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合上剧本，我们站成一排，紧张地盯住他。
望着我们滴溜溜的眼神，他凑近一些，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慢慢荡漾出欣慰的笑容。
“你们做得很好，我相信你们明天在台上的表演会非常精彩。”
紧张的气愤瞬间松懈了下来，我们几个互相对视着，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排练完，外面天已经黑了。
由于肚子突然痛了起来，急着去解决生理需求的我让本来要等我一起回家的程玉先走了。
上完卫生间回到教室，学校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片零星的灯光，而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色越发阴沉了起来。
我并没有带伞，但我不想麻烦爸爸妈妈来送，也没有勇气坐在无人的教室里等待雨停。
关上灯，无奈地拿着书包走出门，却看见走廊另一边，杨宥林正背着包，远远地朝我招了一下手。
“你怎么还没走？”我诧异地朝他走去。
“你猜呢？”“……”
他的眼珠漆黑，定定地望了我一会，直到我呼吸开始变乱，他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懒洋洋地开口：“去办公室问问题了，刚出来，看到教室里还亮着灯，过来就看到是你。”
没有去想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第15章
走到一楼，杨宥林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伞打开，走入雨中，回头看了一眼愣神的我：“过来呀，你没带伞吧。”
犹豫了一会儿，我连忙钻到他伞下。
雨珠劈里啪啦敲打在地面上，整个街道都弥漫着朦胧的水汽，我和杨宥林并肩走着。
第一次和男生共打一把伞，我有些不自然，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微微尴尬的氛围。
看到伞微微地向我这边倾斜着，他的肩膀已经有点湿了，我没有思考便连忙开了口：“要不我来打吧。”
杨宥林好笑地侧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的身高只怕不合适吧。”
身后好似有隐约的脚步声。
我平时就对自己的身高挺不满意的，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恶狠狠地推了他的胳膊一下。
“行行行，我是说你太高了不合适！”对于我幼稚的举动，他失笑地望着我。
几滴雨因为失去了伞的遮挡，调皮地落在我的头发和脸上，杨宥林赶紧又重新靠近我，用伞罩住了我。
第二天。
表演下午两点正式开始，但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杨宥林点了点我的背，打趣道：“紧张了？”
我回过头，却并不是看他，而是偷偷地朝程玉看过去。
程玉旁边的女生正和她说着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睛里却是我不熟悉的冷淡。
心缓缓的下沉。
因为手机调了静音，昨晚我到家之后才看到程玉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还发了一条短信。
内容是：温荔，外面下雨了，你好像没带伞吧？你等我一下，我回来接你。
突然想起当时跟在我和杨宥林身后，那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我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
后来昨晚我连续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和短信，都没有任何回复。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阴沉，杨宥林没有再逗我，轻声安慰了两句让我别紧张后，就埋着头睡觉了。
后台准备区内。
我木讷地站立着，看着程洁和其他几个同学互相打着气，脸上是紧张又兴奋的光彩。
“怎么了？是太紧张了吗？”
夏江走到我旁边，望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询问。
他穿着干净简单的暗绿色衬衫，大树般安宁的气息让我不安的心脏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努力挤出笑容，没有解释其实是因为程玉，我点了点头。
程洁听到他的话，蹦蹦跳跳地走到我旁边：“温荔，你别紧张，上次夏老师还说呢，你是我们里面演得最好最认真的一个！”
说完，她调皮地朝夏江眨眨眼。
夏江心领神会，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温柔：“是的，你能做好。”
“下面，有请高二二班为我们带来英语短剧《Dialogue through time and space》！”主持人激情地报着幕，然后退到一旁。
舞台下响起掌声。
走到台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双盯着我们的眼睛，我手脚有些止不住地发软起来。
人群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舞台上的灯光亮丽无比。
“I have nothing to lose!”
程洁饰演的女主角Belle走到窗台旁，满脸的忧伤，像是随时会从窗台上跳下。
“嘀嘀嘀嘀。”背景音乐传来手机响的声音，我饰演的小Bella拿起手机，“Who are you?Why do you always call me?”
我竭力控制住发软的手脚和跳得飞快的心脏，重重地调整了几下呼吸，声音洪亮但细微的颤抖着。
大Belle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What?I’ve never called you!”
