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絮的双手无措地放在身旁,缓缓抬高,绕到他的脖子后面,细微的动作以示回应。只是简单的一个拥抱,两人之间甚至保留一道空隙,像是要让她慢慢适应。
逼仄的空间内,除了两人此起彼伏的浅淡呼吸声,听不到一丝动静。
肩颈处的重量忽而卸掉,谢淮则抬头看向她,漆黑的眼里看不起翻涌的情绪,他的喉结动了动,言语间透着一丝难察的委屈,即便是依旧清冷的神色,也让人无比动容。
江槐絮别开目光,缓慢地回:“好。”
话音一落,她敏感地觉察到谢淮则的视线下移,像是某种大型狼狗收起了尾巴,深邃的目光融入了危险,正在毫不避讳地捕获猎物。
托在脑后的大手轻抚发丝,倏地用力,江槐絮被牵扯得更近,衣物相撞,丝毫距离都不剩。
谢淮则慢慢低头,呼吸声变重,眼看着就要朝她的唇贴近,江槐絮几乎没有犹豫,微微向后退开。脑海中却闪过刚才他说的话。
刚才他说,
——要习惯他的靠近。
江槐絮心说,不过是普通情侣的普通接触,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唇被她咬得更红,她一鼓作气,上半身向前倾,迎向他的动作。谢淮则低眸,察觉到她的姿势,同时也感受到手搂着的身躯,在微微发颤。他眼睫淡淡垂下,动作不停。
江槐絮已经做好会发生什么的准备,但却没想到薄唇往上,略过娇艳的唇,印在了她的发顶。
噢搞错了。
猎物不是她,是她的头发。
然而尽管只有这轻柔的吻,接触的刹那,似乎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至骨髓,引来一阵酥麻。
谢淮则退开了一点距离,一只手移到前面,将她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恰好露出红了半边的耳根。
江槐絮有点发麻,杏眼好像披上一层朦胧的雾,迷茫与失神交接。她还沉浸在刚才心跳失序的状态中,随后听见谢淮则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姐姐,不要这样看我。”
“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
双眸对视,江槐絮清晰地从他幽幽的视线中捕捉到复杂的情绪,有不讲理的控诉,也有未消的残念。
“……”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江槐絮没有细想,也不敢直视他。走在路上,她一直反思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害羞,为什么这么被动,坐在驾驶座的分明是她,她才是该掌控主动权的一方。
她默默想了一路,最后想通了一点,她不是害羞,只是脸皮薄。努力出奇迹,说不定她多主动尝试几次,就能习以为常了。
江槐絮自认为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人,坦然接受了这一定论。
晚餐订在一家意式餐厅。
江槐絮特地做过功课,这家店情调十足,氛围拉满,情侣约会再适合不过。
走到餐厅门口,一男一女从店内走出,与他们正是迎面而来的方向。走在前面的男人一身深色大衣,冷峻的五官冲击力极强,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令他看上去既儒雅又矜贵。
那人视线徐徐地落在二人身上,蓦地脚步一顿,温润的嗓音响起:“真巧,也来这里吃饭?”
走廊上再无其余来人,他不可能对别的人打这声招呼。
可江槐絮并不认识他。
过了一会儿,江槐絮才听见身侧的谢淮则悠悠启唇,惜字如金般的回复:“嗯。”
在这片静默中,江槐絮敏感地觉察到另一道视线,她目光稍移,落到了身后的女人身上,她的脸很有辨识度,小巧精致的下巴微扬,轻易看得出,是个娇贵的性子。
视线相接,她没错过女人脸上惊诧与顿悟,不过这般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即她只莫名感到一股暗藏的敌意。
男人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轻轻颔首,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餐厅需要预定,有需要的话……”
话还没完整说出,却听见谢淮则漠然打断:“不用,没必要。”
他这样决绝的态度,看在梁惜顾眼里,却更像是闹性子的行为,他默了默,目光落在谢淮则和江槐絮交叠的手上,随即侧了侧身,颇为绅士地礼让一番,“那不打扰你们了。”
谢淮则收回视线,十指交接处,温度相连,大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江槐絮温软的手背。
等他们进去后,一直站在后边的梁惜月才询问出声:“哥,那是谢淮则女朋友?”
