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冰加糖——鹭洲里
时间:2022-06-14 08:09:07

  南北北持球进攻时,扎在后脑上的高马尾飞扬起来,一飘一飘地,像是一根小羽毛挠着简书意的心,也点亮了他的眼睛。
  那天,球场上洒脱自信的南北北对于简书意来说,就像是遥远而明亮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原本说只看一眼的他,到最后硬是把南北北那场球看完,才意兴阑珊地跟着严烺回教室。
  退场前,他特意问了严烺,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原来叫南北北,球技贼棒。
  他暗自喜欢过她一段时间,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简书意甚至还筹划过要怎么认识她。
  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这个他有点好感的女孩子却不知怎么认识了他,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笑嘻嘻地突然对他说:“简书意,我喜欢你。”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南北北主动也没有错,可是简书意却对她喜欢不起来了。
  他喜欢月亮,但他不想追逐月亮。
  他想要月亮奔他而来。
  可,如果月亮真的奔他而来,那还算什么月亮?
  简书意就是这么一个复杂而奇怪的人。
  哪怕他的外表看起来再如何阳光大方、简单明朗。
  这样奇怪的性格源于他小时候的经历。
  他跟妹妹乔细雨不同,父母离婚的时候,乔细雨还不懂事,但他却已经懂事,已经知道了事情也严重性,知道离婚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也因为他是哥哥,所以在父母离婚的时候,兄妹俩之间,他的确承受得更多一些。
  乔安娜离婚后提上行囊奔赴自己的星辰大海,简衡留在海陵呵护他们兄妹的成长,父母虽然尽力保护,但总也有保护不到的地方。
  那时候的海陵没发展到如今这么大,不过就是一座小县城。
  在一个小地方,任何的事情都很容易成为街坊邻居的谈资,乔安娜和简衡离婚的消息很快被各方街坊道听途说,有人说乔安娜抛夫弃子去大城市自己享福,也有人说乔安娜是在外面有人了,所以连孩子也舍弃。
  总之,他们兄妹俩在街坊邻居的眼里,俨然成为了没妈的孩子。
  这样的话在饭桌上被大人谈笑出口,然后落进孩子的耳朵里,等到学校的时候,他跟妹妹就成了同学们口中被妈妈抛弃的孩子。
  简书意现在都还深刻地记得,那个时候有些无聊的人总喜欢在放学后围在他们兄妹的身边,笑着跳着嘲讽他们:“没妈的孩子回家咯。”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跟草,快看这两根草!”
  “简书意的妈妈不要他们了,她妈妈是跟别人跑了,羞羞羞!”
  妹妹才四岁不到,在上幼儿园,他则是刚上一年级,年纪不大,但却已经有了强烈的自尊感和保护妹妹的责任感。
  简书意尤记得那时候他拼命用手捂住啼哭不已的妹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身边这些可恶的闲言,一边抬起头,奋力地骂退那些无聊的孩子:“你们才没妈,你们全都没妈!我妈妈没有背叛我爸爸,我妈妈只是去工作了,她还会回来的人,她是爱我们的!”
  那些孩子就又会尖锐地笑起来:“要是你妈妈真的爱你们,真的爱你们爸爸,怎么还会跟他离婚,怎么还会不要你们呢?”
  即使简衡跟乔安娜已经尽他们双方最大的努力去维护他们兄妹的身心健康,但因为父母亲的离婚,那时候懵懂的简书意还是对“爱情”这个陌生的字眼感到了一丝丝的不信任。
  而那些孩子的话,简书意记到现在。
  父母是有爱情的,可有爱情也并不妨碍他们离婚。
  简书意的心里便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爱情和喜欢,真的是这么轻飘飘的、简单的东西吗?说有就有,说没就没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等到简书意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对感情有些畏惧的人。
  他不太相信爱情,不太相信喜欢,他觉得这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有些廉价,不像他手中可以紧紧握住的篮球,只要他努力,那么这颗球就会一直被保护在自己手里。
  简书意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后来,面对南北北的炽热,他没有欣喜,只有恐惧。
  因为他怕。
  他怕南北北可以这么突然地喜欢他,也可以同样那么突然地不喜欢他。
  他担心他们的感情也会像他童年时经历过的父母的婚姻一样,来得快,散得更快。
  如果结局总是盛筵必散,那他觉得筵席甚至没有开始的必要。
  所以,南北北追得越热烈越凶狠,简书意心里的懦弱和担心就越深重。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和她保持在两条平行线上,互相守望,哪怕一辈子不能接近,也好过相交之后的渐行渐远。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其实,他哪里是什么钢铁直男呢?南北北所做的那些事,所说的那些话,他都懂是什么意思。
  这三年,他只是在尽可能地装得木、装得不解风情、装得油盐不进,期盼她某一天知难而退,不再接近自己。
