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抽不开身,”他又说,“你先过去,明天我再来接你。”
尹佳音答应了,飞快地穿衣洗漱,收拾整齐之后下楼,看见尹家派来接她的车。
到了尹家,那些长辈对她表达了歉意,并保证她以后还是尹家的大小姐,承诺会归还尹文哲的骨灰。
尹佳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给邵承发消息:“骨灰拿回来了。”
邵承很快地回复:“那就好。”
尹家的秘书对她说:“尹总的骨灰我们专门放在一个房间里,尹小姐跟我来取吧。”
尹佳音说了声好,跟着秘书在尹家大宅内穿梭。走到连廊中间,突然被一个女人挡住了去路。
秘书很快就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说:“安晴小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尹嘉旭不是亲生的?”黄安晴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冷嗤一声,“真是下等人犯.贱。”
她又看向尹佳音,直截了当地问:“你就是邵承的未婚妻?”
“……”尹佳音点了点头,“是的。”
“有事和你说,”黄安晴颐指气使地命令秘书,“你回避一下。”
秘书尴尬地笑了笑,匆匆说了句抱歉,就转身走开了。
黄安晴这才回头看尹佳音,问:“你认识我吧?”
尹佳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回答道:“电视上见过。”
“我喜欢邵承,”黄安晴说,“我在很多公开场合都提到过,你懂我意思吧?”
尹佳音不懂,但多少也有些生气,不由皱了皱眉,警惕起来:“你想说什么?”
“离开邵承,”黄安晴非常自信,似乎已经预料到尹佳音绝对斗不过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尹佳音,“滚得越远越好。”
尹佳音接过来一看,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书。
不是尹嘉旭的,而是邵永城的,也就是邵承的父亲。
这张亲子鉴定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上面明明白白地写明了邵永城与其父邵铭的亲子鉴定结果。
他们并非亲子关系。
“这也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几乎没有人知道,”黄安晴道,“邵永城的确厉害,但他不是邵铭亲生的,按理来说不可能继承财产。也就是说,邵家享有继承权的就只有邵志康和邵唐彬的后代。”
黄安晴走近了几步,慢慢地问:“你说,我如果把这张亲子鉴定卖给媒体,邵承会怎么样?”
“你应该明白吧?”她暗示道。
连廊外没有其他人。黄安晴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响,像一把小锤子一字一句击打在尹佳音心间。
过了片刻,她强撑着问:“……怎样你才能保守秘密?”
“很简单,”黄安晴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着,“你放弃你现在的身份,滚出北城,再也不回来,这样我就放过邵承。”
黄安晴有一张标致的脸,化浓艳的妆,身高比尹佳音高不少,显得很强势。
但尹佳音并不怕她。之后黄安晴又说了什么,她都一概没听,只是盯着她张合的红唇,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以及对自己即将迫不得已去做的事情而产生忧虑。
黄安晴说完后,尹佳音也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说“可以”。
“我可以走,”尹佳音说,“但我希望这件事永远不要被第三个人知道。”
黄安晴答应了,又警告说:“但你可不要偷偷回来,要是被我发现,我就立马公布鉴定书。”
尹佳音没再回答她,转身走了。
尹家的大宅她小时候就不爱来,总觉得这里封闭、压抑,有种阴森的气息。她更喜欢原先和尹文哲住的那栋别墅,装修富有现代感,待在那里无人拘束也很自由。
她在大宅内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把所有的空房间都参观了一遍,又走到花园,靠在秋千上睡了一会儿。
尹佳音想到了很多事情。
在那套她喜欢住的别墅里,邵承和他们生活了十二年。
尹佳音脑海中仿佛有一个自动放映的幻灯片,一张一张放着邵承的照片。他隐忍地跟尹文哲说要复仇的模样,在书房埋头苦读,上大学后劳碌于搜集邵志康谋杀证据,再到现在,和尹佳音做完爱还要回书房看策划。繁忙的邵承、终于熬出头的邵承、成功的邵承。
她想起尹文哲说过,觉得邵承和他是一类人……都是很有野心的那种人,想实现自己的宏愿,所以不愿浪费时间。
但如果现在告诉邵承,他不是邵铭的亲生血脉,就连他父亲也不是。邵承现在的身份、地位,他的财富都存在得并不合理,他那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是虚无。
邵承会怎么样,尹佳音根本不敢想。
比起这样,如果只是尹佳音自己走,尹佳音觉得可以接受。
尹佳音也很恨黄安晴,觉得她很坏,很想报复她,让她自食恶果。但世界上就是有很坏的人会胜利、被人歌颂,黄安晴只是其中之一。
尹佳音不敢赌,也赌不起。
一小时后,秘书匆匆从室内赶来,叫道:“尹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啊?”
