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年叫沈静晚为沈女士、俞太太,可是唯独不肯叫她一声妈妈。
“除此之外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不奉陪了,告辞。”陈起年话落转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年年,别走!别走!妈求你!”沈静晚一刹那就绷不住了,连忙伸手拽住陈起年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陈起年没有即刻回头,只是宽大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过了须臾,他才慢慢地扭头过来,冷淡看着沈静晚:“俞太太,您到底要说什么?”
沈静晚的瞳仁颤了颤,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踟蹰地开了口:“……年年,你跟小宁真的不能好好相处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要再同他生气闹矛盾了好吗?妈不是偏爱他,只是他这个孩子性格别扭,其实他人……”
“够了!”陈起年一把甩开沈静晚的手,额角上微微跳动的青筋显示着他已经压抑到极点的暴怒。
沈静晚没想到陈起年会真的用这么大的力气推开自己,不设防的一瞬间被他狠狠推开,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穿着一双小细高跟,被这么一推,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疼痛的吸气声。
陈起年看到母亲摔倒的一瞬间,身体下意识地往前一倾,想要去搀扶,脸上的神情也从冷漠变成慌乱。
他的左腿微微迈了一步,但是很快又僵在原地。
陈起年死死握紧了手心,压抑着自己想要上前搀扶的冲动,冷眼看着沈静晚挎着包慢慢地站起身。
好在只是绊倒了一下,并没有受伤。
沈静晚慢慢站起身,抬起双眸,用一种哀恸的眼神望向陈起年:“年年,你就听妈妈一句话,不要跟小宁再闹了,好吗?你们和平相处,看在妈妈和你俞叔叔的份上,妈妈求求你了。”
“我说了,我不想听到你替他讲话。”陈起年冷淡盯着沈静晚,“而且,你觉得我们能够平和相处吗?”
沈静晚目光含泪,看着距离自己咫尺的高大儿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嘴唇颤了颤:“年年,可是俞叔叔他对你很好,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他?这些年你俞叔叔对你处处关照,我一直以为他可以是你的父亲。”
“做我父亲?”陈起年的眼仁中蓦然抖落出一丝讥诮,语气中含着一丝愤恨,“我的父亲难道不是被俞太太您,以及您的丈夫俞总给逼到绝境而死的吗?”
“沈静晚,我永远忘不了公司破产,我爸四面楚歌的时候,你是怎么像甩一个破包袱一样甩掉我爸还有我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我爸死前那双绝望的眼睛,我永远忘不了你嫁给俞文庆以后对我这个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反而对那个处处伤害你、跟你作对、打你、骂你、羞辱你的继子处处维护小心讨好的样子。”
“我爸死前的时候做梦还在呼喊你的名字,可是你呢?转头就投入俞文庆的怀里?我爸对你不好吗?我爸把他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了,心都剖给你了,可是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为什么?”
“这些年你除了给我钱,你还有尽到一点做母亲的责任吗?我是还好好地活着,可是我活着,跟死了有区别吗?你总是守在俞家宁的身边,就连我过生日、过年,每一次我需要你陪伴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吗?可能哪天就算我死在那个房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沈女士,你是俞家宁的妈妈,不是我的。”
“俞家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仇人。”说到最后,陈起年的目光已经没有一丝波澜,宛若一潭死水,“如果你执意要站在俞家那边,那你也是我的仇人。”
沈静晚咬着牙根,颤抖着,眼泪横流,她看着陈起年,眼里有心疼,有绝望,有不知所措。
“……年年,妈妈真的是爱你的,这些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你总有那么多的原因。”陈起年目光淡漠盯着对面的母亲,“但我只记得,我可怜的生父,是被你的抛弃逼到了悬崖边。如果你当初不离开,他或许还有支撑下去的理由,但是你走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抛夫弃子的人。”
陈起年平静地转过身,不愿再看一眼沈静晚,只是莞尔生疏道:“俞太太,天色晚了,您还是早点回家吧。像您这样的贵太太,还是早点回您的宾利车上安心坐着为好。”
话毕,他转身,踏着昏暗的夜色朝街灯朦胧的远处缓缓走远。
沈静晚看着陈起年离开的方向,颤抖地捂着鼻唇,眼泪簌簌而下。
