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的讲话和抽检的结果发布到网上之后,舆论一下子平息了。更可笑的是,张庄工地还因此获得了省优质工程的殊荣。
什么叫做指黑为白,指鹿为马?
文佳木打开网页上的图片,眯眼看了看举着“优质工程”奖状的矮胖负责人的照片,心里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荒谬!
这是何等荒谬的景象?明明是一个处处都偷工减料的工地,到头来竟然被认定为优质工程。用来打造张庄安置区的工程款,想必被这些所谓的负责人层层剥去了油水吧?否则他们不会连一块像样的砖头,一根结实的钢筋都买不起!
没人敢拿十万人的性命开玩笑?在这些嗜钱如命、贪婪无度的人眼中,人命算什么啊?反正楼塌了,会有叶先生那样的结构工程师帮着顶罪的。他们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就可以把数百万、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工程款收入囊中。
文佳木气到浑身都在颤抖。
“那些劣质钢材真的不是S&H发售的吗?工地买到了假货?”文佳木通过蓝牙耳机与叶先生说话。她蹲在脚手架上,正挨个儿扎着钢筋,低头一看,下面是忙忙碌碌小如蚂蚁的一群建筑工。
“十几年下来,S&H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制假贩假系统。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他们生产出来的劣质产品并没有回炉重造,而是分销出去了。这些产品应该有两套质检书,一套真的,一套假的。如果没被抽检到,那么它们就是真的,也是优质的。如果被抽检到,并且证明是劣质产品,那么施工方就会拿出假的质检书,表明他们买到的是假货,这样就可以洗去偷工减料的责任,也洗去制假贩假的罪名。”
文佳木听得直咋舌:“难怪这么多年都不见S&H翻车。钢材是真是假,全凭他们一张嘴啊!”
“所以这种程度的曝光是没有用的,如果只是小范围的舆论压力,他们完全顶得住,也可以处理干净。”叶淮琰沉吟道:“木木,你不要去上工了,我还得再想想下面该怎么做。”
“这种程度的曝光都不行,那得达到什么程度?照这样下去,等小区建成,多少家庭会因此而受到莫大的伤害?”文佳木忧心忡忡地问。
就在这时,离她不远的林毅站起来擦了把汗,身体却摇晃了一下。
脚手架没搭稳,也未曾铺满木板,他贫血,站得太急,眼前一黑竟然踩空一脚,骤然从八九层的高度摔了下去。
叶淮琰早已说过,这个工地的安全措施极其不到位,所谓的安全网根本就不承重,林毅从高空摔下,竟然直接把网兜砸破了。
咚的一声闷响,林毅落在地上,脑袋和口鼻缓缓流出鲜血。
文佳木看呆了,当即就想站起来跑到脚手架边查看情况,却听见耳机里传来叶先生焦急地呼喊:“木木你千万别快速站起来,这样容易头晕!慢一点!手要抓着栏杆!慢一点!对,就是这样!”
文佳木照着叶先生的指示,很缓慢地站起来,眨了眨眼,定了定神,然后才走到栏杆边往下看。
很多工友已经围过去了,林虎焦急的呐喊声隔着这么高的距离都能听见。
“叫救护车!快点!医生来之前谁也不准碰他!”
“林毅怎么样了?”叶淮琰沉声问道。
“不清楚,我下去看看。”文佳木慌里慌张地朝施工电梯跑去。
“慢点,别跑!木木你别急!你抓着栏杆!这个脚手架搭得很有问题,杆系结构都出错了!它是很不稳定的。”叶淮琰的嗓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林毅坠楼的场景他通过摄像头也看见了,他难以想象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木木身上,自己会是什么感受。
恐惧摄住了他的心魂,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装在安全帽上的摄像头跟随电梯的下移拍到了更多脚手架,叶淮琰定睛一看,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张庄工地的乱象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设想。连个脚手架都搭不好,又怎么能盖好高楼大厦?
林毅被送去了医院,下午五点多,满身鲜血的林虎回来了。他原本是个极冷硬的汉子,喜乐从不表露在脸上。可是眼下,他却红了眼眶,摘掉安全帽狠狠砸在地上。
“张泉,我日你全家!”刚走进工地大门,他就冲上去,揪住了矮胖负责人的衣领。
木木站在人群里观望。
“他妈的,林毅摔得脑浆子都出来了,你才给我五万块医疗费!你知不知道他光是动手术就要十几万!张庄那么大的工地,你连十几万都拿不出?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几个给林毅凑够了钱,他今天就死了!我日你!你们平时贪起来几百万几百万地拿,你们——”
林虎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张泉指使几个工友把他的嘴捂住了。
“林虎,你不想干了,你的那些老乡还想干呢。他们今年能不能拿到工资就看你了。”张泉话里有话地说道。
与林虎一起来找张泉讨公道的那些工友脸色难看了一瞬,然后就都反过来劝林虎不要再闹。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等的就是拿到工资回老家。老家有他们的妻儿父母需要养活。
林虎瞪着血红的眼珠看了张泉好一会儿,然后才被几个工友半拖半拽地弄走了。
通过针孔摄像头看见这一幕,叶淮琰马上联系记者去医院探查林毅的情况。把这件事曝光出去,一来可以帮林毅讨到医疗费和赔偿款,二来也可以借此撕开张庄工地一切乱象的口子。
然而记者赶到的时候,林毅已经转院了,据说伤势很严重,要去更大的医院动手术。
记者问医生林毅转去了哪儿,医生却说不知道。
叶淮琰只好去问林虎。
得到消息,林虎也是懵的,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通电话才问明情况,然后就哭了,眼泪鼻涕刷刷地流,浑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