尹佳音这才站起来,问:“哥哥在哪里?”
秘书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要去拿尹文哲的骨灰,便主动提出带路。
一路上,秘书旁敲侧击问起刚才黄安晴跟她说了什么,尹佳音都笑而不答。
秘书皱了皱眉,提醒道:“尹小姐,您得小心点。我是听说这个黄安晴为人阴险,爱使很多下三滥的手段。”
“我知道了。”尹佳音应付一般地点点头。
秘书带她来到走廊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打开门说:“那您进去吧,我先去派车,一会儿送您回去。”
尹佳音说了声谢谢,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房间正中央放置一张长方桌,上面摆放一个红木做的盒子。
尹佳音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骨灰盒并不算很重,尹佳音抱着它走出去,又在秘书的引领下径直出了大门,坐上来时的那辆车。
出发前,尹佳音跟司机说:“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去一趟临市的公墓?”
司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明白地问:“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要绕这么远,北城就有墓地啊。”
“就是想出去转转。”尹佳音一直坚持,司机只好同意了。
从北城开到临市共花费三个多小时,途径数个收费站和一个森林公园。窗外的景物逐渐由高高的楼宇转变为自然植被。尹佳音却没有任何观赏的心情。
她把尹文哲葬在了一处无名的墓地,随后蹲下来,轻声保证道:“哥哥,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遗照中尹文哲露出意气风发的微笑,仿佛在褒奖她的勇敢,赞扬她的付出。
尹佳音还是忍不住哭了,又说:“哥哥,我好害怕怎么办。”
马上要离开邵承了,她真的很害怕,无法克服对未知的恐惧。她已经是一个没有依靠的人了,从这一刻开始。
尹佳音哭了一会儿,眼见天色不早,又默默地擦干眼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难当的双腿。
司机还在门口等她。她慢慢走过去。
突然,手机响了。尹佳音接起来,听见邵承说:“我刚下飞机。怎么样,还顺利吗?”
尹佳音愣了几秒,随后镇定地回答:“很顺利。”
第43章
回家之后,邵承又问起来在尹家发生了什么。尹佳音就如实说了尹家那些长辈说过的话,并跟邵承交代自己已将尹文哲葬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是尹文哲很久之前就跟她提过的。
邵承像是放心了,继续准备订婚的事。
但在订婚之前,很遗憾地,尹佳音逃走了。
十八岁那年,尹佳音坐高铁一路南下,在雾源定居,告别光鲜亮丽的豪门身份,选择一个人坚强地生活。
她在雾源待了一年半,以徐凡的名义打了三份工。
起先她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靠唯一的特长卖画挣钱,谁料像雾源这样的小镇书画市场行情并不好,她的画最贵也只能卖十元一幅。
无奈之下,尹佳音只好拿着她那份乏善可陈的简历到处投,好不容易在一家西餐厅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受同事排挤、遭到厨师长调戏、被挑剔的中年女客人呵斥,这些尹佳音都经历过。不出半年,由于打坏的盘子太多,尹佳音被第一家西餐厅辞退了。
一个好心的厨师告诉她说:“我姐夫开了一家酒吧正在招人,你可以去试试。”
尹佳音喜出望外,问那个厨师:“招人有什么标准呢?”
“这我不知道,”厨师说,“不过我姐夫说已经不缺服务员了,但缺个驻唱,你会唱歌吗?”