“Are you kidding……”我想开口，却发现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糟糕了！
立在原地，我的表情逐渐僵硬起来，越是着急，越是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程洁有些着急地看我，嘴巴开合着想提示我，但她和我各在舞台一边，我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台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将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变得冰冷，一颗心砰砰直跳。
恍惚中，好像听到了台下几声嘲笑。
眼睛开始发酸，我仰着头，努力不让打转的泪水落下。
还是不行么……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么……
大家的努力好像都要被我一个人毁掉了……
舞台那边，帘子突然被拉起。
夏江出现在后面，手里举着一块大大的黑板，上面是我的台词。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焦急和责怪的意思，温和地望着我。嘴巴动了几下，我看出，他说的是没关系。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终于重新回到我脑子里。
顾不上刚才的难堪，我调整好呼吸，继续表演：“I’m Belle!You call me every night at nine o’clock……”
程洁悄悄呼出一口气，立马自然地接了下去。
接下来，我慢慢找回了状态，紧绷的心脏也逐渐恢复平静，终于能投入到表演里面。
台下很安静，大家也渐渐地沉浸到了剧情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有十几分钟。
当程洁说完最后一句台词：“The worst bankrupt is the person who lost his enthusiasm.”（最惨的破产就是丧失自己的热情）
底下传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台上的我们默了一瞬，然后兴奋地抱成一团。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小声地说着对不起。
大家包容地安慰着我，纷纷说着没事的。
程洁看到了后面的夏江，兴奋地把他拉出来，邀请他和我们一起拉手谢幕。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我恍惚起来。
大家笑着开始准备围到他两边。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就已经走到了他左手边最近的位置。
本来想站在他左边的女生，看了我一眼，慢慢地退远了些。
夏江并没有看站在他两边的是谁，自然地牵起了我和右边程洁的手，虚虚地握着，然后大家一起弯腰致谢。
他的手指修长而滑腻，我的手指滚烫而颤抖。
致谢结束，他放开我们的手，大家三三两两开始退场。
一边下着楼梯，一边盯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泛起微苦的甜意。
明明刚才我们靠得那么近，明明我握住了他的手指，但是却好像依旧离他很远很远，止步于此。
-
教室里人很少。
拿着冰淇淋，我站在门口，心里有些不安。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我摆出一个自然而快乐的神色，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程玉座位前。
“程玉，喏，答应给你的冰淇淋，感动吧！”我把冰淇淋伸到她面前。
那张一贯可爱又热情的脸上，此刻却水一般的平静。
程玉没有接那个冰淇淋，抬眼望着我，眼神复杂而微妙，然后像对陌生人说话一般：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我喉咙一阵阵地发紧。
害怕、委屈还有难堪等情绪顺着脊背在我脑海里四处乱撞。
“程玉，”我慌乱地小声解释着，“昨天晚上，我和杨宥林只是偶尔碰到，我没有带伞，所以才和他一起……”
“够了！”程玉淡定的表情终于被打破，她脸上有着难以遏制的怒气。
“我就是个傻子，明明都快到家了，想起你没有带伞，还屁颠屁颠地去给你送伞…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亲密的打着伞，雨里笑闹着…真浪漫啊，我真庆幸自己没有上去打扰你们。”
几双眼睛若有若无地朝我们看过来，程玉压低了声音，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冰淇淋掉在地上，被摔得七零八碎，奶油黏糊糊的顺着地板慢慢晕开，而我已经顾不上。
“不是的…真的只是碰巧…”
我疯狂地摇着头，失神地望着她开始湿润的双眼。
听到我的话，她气极反笑：“碰巧？你的巧合太多了！我给你打电话，给你发短信，你都碰巧没有收到，你其实早就约好了要跟他一起的吧？”
“不只这一次，”她冰冷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总是和他在一起说话打闹，还假惺惺的帮助我…不要装作一副委屈的表情了，你是不是就靠这个让杨宥林喜欢上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搞笑啊？”
语言已经变得苍白无比，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程玉已经认定了这个是事实。
是我做错了…程玉对我是那样的好…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发生什么……”
她语气里的冰冷和嘲讽让我胸口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教室后排的张慧彤悄悄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脸上全是幸灾乐祸，而我已经无力去管。
程玉的眼泪终究是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愤愤地看了一眼看热闹的张慧彤，然后重新盯住我。
“你和张慧彤没有什么区别，你甚至比她更恶心，因为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杨宥林！”
每句话像重重的耳光抽打在我脸上。
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干，眼泪无声而汹涌地留下。
我缓缓蹲下身，抽出纸巾，仔细地擦拭着地面上脏兮兮的奶油。
-
仿佛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
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听我说话，没有人陪我做想做的事情。
课间跑操，大家三三两两的组队下楼，我拿着小册子，装作在认真地背书。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独自回到教室，一边做卷子，一边偷看操场上热闹的人群。
中午吃饭，我将食堂的饭打包到空荡的教室，一个人静静地吃着。
偶尔之前一起排练的同学会上前询问我：“怎么一个人，程玉呢？”
而我只是解释说她有自己的事情。
可是谎言终究会被戳破，离开了我的程玉，依旧活得很好，一下就打入了班上的几个小团体，再未和我说过一句话。
于是班上的女生都传言，程玉和我绝交了。
那么开朗又善良的女孩子，竟然和自己最好的闺蜜绝交了，那么一定是温荔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有人上前去询问程玉，而程玉并不开口。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安静得在班上好像从未存在过。
第16章
夏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曾经把我叫到办公室询问过。
但是这件事太过难堪，我压根说不出口，甚至因为难过和疲倦，向他提出放弃英语科代表的职位。
他很诧异，但体贴地没有追问我，不再给我安排事务，却也没有在班上提更换科代表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我在班上这么不受欢迎，他会怎么看我呢……
这段时间，杨宥林无数次追问过我发生了什么，但我就是铁了心似的，不再和他讲一句话。
连程玉也是一样，在杨宥林询问她的时候，她只是冷漠又嘲弄地说：“问你的温荔去啊。”
终于，他忍不住了，在一次下晚自习后，从后面一把扯下我的书包，愤怒的眼光紧紧盯住我。
“温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些日子，我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温荔，没事的，这些孤独的场景早就在你生命里上演过很多次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脑海里全是和程玉、张慧彤、夏江、程洁等排练的同学，甚至还有刘言飞在一起时快乐的回忆……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我，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是一个奇怪又阴暗的坏人。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流着眼泪，朝杨宥林大喊：
“求你了，不要和我说话，不要靠近我，不要对我好，就当我是一个陌生人！”
微弱的星光下，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夜风吹动着他漆黑的短发。
他长久地凝望我，然后开口说：“好。”
又赶走了一个身边的人。
万籁俱寂的长街，我沉默而无望地独自走着。
-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暑假了。
苍翠的树木将校园染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窗外的蝉鸣声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