过了一阵,站在远处的司机上前,小心地给沈静晚递上一张纸巾,低声劝道:“夫人,还是先回去吧,俞总那边已经打电话过来,问您什么时候到家。”
沈静晚不甘而担忧地最后望了一眼陈起年走远的方向,踟蹰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抹干眼泪说:“好。”
说完,她跨上一辆加长的宾利车,司机替她贴心地关上门,一脚油门轰下,汽车在夜色里扬长远去。
陈起年站在树的阴影里,默默地转过身,沉默地看着那辆载着母亲的宾利车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漆黑一片中,他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父亲。
……
那天是一个星期五,他刚从青训队打球回来,推开门的时候,原本陈设精美堂皇的客厅已经近乎被债主搬空。
挑空的客厅里,只剩下一盏悬在空中的水晶吊灯,还有壁炉前的一张皮沙发。
陈天阔瘫坐在这张沙发上,穿着一条西裤、一件领口翻开的白色衬衫,领带松松垮垮搭在胸前。
走进客厅的时候,陈天阔头都没抬一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空洞无神地望着头顶的吊灯,像条沙滩上快被晒干的死鱼。
“爸。”他喊了陈天阔一声。
陈天阔行尸走肉一般转过头,用那双好像凝固的眼珠子看着他:“哦,年年回来了。”
搬空的别墅里回荡着陈天阔说话时的回音。
“嗯,球队训练完了。”他说。
“好。”陈天阔虚弱地笑了一下,然后对他招招手,“儿子,过来,爸爸有话要对你说。”
“好。”他答应,然后上前,坐在陈天阔的身边。
陈天阔那双冰冷的手握紧了他的,有一点用力,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儿子,咱们这个家已经完了,你妈妈不要我,也不要你了。”陈天阔的嗓音沙哑而颤抖,听上去像是魔鬼的低语。
“爸爸到这一步,都是被他们逼的!”
“爸……你弄痛我了。”他有些惶恐。
可是陈天阔充耳不闻,握着他双手的手反而更加用力。
陈天阔瞪大了双眼,血丝结成蛛网的形状爬遍了他眼球。
他一遍遍地重复:“不要原谅他们,不要原谅他们,是他们害了我们的家,他们是罪人,是害了我的罪人!”
“起年,你要恨他们,你要替爸爸报仇,替爸爸向俞文庆报仇!是他设计整垮了我的公司,是他抢了你妈妈,他十恶不赦。”
“起年,恨他们,你要恨他们!!”
说完,陈天阔又突兀地收声,疲惫地站起身子:“好了,我累了,我上楼去休息一下,不要打扰我。”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天阔拖着疲惫的躯壳走上楼,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将自己隔绝在了卧室。
一直到晚上吃饭,陈天阔也没有出来。
他有些担心,于是上楼,推开门。
推开门的时候,陈天阔面目狰狞地躺在床上,嘴巴张大,眼睛不闭。
封闭的房间中,正摆着几盆熊熊燃烧的炭火。
他颤巍巍地退后两步,瞳孔骤然缩紧,趔趄跌倒在卧室的门前,声嘶力竭地吼:“爸——”
……
陈起年猛地睁开眼,胸前剧烈起伏,满头是汗。
眼前不是那栋别墅,他现在站在小区的门前。
旁边的门卫看到他怪异的神色,有些担心地探出头问:“小伙子,没事吧?”
陈起年缓缓地收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整理过去的思绪。
“没事,谢谢。”他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声。
旋即转过身,刷了门禁卡,慢慢走进小区大门,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29章
艳阳高照。
永光七中的午休铃声准点响起。
原本安静的教学楼在一瞬间躁动起来, 无数的学生从教室内涌出。
“……好,还有最后一个选择题,讲完再下课。”唐老师手里捏着一份刚出的周考英语试卷, 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 不动如山地说,“不要着急,食堂的饭菜够够的。”
话是这么说, 但私底下还是有不少同学跃跃欲试地看着窗外走过的人群, 手里已经把饭卡捏好了,随时准备冲锋。
唐老师不疾不徐地扫了大家一眼:“谁再往外看,我就再多讲一个题然后才放学, 以此类推, 不想吃饭的可以继续往外看。”
底下的同学们立刻老实。
“很好。”唐老师满意地点头, “继续讲这一道选择题,这一题的解题关键呢,主要是看它的宾语部分,大家看到第三行……”
“……食堂是有菜,但是等她讲完,我们就只能吃底下的汤水了,好的全被打了。”严朵朵悄悄别过脑袋,满脸无奈地小声同乔细雨抱怨嘀咕。
乔细雨低头无声地笑了下, 悄悄回复:“听讲,别说话。”
严朵朵生无可恋地转过头, 继续听唐老师讲题。
“……好,试卷先讲到这, 下午的自习课我们再继续讲, 先吃饭吧。”唐老师终于收了试卷。
一言出, 整个教室顿时传出无数桌椅挪移的响动声,同学们握着饭卡迅速投入到干饭的大队中。
乔细雨收好桌上的试卷和错题本,从桌肚里掏出饭卡,越过身边那张空桌,跟严朵朵他们一道去食堂吃饭。
离开教室的时候,李织织回头看了一眼俞家宁那种空空如也的桌子,好奇道:“明天就期中考试了,也不知道俞家宁会不会来。”
严朵朵走在几个人最前,头也不回地散漫道:“他爱来不来,李织织,你怎么还管上俞大少爷的事情了?”她转头对着身侧的谢锦朝龇牙一笑,“他不来不是更好吗?大家都清静了。小贱贱,你说是吧?”
