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完账之后就迫不及待拧开瓶盖,瓶口对着嘴巴把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那一刻的清爽感就像在这炽热的夏天里下了一场奇怪的雪,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她站在小卖部门口不远的地方,先过了一把喝冰水的瘾,还没把瓶盖扭上就察觉到有人站在身旁盯着自己。
转身确认时,映入眼帘的又是那个平头小子刘一鸣。
若非没有证据,季漫星一定要试探着问问看刘一鸣到底是不是个跟踪狂,自从在辩论赛上认识彼此之后,她见到刘一鸣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找不到任何缘由。
她见对方仍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估摸着这是在发呆吧,但已经撞见了,再怎么着都得像之前那样客套地打招呼。
“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说出这句话时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七大姑八大姨互相唠嗑的场景,季漫星把瓶盖放在瓶口上,想到这忍不住笑了笑。
这意味着孩子在学大人们之间的那种客套吗?那种看上去虚无缥缈的亲切,不过是带着讨论别人的人生、私自评判别人喜好的目的……
刘一鸣发呆的样子有点好笑,季漫星忍不住猜想这个男生要是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话绝不是一只缩头乌龟,叫他“缩头刺猬”更合适。
也许是不该打招呼的,这人到底在看什么?
“啊……”他发出一声低沉的语气词,季漫星本想先走一步,听到这声又有点迟疑。
这时候才想起瓶盖没有拧紧,难怪刚才迈开一步时觉得奇怪,红茶在瓶内晃动,洒出一点水滴。
她抬手摸上瓶盖,此时刘一鸣又开口了:“我只是觉得……刚才你喝水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什么叫很像一个人?
季漫星抬起的手一顿,她疑惑地眨着眼,知道刘一鸣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她抬眼正视对方:“那你觉得我像谁?”
这家伙总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套近乎吧?
上次说一见如故,这次又说她喝水的样子像某个人,如果真是想靠这样的把戏接近有好感的女孩子,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季漫星皱了皱眉,内心戏如海浪般在脑海里疯狂地翻滚着,她在默默期待,也在暗自害怕。
“我亲戚。”
刘一鸣并没有露出季漫星想象中那种戏弄人的神情,他沉思了四五秒,最后认真地说出这三个字。
季漫星拧紧了瓶盖,呆滞一瞬,那三个字让她想到了一种从未猜测到的可能性,然而这个可能性太荒唐了,像电视剧里的狗血戏码。
攀什么亲戚?她的心揪成一团,像被打乱的毛线球。
“那你肯定看错了……”她转移视线,故作漫不经心,试图甩开那个荒唐的可能性,“我才没那么老!”
刘一鸣被她的反应逗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挠了挠头,也有点不敢相信:“好吧,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已。”但愿如此。
季漫星抿了抿唇,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男孩子想追人的时候会这么喜欢开玩笑吗?
“应该快上课了吧,我先走了……”她转过身,甩下一句话就快步走向了教学楼。
除了双胞胎,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会有多少个?
季漫星没有翻阅过相关数据,她只知道大人们都说生出的儿子像妈、生出的女儿像爸,很少听过相反的说法。
她把写完的英语试卷收进文件夹里,深思熟虑后决定还是不要太在乎那句没有任何根据的话,说不定刘一鸣只是为了跟他套近乎,她可不吃这一套。
她作为一个隐藏的月老,已经见惯了诸如此类的套路。
房间门口传来林南依的声音:“季漫星,快出来吃晚饭。”平淡的、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的语气让季漫星想到一幅没上色的画作。
虽说总有人欣赏黑白渲染而成的独特风格,但在她看来,那无疑是一个既单调又无趣的作品。
画家不打算上色的理由太多,这让季漫星想到就算她拿起了画笔,也始终触碰不到那幅画的核心。
“好。”于是她放下写字的笔,就像放下作画的颜料。
她开始试着放弃拯救这段关系,因为她知道自己和林南依之间好像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才是最尴尬的,季漫星默不作声,安静地吃饭、夹菜,本以为这顿晚饭依然会在沉默中度过,对面的林南依却先开了口。
“游辰带到大学去的那袋砂糖橘差不多要吃完了,你明天到楼下的快递站再给他寄一袋,别忘了。”
又是这样,发号施令,明明语气放轻一点才更像家人。
季漫星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她却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方下起了雪,比学校里那场夏天的雪还要冷。
