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漫星勾起嘴角露出礼貌的笑,不慌不乱地喝了口水,一点口红留在了瓶口处缓缓扩散开。
等那人走得近了一些,季漫星这才站起身伸出手:“真的很久没见了,刘一鸣,之前怎么没看见你?”
刘一鸣看似变了,又好像没变,这个平头小子已经有了一点小胡渣,没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变化。
“咱们俩住的校区不一样啊,昨天看到你的名字在这个校区联欢晚会的表演单里,我特地找辅导员请了假过来。”刘一鸣很配合地跟季漫星握手,挑了挑眉,“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季漫星表面在笑,心里却道这话该怎么讲,刘一鸣的语气听起来比上中学那会还要亲切,他们算是朋友吗?
两只手握了一两秒就松开了,季漫星点点头:“够,当然够。”
刘一鸣意味不明地笑,视线往季漫星身后移去,随口一问:“你哥没在这里啊?”
虚假的身份被人突然提起,季漫星有些僵硬,她收敛微笑,语气瞬间趋于冷淡,像春天里突然结出了冰:“没,我说过他成绩好,去了A大。”
她差点忘了,在这个学校里知道游辰的人不止张梦怡,还有刘一鸣。
“我记得你的成绩经常上年段的优秀排行榜呢。”刘一鸣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来这里应该是因为高考发挥失常吧?不像我,只有一科数学突出点。”
像这样辉煌的过去也夹杂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和痛苦,季漫星拧紧了眉,退后一步慢慢坐下来,不再看刘一鸣。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那些往事不值一提了。
她没回答,刘一鸣就把这沉默当成默认,抬手刮了刮小胡渣,目光移向化妆台上摆的那些化妆用品。
“两年没见了,你都会化妆了。”刘一鸣像在自言自语,“上高中那会参加辩论赛,你都没化过妆。”
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季漫星不太理解,讪笑着:“我可不会化,平时也就这种场合请化妆师来帮忙而已。”
刘一鸣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有点长,季漫星把化妆台上的水挪到角落,不想再多聊什么:“你还有事吗?”
任凭谁听了这话都知道这是在明晃晃地赶人离开,刘一鸣愣了一下,接着就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打开锁屏就出现了微信里添加好友的二维码,显然是有备而来。
“认识这么久都没联系方式,加个好友吧。”
季漫星对这样的套路很熟悉,这是偶像剧里男主想要认识女主的途径之一,不过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没想到刘一鸣还在重演传统。
为了打发人离开,季漫星只能扫了那个二维码,顺利地跟刘一鸣加为好友。
开门离开前,刘一鸣聊得不够尽兴似的,固执地给季漫星留下最后一句话:“等你哥什么时候来看你了,你就告诉我一声。”
季漫星还没回答就听见了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她越发觉得刘一鸣这个人莫名其妙。
不过……为了听她唱歌特意跟辅导员请假过来,该不会是真的想追她吧?
下一秒化妆师打开了门进来,提醒季漫星该到卸妆的时候了。
“速战速决吧,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会。”季漫星闭上双眼,把对刘一鸣的想法都抛在了脑后。
午饭刚吃完就被张梦怡勾着手臂一起奔向校门口,季漫星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来了。
这两年里没少见张梦怡那个青梅竹马夏落夜,听张梦怡说夏落夜考到了C大,C大离D大蛮近,只要一有空这俩人就要见一次面。
季漫星不敢明说,只敢在心里疑惑这不就是恨不得想要黏在一起的小情侣?
夏落夜那顶鸭舌帽到现在都没换过,剪干净的碎发乖乖地躺在后脑勺,看到张梦怡时抬高了手里的塑料袋招呼。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张梦怡也兴奋地挥了挥手,放开季漫星就往那个方向奔去。
“张梦怡你跑慢点!”季漫星叹了口气,哪一次她过来不是来当电灯泡的?张梦怡或许就是故意的。
慢悠悠地走过去,季漫星打量着夏落夜手里的塑料袋,袋子里有苹果、梨子和其他新鲜的水果,来这么一趟就是来送水果的?
“喂,夏落夜。”她指了指塑料袋,忍不住吐槽,“我们学校的小卖部也有卖水果,你送这么多过来……张梦怡也不一定吃得完啊。”
你俩干脆从各自的学校搬出来一起住得了……但这关系还没挑明,什么话都不好说。
“没事,拿去跟舍友分着吃。”夏落夜揉了揉张梦怡的发丝,只是嘴上回应着季漫星,“下周六你有时间吗?”