梁惜顾迈开步伐,随和道:“应该是吧。”
“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梁惜月小心翼翼地斟酌台词,“照片上的女人。”
她这么一提醒,梁惜顾恍惚想起一桩时隔多年的事,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半垂,淡淡地说:“不管是不是,你最好收起那些心思,名义上他也是你哥哥。”
梁惜月低下了头,细长如蝶翼的睫毛轻眨,声音极轻,近似呓语地回话:“知道了,都过去这么久,早就没感觉了。”
梁惜顾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说:“这次回来,爸给你安排了岗位,先实习一段时间。”
梁惜月知道没法躲过这一劫,只讷讷应是,脑子却依旧停留在方才的一幕。
和记忆如出一辙,谢淮则依旧沉默少话,只不过少了少年时浓重的阴郁,他的样貌没太大变化,五官如刻,眉目清俊如初。
而那身淡漠亦如初。
还有一样不变的是,
不管时隔多少年,他看她的眼神,仍旧如同陌生人。
第22章
两人的座位靠窗,偏头便能看见长街灯亮,车水如流,枯树成排,近处的深棕色高树冒出了新枝,绿意似是即将挣脱束缚而出。
仿佛今年的春天快要来了。
然而空中又下起了细雪,让人分不清这枝叶是向着什么趋势生长。
点完餐后,江槐絮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风光,而谢淮则却一刻不离地注视她,犹豫了下,才低声问:“姐姐,你不好奇么?”
江槐絮视线一顿,明白了他指的意思。支着下巴的手松开,脸也随之侧转,她眉眼弯弯,不回反问:“这个也可以跟我说说?”
“那是梁家的,我名义上的哥哥和妹妹。”谢淮则一脸不以为意。
“梁家,那应该算家人。”江槐絮没多想,随口说出话,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梁家,重组家庭。
应该挺难融入的吧。
但看着刚刚的男人,又不像是难相处的样子。
她神色凝重,目光流露出一抹担忧。
谢淮则观察到她的神情变化,脸上仍是淡然自若,只不过倦怠的眼神稍微收敛,多了几分厉色和不愉,像是准备纠正她的言辞错误。
然而江槐絮并没等到他的斥声或怨言,再抬眸时,他已经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隔了两秒,他语带笑意,颇为不正经地补充:“姐姐才是我的家人。”
玻璃轻触大理石桌面的声音细碎震荡耳膜,阻绝了服务员的声音,再之后回响的便只剩他刚才的那句话。
姐、姐、才、是、我、的、家、人。
江槐絮这会儿脑子转得极快,一下代入的却是另一重身份的家人。
胸腔被温热填满,心下难以言明的颤动比往常要快。她迷迷糊糊地又看向了窗外,枝头结上了一层冰雪。
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可以开窗就好了,真想让霜雪也替她降降温。
随后她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暖气,缓缓灭了这个念头。
江槐絮用心想想也能看出来,谢淮则对新家庭没有任何眷念,大概在她不知道的过往里,他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她也能看出来,谢淮则估计是不愿回想这些琐事,亦或者不想被这些事破坏心情。
于是她也对此缄默不言,将话题转移到菜品上:“听说这家店的意面挺好吃的,你试试。”
谢淮则听她这么一说,便尝了一口,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点头道:“还行。”
“小谢说还行,那就是不错。”江槐絮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用叉子卷起一小撮面,送入口中。
吃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味道是挺不错。”
她笑起来时,杏眼微弯,像是两道月牙,垂落的眼睫没有完全遮住瞳仁,眸中清亮,如映春水。
谢淮则眸色一怔。
江槐絮的品鉴标准格外不同。在江家的时候,因为谢淮则遇事只有“还行”、“不错”、“一般”三种回答,于是江槐絮便常爱吐槽他品味高,但不知不觉,又以他的品味为标准,若是他说还行,那在她那里,便是非常行。
没想到今天,又听见了同样的话。
谢淮则忽然觉得这桌菜肴还算美味,水平至少高于“还行”和“不错”。
这家店可以手机结账,江槐絮心里还记着两人上次吃火锅时,谢淮则借口出去打电话然后偷偷结账的事情。于是这次自然而然地付了款。
准备离开时,服务员再次回归,江槐絮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被塞来两个礼物袋。
“今日是本店的五周年庆,到店消费的顾客离店前都会收到一份小礼品,又因为本店是由店长和店长太太共同创立,所以情侣共餐,可额外获得情侣手办。”
服务员双手交叠身前,官方的说辞从她礼貌得宜的脸上说出。
江槐絮有点惊讶,她事先只了解了这家店的口碑,并不知道还有周年庆活动,此时也是欣喜的,她轻快地道完谢。
与此同时,谢淮则已经接过了两个礼物袋,拎在一只手上。
为什么他的动作这么自觉,莫名熟练得让人有点心疼?
江槐絮默默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店门。
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吹得她鼻子微痒,一直落半步的谢淮则大步走到身侧,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车熟路地握向她的手,又缓缓带到外套口袋里。
手背刚接触的寒冷瞬间被一阵温暖取代。
她将另一只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抬头看过去,谢淮则正好偏过头,双目相对,清冽的嗓音里透着坦然,话语像是解释一般:“姐姐,我冷。”
“嗯,我也冷。”江槐絮忍不住轻笑,内心的小人已经在雀跃奔腾。
救命,
怎么有点可爱。
不,真的好可爱!!
