半都在这里,还有几个玩得近的朋友,甚至还有亲戚家的小孩。
  那欢腾嘈杂的氛围隔着门缝都能传出来。
  周万泽带严娇去了走廊最尽头的那间,应该是私人影院,房间里头又一个看起来很软的龙猫沙发床,然后是放映机,茶几上放了些零嘴和饮料。
  “茶几下边的抽屉里有很多碟,挑个喜欢的看,我下去给你拿点吃的。”
  严娇听话地拉开了抽屉,从排列整齐的碟片里一张一张抽出来仔细瞧,最后选了那部让王家卫一举成为万众瞩目焦点的《旺角卡门》。
  这是一部,应该归属于80年代江湖派英雄类的影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旺角作为全香港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方,自然而然,盘踞着诸多黑暗势力。
  而影片里,刘德华扮演的□□头目阿华和张曼玉扮演的表妹阿娥在电话亭里的世纪之吻,几乎成了不能改写与模仿的经典。
  那个时候的张曼玉是真的美,那种过于天真的纯情,干净到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其实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光用对与错来定义,因为你也没办法解释,它到底为什么是这样。说到底,只有合不合心意而以。
  周万泽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估计是去隔壁几个房间串门了,等他再度推门进来的时候,影片已经播到后半段了。
  他左手端了一盘鲜奶焗红薯,还有一小块红枣糕,另一只手上是温热的玉米燕麦汁。
  盯着屏幕看了两眼,他把东西放在桌上,问:  “你怎么想到看这么老的片啊?”
  严娇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聚焦到周万泽脸上,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眼中的自己:“因为我喜欢这部影片的宿命感。”
  “宿命感”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狠狠晃动了一下。
  因为生活根本不受控制,因为悲剧无可避免。
  我们哪里能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应该好好爱,还是要早早远离。
  周万泽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然后坐到严娇身旁,把东西一勺一勺未给她吃。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低沉地嗓音在漆黑的房间里尤为清澈:“喜欢香港?”
  “有机会带你去。”
  吃完最后一口鲜奶焗红薯,整个故事也差不多落入尾声,严娇轻扯周万泽的手臂:“我想回去了。”
  身旁的人低声说好,先她一步出门,去和朋友打招呼。
  严娇把垃圾收拾好,走的时候关掉了所有设备,关门转身,刚好对上靠墙等她的人。周万泽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无言走在她身侧。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了,今天该是不平凡的一天。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不平凡。
  两人的打车到严娇小区门口,周万泽付了钱,下车把严娇送到楼底下,打算看她上去后再离开。
  严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做了最后的决定:“上去坐会儿吧,我搬家这么久,你还没进去看过。”
  “好啊。”
  她去严芳蕊的房间翻出了那本有些沉重的相册,轻轻放在了周万泽的腿上:“阿泽哥哥,是怎么看待亲人的呢?”
  “那肯定是,最最亲密温暖的存在啊。”
  她示意他翻开相册:“那来看看我的……亲人吧。”
  周万泽不疑有他,很自然地翻了开来。
  起初的几张是严娇小时候的照片,翻到后面,是严芳蕊和周林朗的合影。
  他手上动作一顿,有些讶异地偏头去看严娇。
  严娇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我妈边上那位,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生父。”
 
第33章  你的
  如果让日后的严娇再来描述当时的情景,她应该会这么说——
  命运破碎的声音。
  并且是她亲手打碎的。
  说完那句话,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住了,连着呼吸也需要小心翼翼。
  她没敢看周万泽脸上的神情,只是低着头,指甲在手掌心上抠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印。
  她早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今天这一遭,会是怎样的情形。
  连最细节的地方都虚设好了。
  等消化掉这个庞大的信息以后,周万泽会崩溃,会情绪失控,会质问她。
  也会恨她。
  恨她为什么能以这样不堪的身份接近他,并且博得他的悉心关切。
  一切的一切,她都想到了。
  “啪——”
  先是相册落地的声响。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然后是他明显冷了几度的回话。
  严娇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在回家后第一次对上边上这个男孩子的眼:“你还记得,你骑自行车送我回家那次吗?”
  “是我回去以后,我妈妈……告诉我的。”
  “所以后来……”你才会那么对我,是吗?