可她只能顶着这些雪花,诚恳地说:“我知道。”
其实她应该庆幸的,她在电视上看过太多大人疯狂打骂、虐待孩子的新闻,在如此对比下,她已经足够幸运。
不过是每天都要面对着林南依那张只对自己冷漠些许的脸而已,这个代理母亲没什么不好。
已经够了,知足吧,季漫星咬着菜心想,她的蝴蝶结发圈只是碰巧被捡到了,那时候林南依还不知道发圈是她的。
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筷放回原处,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正想回房间就感受到了从阳台那儿吹来的风,夜晚的风自然比白天还要凉快,让她马上改变了主意。
搬来一把摇椅就坐,这时候要是多一把蒲扇就更好了,难得清静。
她想闭上眼好好享受,一通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不耐烦地摸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是游辰后才勉强消了气。
“喂,游辰,在A大过得怎么样?”她抢在游辰开口前问。
游辰的声音也像一阵温柔的微风那般从电话那头吹到这头:“还好,你呢?快高考了,可别紧张。”
跟臭狐狸聊天总能放下架子,季漫星看向天上距离不远的星月,转头看了看那袋新买的砂糖橘。
“我也挺好的。”她眨了眨眼,心思杂乱,“对了,暑假你会回来吧?到时候有话跟你说。”
第四十四章
时间像个加了速的流沙沙漏,只有等沙子越来越少时,人们才不得不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它身上。
季漫星靠着墙壁,笔盖在桌上轻轻敲着,敲出了一种大家都熟知却不知名的节奏感,连天气都愈加热了,凤凰花开得正好。
“大家一定要在考前准备好自己该带的东西,不需要我再强调了吧?”王梦昕在黑板上写下考试时必带的物品,尽管她已经说了无数次,听得大家耳朵都要长茧了。
看到大家点头之后,她刚想放下粉笔,手一顿就把粉笔拿得更紧,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字:准考证。
“每年高考都有出现学生忘带准考证的情况,我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出现在我们班,你们能保证吗?”
看到大家再次点头,王梦昕操碎了心,满意地把粉笔放回粉笔盒,轻轻拍了拍手,在空气中拍出一堆灰尘。
好像昨天离高考还剩二十一天来着,今夜怎么就成了高考前夕?季漫星想不明白,也许这就是时间在作祟吧,时间也跟人一样有自己的秘密。
季漫星把多余的教材放进椅子旁的黄色储物箱里,低头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抽屉感慨万千。
她想起刚开学时还忙着把抽屉给填满,大家的桌上都摆满了书,那时候他们都相信自己会有一个无限光明的未来。
翻开摘抄本,第一页就写着“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这个只在心里动荡不安的少年时代终将与每个人告别。”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季漫星转身看向学校不远处的那条大马路,一盏又一盏路灯洒下光芒指引着途经此地的人。
车辆轻轻碾过地面的声音让她想到自己正在穿过一个透明的洞穴,现在她快从这洞穴里出来了,她希望洞穴的尽头就是A大的校门。
随着一阵熟悉的铃声,高中的最后一节晚自习到此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地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一路上说说笑笑。
张梦怡抱着她的书包,弯腰趴在桌面上,忽然开口说话:“星姐,你说我们会实现愿望吗?”
季漫星:“什么愿望?”
“像杨老师说的那样,考上好大学,扩大交际圈,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最后跟喜欢的人白头到老。”张梦怡嘟囔着,飘忽不定的眼神像在幻想。
季漫星没有马上回答,她张了张口,还在看着那几盏发亮的路灯,她觉得自己正在偷偷写故事,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无人知晓,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才知道。
有些看似盛大的旅行往往是以丰富的想象展开的。
“会的,我相信所有人都会。”她把糟糕的想法统统甩到角落,抬手拉紧了书包的拉链。
教室的白炽灯还没被人关上,纯粹的白光照在她们的后背,季漫星扭头去看张梦怡,张梦怡拍了拍书包,接着就站了起来:“是啊,咱们前途无量,走吧。”
季漫星抿着嘴唇,书包还放在腿上,还没有动身离开的打算,看到除了她们之外的最后一个同学离开教室后,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
“等会再走。”她临时做了决定,“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张梦怡疑惑地看她,乖乖坐了下来,却见她异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我早就知道你想考A大了,就你那小心思能瞒得了我?”