原来谈恋爱会变得粘人是真的。
江槐絮系好安全带,抬眸看他:“那我送你回家啦?”
“回公司吧。”
似乎是没料到这样的回答,江槐絮“啊”了一声,满目惊讶。
她嘴唇微张成圆弧,神情一滞,显出几分可爱。谢淮则面不改色,伸手在粉润细腻的颊边轻捏,指腹的触感真实而柔软,仅一下便红出一片,他的指节又温和地揉了揉那块肌肤。
“以前没发现。”谢淮则专注地轻抚着她的侧脸,脸却靠得更近,“姐姐怎么这么可爱?”
江槐絮一手拽着谢淮则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随后别开目光,不再看他,专心开车。她对自己的定义很清晰,早就告别可爱了,但听见刚才的话,心底仿佛一罐存到满值的蜜糖,轻轻一捞,都是清甜。
公司距离不远,二十分钟便到了。
江槐絮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谢淮则下车,总觉得这一桥段格外熟悉,隔了一会儿,蓦然想起以前爱看的小说,霸道总裁送小女友去上班,然后接收到很多人探究、羡慕的视线。
可不就是他们现在这样嘛?
只不过这个“霸总”是她。
谢淮则准备关门前,懒懒地抬起眼睑,便看见江槐絮眉眼带笑,目光若有所思。他淡定地回视:“开车慢点,到家给我发信息。”
江槐絮还沉浸在角色扮演里,眼见面前的“娇妻”在叮嘱自己,自然高兴应是。
直到车门关上的声响传来,她敛了心神,直起腰看向后视镜。一眼看去,神情微怔,后视镜里,本该进入公司的男人去而复返,颀长的身形在镜面映不完整,随着距离的拉近,视线之内,只余笔直劲瘦的腰身和长腿。
干净修长的骨节轻叩车窗,传来细微的轻响。
江槐絮回过神来,将窗降下。
小雪不停,眼前忽然一暗,她的睫羽扑簌,睁眼前的最后一幕是谢淮则俯下身,清隽漂亮的五官放大,长指抬起她的下巴,力度很轻,却是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
冰凉的唇慢慢靠近,堪堪擦过她嘴角牵起的弧度,落在她的耳垂上,不带丝毫缱绻,转瞬即逝。
她分不清是雪先落在脸上,还是那个轻盈的吻先印上。
恍然间,心跳的强烈致使她忘了胆怯后退的心理。
“姐姐,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自己是被包养的小白脸。”谢淮则移开一段距离,但彼此的呼吸依旧近在咫尺,炙热交缠,冰雪也难以涌入。他的声音暗哑,偏偏又染上一丝玩味,听起来竟有点性.感:“——所以,这是姐姐应得的。”
“但是下次,我想要点别的报酬。”
谢淮则说得缓慢,清晰的字音被风灌进耳间。他眸色幽深,暗涌着一些江槐絮看不懂的情愫。语气隐隐夹着委屈,像是在朝她乞求着什么。
江槐絮被这个想法惊到。
抛开这个念头,江槐絮反应过来内容的意思,脸颊迅速升温。偏偏谢淮则的指腹还停留在她白皙的下巴处,轻揉慢抚,导致江槐絮只能被迫和他对视。
江槐絮伸出手,推了推他坚硬的肩膀,娴熟地吐出耳熟能详的敷衍式语录:“下次一定。”
关上车窗的时候,江槐絮仍觉得余热未消。
她有点懊恼,幻想中的霸总和小娇妻身份又倒置了。
她处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全然不知刚才那个画面已然按着她的惯性思维走,确实被别人瞧见,也被别人传开。
只不过是在星邃公司的范围内。
第23章
谢淮则走进公司一楼,便觉察到与往常不太一致的目光,但他没有深究,若无其事地乘上电梯。直到贺尧闯进办公室,劈里啪啦的一串话兜头砸下来,他才意识到原因。
“行啊老谢,有情况一点儿都不跟我这个兢兢业业为你们牵红线的僚机透露?要不是被小姑娘撞见,我都不知道你和四月姐藕断丝连破镜重圆了。”
谢淮则眉心拧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注意言辞。”
“好好好,你俩情投意合。”贺尧靠着办公桌,长叹一声,“可怜我这个僚机,白白为你们感情进度劳神费力,可惜四月姐不知道,你是真的狗啊,当初装醉骗……”
谢淮则抬眼,目光凉凉地瞥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