  “对。”
  说什么怕到时候后悔,所以提前做个了断,都是因为他们被摆在命运天秤两端的身份。
  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就真的很神奇。
  玄乎到,我隔着茫茫人海,也能一眼把你认出来。即便是头一回的见面,也会因为融进骨血里的亲昵感熟悉感,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如果被互相吸引到,那就拼死相拥,一起坠落吧。
  最后遍体鳞伤,谁也讨不着半点好处。
  ……
  是这样吧。
  时间就这样在冷寂凝重的氛围里一点点流逝,严娇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穿过指缝的冰凉触感。
  还在不知情的时候,她也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说到底都是命运,是命里不可逆改的天梯。而她为了寻求天梯后头泄露出来的一点光粒,只能咬紧牙关,再痛也要一级一级踏上去。
  那每一级台阶,都安插了阴冷的刀片,凌乱的玻璃碎片,尖锐的毒刺。
  等捱过着阵痛,就能重见天光了。
  又哪会怕其他的重伤。
  所以她不能够退缩。
  因为在天梯底下,盼着她坠落下来的,是一簇又一簇的黑火。
  是罪孽深重的黑洞。
  “我妈妈,是在工作刚转正没多久的时候,遇上他的。”严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称呼周林朗,只好用“他”来替代。“但是没想过,她是一段婚姻的插足者,只是当时我妈不知道她已经怀了我。虽然她最终还是决定把我生下来,但她迟迟走不出那一段破碎的感情,所以才会,抛下我,去了另一个城市。”
  认真说起来,其实她也是无辜的那一个。只是这样的出身,必须要她背负上一个罪名。
  远处的车流声窸窣传来,裹着藏匿在厚重云层之下的闷雷声,像是卧在轨道之下,闭眼迎接火车驰来的轰隆声响。
  周万泽牵动唇畔,勉强露出一个不算是微笑的笑容:“所以你想说……你也是受害者吗?”
  好恶心。
  他感觉到从地板席卷而来的一阵恶寒,紧接着,无数双手,攀上他的腿,紧紧锁住腰,然后越过前襟,来到他的肩颈,拽住他的头发往四周扯。
  仿佛置身于腥臭阴冷的下水道,鼻端能呼吸到的,眼睛能看见的,全是带着湿冷沥青的陈年青苔,甚至在那上边长了霉菌。
  就像是被无数长钉钉在位置上,他想要抬一下手臂,挪一挪脚,都分外的艰难。
  然后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再也没有光。
  “好恶心。”他不断重复着。
  在他面前努力扮演着好父亲角色的周林朗,出过轨,并且很有可能是在他母亲怀上自己的时候。
  而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被珍藏在心尖的姑娘,在今天亲口告诉他,“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如果这是一场无尽的梦魇,他用尽全力也会将其挣脱开,但不是的。
  他回身眺望窗外的云和夜,冥冥之中,听见了命运的嘲弄声。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命。
  严娇不知道周万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在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眨了眨眼,心上起了潮,眼泪就这样汹涌出来。
  她觉得浑身都疼,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上更甚,还是因为生理期来访的固有体验。
  如果她的心脏是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那此刻应是被人握紧揉捏,抽干了所有水分。
  严芳蕊提着行李箱进来的时候,家里没有开一盏灯,她以为没人,却借由未熄灭的暮色瞧见了沙发上凸起的小山包。
  她轻轻地放下钥匙,赤着脚走近一看,发现女儿把整张脸埋进抱枕里,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通红,似乎是呼吸不畅憋的。
  鬓角因为发汗有些湿黏,甚至能闻到一丝眼泪的咸涩。
  心眼提高了一瞬,严芳蕊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小心地把严娇的脸捧起来,细细揩去她脸上的泪痕:“娇娇,怎么哭啦,妈妈回来了。”
  这是她少有的,见到自己女儿哭。
  她知道严娇不是那样喜欢哭的性子,她坚韧到胜过阳光晒不到的墙角探头的嫩芽,在不该有的年纪学会过于成人的思考方式,懂事到让人心疼。
  “娇娇不哭啊,不哭了……”
  这似乎也是在母女僵硬的关系融冰以后,两人的第一个拥抱。在严娇为数不多关于严芳蕊的记忆里,尤为滚烫炙热。
  一星半点的火苗在靠近心脏血管出迸射火光,继而烧成大火。
  许是在空气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严娇的身子仅是僵了一秒便彻底投降,在那个姗姗来迟的名为母爱的护栏里放声痛哭。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可我只能这么做……”
  “他理应恨我的,我一点怨言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难过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