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自己情窦初开的那个晚上，游辰辗转反侧，数了无数只羊，最后还是失了眠。
直到他第一次告诉林南依那份喜欢的心情，母亲错误的引导让他开始动摇，漫长的时间却将他拉回理性又清醒的浪潮。
他遇到过很多女孩，有的像何念那样温柔，有的张扬跋扈，还有一部分比较另类、城府极深。
可季漫星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是游辰认为旁人都无法取代的掌上明珠。
“我放不下她。”
如此简单笃定的一句话就足以击垮不安和质疑，那是游辰二十岁时面对林南依认真说出的话。
在一片静谧里，因叹息而吐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翻滚了一圈，母子的身影沉浸在淡淡的暮色里。
林南依最终选择了接纳和妥协。
确认关系和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原来只需要花两天。
季漫星陪两个好友聊了一个晚上，次日早上难得自然醒了一回，拿起手机一看正好到了早上八点钟，赶上了家里吃早餐的时间。
她咬了一片吐司面包含在嘴里，注意力又被那个印着龙凤图案的花瓶吸引。
“爸，我在皓成叔叔那里也看到过这样的瓶子。”她指了指瓶身，道出一直以来没能解决的疑惑，“你当时也把花瓶卖给他了？”
江晚抬手抹了抹鼻唇沟，他在夏天即将到来之前刮掉了胡子，这大概成了一种习惯。
听到季漫星的问话，他也把视线移至花瓶，接着点了点头：“对，当时他通过网购买了一个，考虑到他是游辰的爸爸，我还特意给他打了折扣。”
网购的方式的确巧妙，卖家和买家无需见面就能达成交易，双方往往素不相识。
季漫星颔首，继续把剩下的吐司塞进嘴里咀嚼着，想到游辰一家到了晚上就会过来吃饭，她紧张到难以自持。
所以在夜晚到来之前，她几乎虚度了光阴，工作上的任务早早完成，没有其他要紧的事跳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在听到门被敲响前，季漫星决定保守好自己的小秘密——
她激动到一下午都扯着抱枕在床上打滚……
不仅仅只有游辰、游皓成和林南依过来了，田莉梅和游志祥也在他们身后探出脑袋，花白的发丝就像北方冬日里从天而降的雪。
两个老人再次见到季漫星时眼里都充满了喜悦，但也有些愧疚和忐忑之意，毕竟有四年前抛弃季漫星一事在先，他们害怕跟面前这个“孙女”生了隔阂。
在玄关处换好鞋后，两双粗糙的手伸出一点距离又慢慢缩回，季漫星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个动作。
“爷爷奶奶——”
亲切的呼喊声在刹那间破了冰，在田莉梅和游志祥有些惊讶的眼神下，季漫星快步跑过去拥住了他们。
力度大到差点把老人们扑倒在地，季漫星马上小心地揽住了两人的腰身。
田莉梅眼含热泪，抬手抚摸季漫星柔顺的头发，低声感叹着：“漫星，四年了，我们都很想你……”
“真是苦了你啊。”
曾经相处过多年的感情还在，面对这个早已被他们当成亲孙女的姑娘，只看上一眼，心都会软得一塌糊涂。
拥着田莉梅和游志祥来到餐桌前坐下，其他人也跟着围了上来，丰盛的饭菜冒着热气，在大家和善的笑容下渲染出其乐融融的氛围。
游皓成特意带来了一瓶珍藏红酒，接过江晚递来的玻璃杯开始一一分配，季漫星一见就愣了神。
“我……我喝不了酒……”
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四年，直到现在她仍然是滴酒不沾的状态，更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闻声，游皓成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正犹豫着就看到有只手伸了过来。
季漫星一转头，游辰已经把红酒瓶和两个玻璃杯挪到了自己的位置，把红酒瓶倾倒，倒了满满的两小杯。
“没事，我陪你喝。”
这话传入季漫星耳朵里就成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她对游辰喝醉的样子印象深刻，当时还下定决心不能再让游辰喝酒。
她夺过红酒瓶朝游辰直摇头，还不许游辰伸手碰那两个已经盛满红酒的玻璃杯：“还逞强？上次喝醉没给你教训？”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统统集中到游辰身上，林南依有些纳闷：“游辰，你什么时候喝过酒了？”
季漫星一愣，膝盖被游辰的腿轻轻一顶，这才反应过来无意间说漏了嘴，她强颜欢笑着圆场：“没有，他哪喝过啊……阿姨，我那是吓唬他……”
说到这里，她还有些窃喜，毕竟自己可是在座这些人里唯一一个见过游辰喝醉酒是什么样的人。
家长们信以为真，游皓成一拍大腿，对自己的儿子莫名自信：“那就没事了，漫星，你让他挑战一回，看看你们俩谁先喝趴下！”
季漫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她从游辰的眼神里看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还没开口拒绝，挡在杯口的手就被对方挪开了。