尹佳音唱歌水平不错,但没到能登台表演的程度。厨师安慰她说:“要求没那么高,能听就行。”
因为急着交房租,尹佳音还是鼓起勇气去面试了。要求果然没那么高,她只唱了半首歌老板就宣布她被录用,比上一份工作工资涨了百分之六十。
因为工作需要,酒吧老板赠送给她很多件好看的裙子作为演出服,每位女驻场每月还有一笔津贴用于购置化妆品。
一切好像顺利起来了。生活变得没那么难熬。
次年的圣诞节,他们酒吧办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活动。
那天晚上来了非常多客人,酒吧内像一个制造欢乐泡泡的乐园,被代表幸福的美好色彩填满。
轮到尹佳音上台时,她先是唱了一首耳熟能详的英文歌。掌声还没结束,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欢呼。
尹佳音被吓得愣了下,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台下最左侧的卡座旁,一位年轻的男士正单膝跪地,手捧戒指盒,脸色涨得通红,朝他女朋友大喊了一句什么,随后被更加夸张的起哄声给掩盖了。
尹佳音恍惚了一瞬,隐约听见那名男士喊的是,“嫁给我好吗”。
老板跑上台跟她说:“趁着气氛好,你再加唱一首《告白气球》吧!”他因为生意好做,也喜气洋洋的:“没想到还有人搞现场求婚的,真浪漫啊!”
尹佳音答应了。老板下台后不到一分钟,伴奏就响起来了。
这是一首欢快的歌曲,配合此刻欢乐的气氛最适合。客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对甜蜜的情侣身上了,少有人注意到台上唱歌的尹佳音。
尹佳音很用力地微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唱最高兴的歌。
唱完之后,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尹佳音下了台,老板夸赞她:“唱得不错。”
也许过节能让神经放松,尹佳音只是觉得很累也很困,匆匆应付了老板几句,就去休息室卸妆换衣服。
休息室的电视上正好在播放北城的新闻,尹佳音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
第三条新闻就是有关邵氏集团的。
说是邵承今年的野心很大,不仅在临省设立了好几个分公司,还一举拿下了一个重大技术的专利权。
旁边的同事王丽安也在看,顺口问:“徐凡,你是北城人吧?”
尹佳音笑了笑,说“是”。
“你见过这个邵承吗?”王丽安说,“他好帅啊,又这么有钱,好像在全国都很有名了。”
“是啊,”尹佳音发自内心回答,“他很厉害。”
在某一刻,尹佳音很想像幼时在学校读书时那样,一听到别人提到如此有名的邵承,骄傲地说一句:“我认识他!他就住在我家里!”
十有八九旁人会立即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羡慕她的好运气。
但现在,可能就算尹佳音跟王丽安说她认识邵承,王丽安也不会相信,甚至嘲讽她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尹佳音在雾源,邵承在北城,从物理距离上已隔出很远。尹佳音改名之后,邵承更是遥不可及。
后来尹佳音离开雾源,又去过许多个地方,也能算得上是饱经沧桑的人了。随着年岁增长,她回忆邵承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不想,只是想过太多遍了,还是没有用。
有时尹佳音会觉得她付出是一次纯粹的报恩。像尹文哲说过的那样,永城叔救过他们全家人的性命,她得还这个人情。
有时她又觉得不是。
她保护邵承是不牵扯任何利益的。
不是邵永城保护了她,她就保护邵永城的儿子,也不是因为感激邵家,就得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忍气吞声、隐姓埋名。
尹佳音没有那么无私,也没有那么勇敢,没有无畏的精神,当然做不到。
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邵承。因为爱邵承这个人。
十年过去,黄安晴的威胁仍然有效。邵家和尹家的规矩其实很像,只讲求血缘,不看能力。那份血缘关系鉴定一经公布,邵承就会从他现在的位子被赶下来,他所有的努力将前功尽弃。最终的受益者只会是身在牢狱中的邵志康。
所以黄安晴想让尹佳音消失,尹佳音只能消失。
所以邵承每一次问喜不喜欢,尹佳音只能说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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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人来人往,不时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没再问尹佳音了,而是颇为强硬地拽着她的手臂往门外走去。
尹佳音力气没他大,手臂被他扯得很痛,小声说了句“放手”,邵承也好似没听见一样,带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到了停车场,他不管不顾地直接把尹佳音塞进了车厢,随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周思源从后面追上来了。邵承冷冷地对他说了句:“开车。”
“邵承总,去哪啊?”周思源问。
“去我最近的公寓。”邵承说。
周思源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到了公寓楼下,邵承又半托半抱着把不断挣扎的尹佳音弄上了楼,进入室内后砰地一声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