上半句话在跟季漫星讲,下半句话却在跟张梦怡讲,季漫星耸了耸肩,早就习惯了在这两人面前被忽视。
张梦怡接过夏落夜手里的塑料袋,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有啊,到时候我跟漫星一起来找你吧。”
季漫星瞪大了眼摇摇头,心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御用电灯泡。
闻声后,夏落夜瞥了季漫星一眼,接着就把手机解锁、打开相册里的一张截图:“我只买了两张电影票,现在那个时间段的座位已经满了,就咱俩去看吧。”
张梦怡还在犹豫,季漫星就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行了,你别扭什么呢?我下周六没空。”
“你还能有什么事要忙?”张梦怡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她。
“学委要去开会,你忘了?”季漫星马上从脑子里筛选出一个最合适的理由,她看向夏落夜,对方已经在拿微妙的眼神暗示她了。
所以为了促成一对CP撒点谎也没关系吧?高中时代的月老梦也算实现了。
不等张梦怡反应,夏落夜就把手机重新塞进裤兜,由不得拒绝:“那就说好了,下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在这里等你。”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季漫星偷笑着观察张梦怡的反应,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炙热,那张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甚至红到了耳根子。
这万一真谈上恋爱了还得了?
季漫星抬手揽过张梦怡的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往学校里走:“好啦,别看了,下周六让你看个够。”
她其实挺羡慕的,羡慕这种从小到大从未改变过的情感。
因为始终知道对方心里有自己,所以没必要患得患失,只要两颗心之间没有距离就无需担心在现实里相隔多远。
季漫星垂下眼眸看着脚下走过的路,思绪像混乱的毛线球一样缠绕在一起,过了那么久她还是那么擅长把心事藏在心底。
只要她控制住自己不想念那个人,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下一朵花总会开的,再等等吧。
上了大学后比高中要自由得多,没有即将冲刺高考前发下来的一摞试卷,也没有固定的月考和单元考,只需要在期末考之前临时抱佛脚。
大家对期末考试的态度很统一:不要挂科。
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季漫星算着日子,翻了一页日历,这才想起离她的生日不远了。
“十月二十……”她低声呢喃,从小过生日就习惯过新历,按照新历的时间掰手指,还有一周的时间就到她生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将是她在离开游家后过的第二个生日,第二个没有任何家人陪伴的生日。
她把日历翻回十月十三,拿出抽屉里的日记本。
写日记的习惯是她在上大学之后养成的,她有太多心事和情绪难以与外人言说,甚至连张梦怡也没法完全理解她的心情。
即使她在五岁时被亲生母亲抛弃、在成年之前又被游家抛弃,如此经历或许任谁听了都会同情怜惜,但没有人会真正地感同身受。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确实感觉不到疼,光靠想象疼痛感是无济于事的。
“十月十三,晴。”翻到新的空白页,她提笔在第一行写下这些字,立起笔用笔盖把脸颊轻轻捅出一个凹陷进去的小洞。
张梦怡去打包晚饭了,另外两个舍友约着一起去操场跑步,只剩季漫星一人的宿舍格外安静,她侧耳倾听,好像能听见微风中风铃响动的声音。
总觉得那就像两颗心脏隔空碰撞,遗憾的是只碰一次就伤痕累累。
“有的故人就像风送来的一封信,还有展开慢慢阅读的机会,有的故人却像泛黄的枫叶,踩碎了就再也回不到原形。”
信本身就是一只来去自如的白鸽,某一天会出现在空旷房间里的窗边,碎了的枫叶失去了原来的纹路,再怎么拼凑都不算完整。
季漫星轻轻地转着笔,她想到游皓成给她买下的一件星星卫衣和一支羽毛笔都被她卖掉了。
对她来说,那不过是另外一种故人哄骗她的礼物,感受不到真心的礼物不要也罢,留着也容易触景生情。
一路走到现在,她的故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季漫星正感慨着,一通电话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像美妙的风铃声中混入了些许杂质,让人不悦。
她看了一眼手机,是张梦怡打来的电话——
“漫星,校门口好像有你的快递。”
第四十九章
季漫星马上去找新的取件码,她开了免提,边找边说:“那我把取件码发给你,你帮我取一下吧。”
张梦怡却没马上答应,似乎在犹豫,电话那头沉默了四五秒才有动静。
季漫星没找到取件码,她想到最近也没购物记录,正想确认那快递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她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句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寄件人……是季相思。”
季漫星一怔,手机瞬间离了手摔在地面上,碰撞出不小的声响,也在她心上砸出一个大窟窿。
她总是在试图忘记这些曾让她思念牵挂的故人,久违地听到熟悉的名字时才知道自己从未放下过,无形的刀刃在她身上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狂风暴雨随时都能往口子里吹着、灌着。
大脑一片空白,电话那头的人重复喊了几遍她的名字,半晌才把她的神给喊了回来。
季漫星弯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已经摔出了一个小孔,已经无暇顾及了。
无论真假她都要去现场亲自看看那个神秘的快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用平淡的口吻说:“你在校门口那里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挂上电话,她顺手捞起一件薄外套裹在身上,换好运动鞋就甩上了宿舍的门。
忐忑地赶到校门口,她看到张梦怡正站在保安室里,面前摆着一个大箱子,走近一看,箱子上贴着详细的信息,寄件人的名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季相思”三个字。
往下一看,收件人就是“季漫星”。
不用细看都能辨别得出这快递与其他快递的不同之处,寄件地址和寄件人的电话都被涂黑了,只留下一个让季漫星至今都念念不忘的名字。
保安坐在一旁翻开着今天学生的进出记录,季漫星把快递放到保安面前,蹙紧眉头问:“叔叔,这快递是什么时候到的?”