她正苦恼着，眼看游辰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个酒杯对她挑眉：“你不敢？”
这般挑衅效果不错，让她鼓起腮帮子，拿起了另一个玻璃杯。
“喝就喝，谁怕谁？”
别的事暂且不说，光是知道游辰当时“一杯就醉”的酒量就让季漫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在两人正式PK之前，游皓成举杯碰了碰季漫星的杯子，毫不犹豫地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等等，我为当年的事自罚一杯。”游皓成认真地解释着，细密的汗水滑过鬓角，“漫星，是我们对不起你，还是让你受苦了。”
见状，江晚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迎着众人的目光举起杯子：“那我也自罚一杯，为当初考虑不周向你们道歉。”
再这样下去恐怕喝到最后谁都得醉得不省人事，季漫星微微皱眉，暂时放下酒杯，抬手就拍了拍桌。
这么多年过来，其实没有谁更好受一些，谁都放不下，谁都在时间的浪潮里不断回首过去。
不过至少，那些让他们难以承受、撕心裂肺的事情都过去了，故事应该到了翻篇的时候。
“大家都别道歉了。”季漫星的目光扫过餐桌前的每个人，“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道歉，我就翻脸了啊？”
这话果然奏效，正欲抬起玻璃杯的林南依和季相思马上停下了动作，坐观两个燃起胜负欲的大孩子开始玩起“谁先醉倒”的游戏。
田莉梅和游志祥被逗得笑出声来，招呼着其他人赶紧趁热吃饭。
喝到最后，只有季漫星趴在了桌上。
她眯了眯眼，手指还环着玻璃杯，有些恍惚，连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起来，有时能听清楚，有时又分不清是谁在讲话。
“小傻子，刚刚是谁暗示我酒量差的？”
低沉沙哑的嗓音刺激得耳朵都红了起来，季漫星知道那是游辰凑到她耳旁说话了，她扔下杯子，抬手想要抓住对方，抓了半天却只能抓到空气。
紧接着就感到一双手挪到了她的腿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感到身体瞬间腾空，腿下的手还往上轻轻颠了颠。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顺着那公主抱的姿势伸手搂住了游辰的脖子，急于寻找支点。
“乖，别乱动，抱你回房间休息。”明显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季漫星听到大门又被人敲了一下，急匆匆的脚步声过后，好像又有人从屋外进来了。
饭都吃完了，这时候还会有客人过来吗？
“妈，姑姑说让我先到这里住一晚，她最近忙着做生意……”是刘一鸣的声音。
刘一鸣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季漫星微眯着眼睛，躺在游辰的怀里看不清刘一鸣清晰的模样。
短短几秒过去，她听到刘一鸣发出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声音——
“游辰？你怎么会在这？”
第八十五章
被浓厚的酒气包围着，季漫星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她屏息凝神，想听清楚这两个正面对面站着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往游辰怀里钻，听到的声音有些模糊，听到的最后一句清晰的话是游辰轻轻地说了一声：“嘘，先别说了，这家伙烂醉如泥……”
闻声，季漫星微微皱了眉，双手仍然搂着游辰的脖子，想要轻轻掐一下以示惩罚，一阵困意袭来，把她那所剩不多的力气都给夺走了。
没过多久，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又轻了一些，后背躺在软绵绵的床垫上，整个人扭动了一瞬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拉扯着被子，习惯性地把半个头都蒙在被窝里，眯着眼透过狭窄的缝隙看到一只白皙的手朝自己伸来。
“要不要去洗个澡？”她听到一声温柔的问话。
分明记得游辰应该喝不了多少酒才对，可对方喝醉之后还能抱她回房间、神志清醒地询问她，这并不是酒量差的表现。
迟迟没等来回应，那只手便揭开了被子的一角，迫使季漫星把整个脑袋都露了出来。
季漫星一恍惚，耳朵随着对方的靠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对方在说话间似乎还不肯放过她，嘴唇挨着她的耳垂一张一合。
带着魅惑意味的语气让她分辨不清游辰到底醉了没有：“三个选择——自己去、我带你去还是我们一起去？”
如此明目张胆的虎狼之词让季漫星好不容易清醒几分，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抬起右腿蹬开被子就往游辰腿上踢去。
确认关系还没多久，这臭狐狸就已经原形毕露了？