陈嘉说:“可是他缺考的话还是会算成绩啊,到时候我们班的各科平均成绩不是被他拉低了吗?上次我们班英语平均分本来可以年级第一的,就是因为俞家宁缺考,才变成第三了,好可惜。”
严朵朵沉思状:“也是哦。”顿了顿,又双手一摊,无所谓地说,“算了,管他呢,别说他了,我们去吃饭。”
说着,拉着乔细雨的手走向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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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食堂一楼大炒的菜色不错,有魔芋辣鸭,麻辣香酥鱼,还有鱼丸炖冬瓜和酸辣土豆丝好几个大家都爱吃的菜,于是严朵朵就拍板吃大炒。
几个人打了饭,端着饭盘在大厅找座位。
看了一圈,基本快要坐满了。
还是谢锦朝长得高看得远,指着食堂偏角落的方向:“那边有两张空桌。”
说完,带领大家走过去。
一共两张桌,一张桌坐四个,谢锦朝跟严朵朵坐一边,李织织跟陈嘉坐在他们俩对面,乔细雨则坐在严朵朵右手边那张拼接的桌子,五个人凑在一起吃饭。
刚吃了两口,乔细雨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低醇好听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我们可以坐这儿吗?”
原本埋头吃饭的五个人顿时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乔细雨的背后站着三个高大俊朗的男生。
乔细雨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怔了怔。
严朵朵展颜笑道:“欸?哥,你们也在一楼吃饭?”
来的三个人正是陈起年、简书意还有严烺。
陈嘉红着脸,跟一旁的李织织一起问好:“简学长好,陈学长、严学长好。”
陈起年那双桃花眼潋滟而笑,温和看着乔细雨问:“可以坐吗?”
乔细雨脸骤然一红,连忙点头:“可以,可以!请坐。”
陈起年转头看向简书意和严烺。
简书意单手托着饭,颇有些不爽地斜看一眼陈起年,对着乔细雨道:“你怎么光跟他说可以不回答我啊?乔乔,你什么意思啊?亲哥不重要是吧?”
乔细雨的脸霎时更红,她悄悄瞪了一眼简书意,连忙说:“我回答一个人不就够了吗,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真够无情的。”简书意撇了撇嘴,端着餐盘坐下。
陈起年跟严烺也分别坐在乔细雨的身边和对面。
“严烺哥,好久不见。”谢锦朝礼貌地跟严烺打招呼。
严烺的样子跟严朵朵很像,听见谢锦朝打招呼,他也笑了起来,一口大白牙十分爽朗:“小谢啊,好久没一起打球了。”
谢锦朝说:“这周就可以啊,你看看我长进没……”
谢锦朝跟严家兄妹两个自顾自地聊起来,陈嘉红着脸吃饭,李织织和简书意也低头吃饭,只有贴着陈起年坐的乔细雨红着脸小口小口吃饭,不好意思说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两个人吃饭时没什么交流,但是乔细雨莫名就能够感受到开心,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更好。
大家说说笑笑吃完午饭,严朵朵便把自己跟谢锦朝的餐盘叠到严烺的餐盘上,挑眉道:“哥,拜托咯。”
严烺爽快道:“没问题,那边两个妹妹的餐盘也给我拿去还吧。”
李织织和陈嘉很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餐盘交给严烺:“谢谢学长。”
严烺的笑容特别耿直:“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