她的手机里根本没收到取件码,这就说明她手里的这个箱子可能不是寄过来的,一般的快递送达后都会有对应的取件码。
保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进出记录,看都不看那箱子一眼:“每天送过来的快递太多了,我可记不清啊。”
确实如此,学生们一向喜欢购物,看上了什么就会马上下单。
再说D大坐落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与繁华的地带之间相隔太远,人的购买需求更多,每天送到这里的快递量少说也有数十件。
季漫星咬咬牙,抬起指尖抚摸着那三层被涂黑的信息,把这箱子送过来的人显然不想让她知道箱子更详细的来源。
没有寄件地址,想退货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退,季漫星只能把它带回宿舍。
抱起箱子时就能感受得到它那重量,估计装了不少东西,季漫星拒绝了张梦怡的帮助,执意要由自己把箱子搬回去。
“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季阿姨知道你的动向?”张梦怡见四处人少,低声说了一句。
这是一个常人都能想到的可能性,季漫星抿着嘴唇,并不觉得有多高兴,那个女人把她抛弃了这么久,就算知道她的动向又能怎样?
且不说对方如何知道她的动向,如果事实如此,为何知道了动向却不主动联系?反而要把那些关键信息抹除。
“做任何事总要有理由吧,这样捕风捉影算什么?”季漫星摇摇头,她不明白。
张梦怡看了看她,忽然感觉到她那头顶上聚拢了一群阴沉的乌云,随即才闭口不言,只怕说多错多。
从陡坡爬到缓坡花了不少时间,再加上那箱子重量不小,季漫星的额前很快就冒出了些许细密的汗,她们一路上走走停停,累了就靠在树荫下歇息片刻。
如果她能再心狠一点,完全可以把这箱子扔进附近的垃圾桶,让这神秘的快递与那些果皮杂物混在一起。
季漫星还是做不到,她知道季相思在抛弃她之后从未主动联系过她,什么都没再给过她。
这是她们在分离之后的第一次联系,即使只是单向的联系。
她气不过,抬手握成拳用力地捶在面前的树干上,她有时候会恨自己不够狠心,她一如既往的心软恐怕只会给自己带来吃亏的结果,这一点难以改变。
一握拳,手掌上凸出的地方就格外显眼,像是身体里的骨头叫嚣着要摆脱□□、在身外横冲直撞,季漫星盯着从内而外渗出的一点鲜血,感觉只要稍微动一下就疼痛不已。
张梦怡被她的冲动吓了一跳,上前托起她的手掌:“星姐,你何必这样……”
她满腔的不甘与痛苦无处言说,身在学校更找不到地方发泄,之前也做过诸如此类伤害自己的行为。
季漫星没说什么,她轻轻甩开张梦怡的手,弯腰搬起箱子继续往坡上爬去,大概走了快半个小时才走到了宿舍。
日记本被风吹得翻了一页,一行清晰好看的字映入眼帘——
“曾经我不理解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后来我发现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太痛了,痛到想要借助外力的冲击让□□去承受。”
季漫星跟其他三个舍友一起站在宿舍门口,合力把这箱子上面粘着的透明胶撕掉,明明可以找出剪刀更方便安全地拆快递,但季漫星已经等不及了。
箱子总算被打开,一袋袋水果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水果之外还有一袋东西格外显眼,季漫星心一沉,伸手把那袋被水果压在角落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袋被精心包装好的糖葫芦。
糖葫芦是季漫星从小就爱吃的食物之一。
她记得季相思曾带她和游辰去旧小区附近的游乐园玩,当时她从季相思手里接过一串红红的糖葫芦,高兴地舔着山楂上的糖浆,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