“你先出去……”她低声喊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敞开了半边领子的模样在游辰看来有多折磨人，“我等会儿自己去洗……”
游辰似乎还想开口说话，季漫星侧过身背对着他，没给他一点说服人的机会，她虽然醉了，但心里对游辰的认知一清二楚。
在陌生人眼里看似高不可攀的外表下藏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做她哥哥的时候总想着欺负她，戏谑，固执，仿佛不可一世。
当这个本就亲密的关系更进一步变成恋人后，他的戏谑就是别有用心的挑衅，固执成了无人能敌的坚定，身份转变之后自然就少不了——
渴望得到允许的、更加放肆的亲近，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欲望。
“游辰，快出来，我得跟你好好谈谈。”
门口传来刘一鸣的催促声，两人的思绪刚好都被打断。
季漫星马上闭上双眼，试图寻回飘散在意识之外的困意，游辰起身帮她盖好被子：“那行，我先出去了，你别忘了起来。”
她知道这两个在高中就把彼此当成对手辩论过的男人接下来都会谈论些什么，无非都是围绕她展开的话题。
刘一鸣前几天陪姑姑散心，对刚发生过的事毫不知情，以他那比较直爽的性子，就算是指着游辰的鼻子质问也不奇怪。
直到听到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季漫星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放在胸膛前，安静地聆听着疯狂跳动的心脏。
在懵懂的□□上，她跟游辰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有了即将擦枪走火的预兆，一边拼命地克制自己的期待，一边又告诉自己应该做好迎接这层变化的准备。
或许是酒精在作祟吧，她还能闻到身上难以掩盖的酒气，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很久之后才被一阵闹钟声吵醒。
“晚上九点……准备洗澡？”
季漫星抬手撩了撩凌乱的头发，她知道自己没定过这样的闹钟，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游辰在临走前动过她的手机，原来那是在定闹钟？
美梦像飘在空中的泡泡般被突然戳破，就像品尝甜点，吃到一半还没饱腹就目睹了甜点消失的全过程。
新的一天悄然来临，在这之前每个雨后的清晨都能让季漫星翻个身再赖几分钟床，她偏偏在这寻常的日子里破天荒地早起了。
阳光穿透密集的云层眷顾养育着千万人的A市，季漫星揉了揉眼睛，抬起手臂闻着身上的味道，酒气已经散了一大半。
她拉开窗帘迎接阳光，伸手慢慢打开了有些湿漉漉的玻璃窗，朝她扑过来的微风似乎也沾上了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离单元楼不远的一棵四季桂已经开了花，远远就能闻到桂花沁人心脾的香味，季漫星甚至能想到在近看下雨滴从花瓣上缓缓跌落的场景。
几滴微不足道的雨滴会带落几片美丽的花瓣吗？季漫星不置可否，她想让自己置身在那样的环境里慢慢沉思。
还没开始行动，她的视线慢慢往下移去，看到了一个仰头看过来的男人。
“季漫星——”
此时说话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游辰。
两个人遥遥相望，同时伸出一只手朝对方轻轻挥着，季漫星从游辰那安定的眼神里知道对方也成功说服了刘一鸣。
啧，自家哥哥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真没挑战性……
她默默在心里吐槽，却不忍心再次看到游辰为她黯然神伤、费尽周折的样子。
或许命运本身就是一条又长又粗的红线，在冥冥之中早已缠绕在他们的手腕上，让彼此的余生紧密相连。
匆忙地洗漱、吃饭，季漫星换了一身休闲风格的衣服跑下楼，面对着朝她张开双臂的游辰，再次毫不犹豫地扑进那让她流连忘返的怀抱里。
这一刻有些似曾相识，曾经出现在季漫星五岁的视角里，也在她扑朔迷离的梦境里上演过。
在那个让她打开心门的梦里，游辰拿着一束鲜艳的花朝她走来，可那束花太脆弱，只需一碰就立即落下、消失。
她忍不住喃喃着：“这次没带花啊……”
游辰凑近她，没听清楚刚才的话：“你说什么？”
四季桂散发出的香气盖过了淡淡的酒气，季漫星被游辰的嗓音闹得心痒，埋在温暖的胸膛前摇着头，和对方同时收紧了臂弯。
那是游辰不需要知道的事，多说无益。
这个对季漫星而言意义非凡的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真心——
四季更迭，他两手空空，却送给她一个鲜花永不凋零的春天。
所以应该知足了，因为已经足够幸运，季漫星暗自想着，直起身体轻轻吻上游辰的下巴。
“今天要去哪玩？”
没关系，美好迷人的鲜花自会在心里开放，属于他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一年后。
在办公室里做好最后的值日工作后，季漫星抽出纸巾把沾满水滴的手擦干，接着抬手抚上干净的玻璃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