季漫星摇头:“不是这件事。”
在张梦怡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下,季漫星稍微凑近了一些,伏在张梦怡的耳旁悄声坦言。
“游辰他……不是我的亲生哥哥。”
破了高温纪录的天气把每个人都热得够呛,以至于今年的高考临时决定为同学们开空调,在A市,这样的待遇史无前例。
季漫星穿着校服短袖,却没料到坐在开了空调的室内还是会让她感受到一丝凉意,她深吸一口气,按住监考老师亲自发下来的卷子。
忽然就想到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感觉,她从高二就开始做五三了,升入高三后不知做了多少遍模拟卷,考试的心态也在不断变化,从慌乱紧张到从容镇定只需要几次考试的调节。
一直考到当她在面对正式高考时都会把这场考试当成普通测试。
借着高三这一整年的时间,熬夜也成了习惯,总在电话里对着游辰说要早睡早起,其实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到这点。
她没有游辰轻而易举考上A大的天赋,只能在无人打搅的房间里挑灯夜读、恨不得把时间当成一块大饼分成两半。
“考试开始,考试开始……”
广播声把她的魂都叫了回来,她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在高考的考场上走了神,提起笔马不停蹄地开始阅卷、涂卡,马上切换成应试模式。
教室里翻卷和落笔的声音就像战场上的刀剑正互相碰撞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武器,谁稍有不慎答错了一道题就会踩在某个尖锐的刀尖上,亦或是被一个操场的人反超。
这足以证明竞争的激烈,季漫星深以为然。
等最后一场毫无硝烟的战斗结束后,季漫星如释重负般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考场,挤在人群里回到自己的教室。
她看到靠近左侧黑板的窗帘被一阵轻柔的微风吹开,奇怪的是风明明是不能被看见的,风太抽象,就像她刚刚经历过的那四场战斗一样。
总觉得感受到了就是看见了,吹开窗帘的风似乎绕了教室一圈,拂过她白皙的脸颊,追着她身后那段再也无法重现的时光。
所有人都回了教室,坐在位置上窃窃私语,或许在对答案,或许在讨论期待已久的毕业旅行,总之高考结束了,就这样在时间的流逝和学生的努力下成了过去式。
王梦昕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恭喜毕业。
这四个字看上去真喜庆,季漫星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高考给她的感觉平平淡淡,既没有太糟糕,也没有太顺利,如同一杯温度刚好的白开水。
“首先要恭喜大家成功毕业了,三年了,老师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以后的挑战要靠自己继续去闯。”王梦昕放下粉笔,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教室的门被人敲了敲,转头看去,是其他科任老师。
杨月跟王梦昕打了声招呼:“梦昕,我叫他们过来一起跟学生握握手,都毕业了,把好运多留给学生一点。”
讲台下有个同学忍不住嘀咕:“应该要在高考之前握手才对啊,这样考得就更好了。”
一群老师听到了这声小小的抱怨,相视一笑,忍俊不禁:“哎,是我们疏忽了!”
往日再怎么凶神恶煞的面孔此时都变得格外友好,尤其是杨月,季漫星想到一大半的同学都吐槽过这个老师太严格。
看那长相就凶巴巴的,但季漫星永远都忘不了杨月笑着对她说出的那句话:“要珍惜这次机会啊,这会让你离A大更近。”
只希望她的高考成绩能够不辜负这份期望,更不要辜负自己三年来的努力。
一个个老师走下讲台,排着队跟各排同学握手,轮到季漫星时,不同于旁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她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伸手。
“杨老师,谢谢你。”她平时大大咧咧,难得表现出这真情流露的一面。
杨月微微一笑,双手包裹住季漫星的手,视线朝王梦昕看去:“漫星,你最应该要谢的就是梦昕老师,她对你更用心良苦。”
王梦昕站在老师队伍的最后一个位置,听了这话倒有点不好意思:“杨老师,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这……”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季漫星离开座位朝这里走来,其他老师纷纷让出了过道的空间。
季漫星快步朝前迈步,走到王梦昕面前就张开了双手把她轻轻抱住。
“梦昕,这三年要教好我们真的很不容易,辛苦了。”她直呼名字,想不到多华丽的话,只靠真情打动人才是她的必杀技。
王梦昕没回应,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该说些什么,因为下一秒她就看到其他同学纷纷离开座位朝这里走来。
一个个重叠起来的拥抱以她为中心展开,有人甚至哭红了眼睛都一言不发。
在这三年里,他们没少给老师们惹过麻烦,被指责是菜市场上闹哄哄的小贩,被教训成不愿再长反骨的小大人,本质上还是一群重情重义的孩子。
当真正的分别来临时,恐怕任凭谁都没办法无动于衷。
被学生包围起来的王梦昕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眉眼一弯,在众目睽睽下笑得像一朵花年轻时候的样子。
“同学们,毕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