  那晚大家一起在欢乐谷的时候,他跟南北北同坐在摩天轮上,南北北问他高考后要不要在一起,他说自己没有恋爱的想法,只想好好打球,南北北沉默了。
  高考后聚餐的那个晚上,南北北把他拉出包厢,祝他前程似锦的时候,他沉默了。
  跟南北北相处的这几年,更多时候,掌握主动权的都是她,自说自话的也是她,有的时候,简书意实在没什么表达自己意愿的空间。
  而现在,要来他身边的是她,要走的人也是她。
  简书意靠在出租车的座位上,风从窗户缝隙涌进来,把他额前的头发吹乱如麻,乱得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出租车在南北北家的巷口停下,简书意付了钱,捏着手机走下车。
  那条巷子还是那么狭长昏暗,一路走过,头顶上的路灯忽闪忽闪,好像下一刻就快熄灭。
  简书意走到南北北家楼下。
  那是一栋老式的筒子居民楼,十分有年代感。
  他抬眸向上看,看到南北北家中的灯灭着,但里面似乎点了灯,应该是在家。
  看到那微弱的灯光,简书意悬着的心才稍微松了下去。
  他捏紧手机,朝着单元的入口走去。
  这栋楼年代久远,里面安装的声控感应灯也有些失灵了,简书意一路走上五楼,有三盏灯都点不开。
  南北北的家中,家门紧闭,透过外面一层老式的铁栏杆防盗门,他望见里层木门上贴着倒福字。
  简书意小指微颤,踟蹰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敲响面前的铁栏门。
  铁门作响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楼层里,重新点亮已经熄灭的声控灯。
  门没有当即就开。
  简书意又敲了两声,但还是没有回应。
  简书意皱了皱眉,他在楼下的时候看到客厅里应该开了灯,怎么会没有人开门。
  简书意的心忽然有些慌张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敲了两声。
  但里面似乎还是没有回应。
  这一刻,简书意是真的慌了,他抬起手继续叩门:“南北北?南北北!”
  “你在家吗?”
  “是我啊。”
  “南北北?”
  敲门声回荡在空旷漆黑的楼道之中,简书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敲了多久的门,那道紧闭的门内才传来一道脚步声。
  里面的木门被打开,一道光从门缝里溜出来。
  简书意喜出望外地抬眸:“南……”
  她的名字才说到一半,简书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铁栏门内那个陌生的中年妇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简书意知道南北北一直同她小姨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她的小姨他见过,并不是眼前这个陌生女人。
  “有什么事吗?”门内的女人目光警惕地盯着简书意问。
  一瞬间,简书意大脑一片空白:“我……”
  “你找谁啊?”那个女人又问。
  “我找……”简书意哑着嗓子,怔怔道,“请问南北北在家吗?”
  “南北北?”女人愣了一下,“你是找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吗?”
  “之前?”简书意瞳孔骤然缩紧,小指颤抖。
  女人奇怪地看着简书意,还是客气地告诉他:“之前住在这里的租客早就已经搬走了,你可能找错地方了。”
  “搬走……”简书意喃喃,而后猛地抬头问,“她,她不是说月底才搬吗,今天才……”
  “那我就不知道了哦,反正他们很早之前就已经搬走了,我是接在他们之后住到这里的,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眼睁睁看着面前男孩的表情越来越灰暗。
  女人把话说完便关上了门。
  简书意沉默地看着那扇门缓缓重新关上,门内溜出的光一缕缕被遮掩掉,连他面容上投映的最后一道光痕也最终消散,惟余黑暗。
  一瞬间,汹涌的回忆将简书意掩埋。
  过去跟南北北在一起的重重情景反复在脑海放映,一幕幕,一张张,无比地清晰。
  简书意呆呆地站在那间已经人去楼空的屋子前,胸口忽然钻心地痛。
  这三年,南北北似乎永远都跟在他的身后,即便他说了烦,即便他说了讨厌,即便他从不回应她的任何努力,她都没有轻易地离开,反而是他自己,仗着她的喜欢越发有恃无恐。
  而现在,简书意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一次,南北北是真的走了。
  她走了。
  原来,一个人真正离开前,是不会有任何的预兆的,是不会留下任何讯息的。
  越安静的离开,才越决绝。
  简书意站在黑暗中,抬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找到南北北的微信和电话。
  【你走了?】
  消息发过去的一瞬间,跟南北北的对话框里,秒回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还有一行官方的话。
  【南北北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简书意的心狠狠一揪,他拨通电话,可手机的听筒里却只回荡着机器人冰冷而标准的普通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
  “嘟、嘟、嘟……”
  简书意抬手,按下挂断键,面如死灰地垂下头,捏着手机,一步一步,行尸走肉一般地走下台阶。
  她真的走了。
  搬家、删除、拉黑,甚至注销了原来的手机号码。
  为了摆脱他,她已经做到了这么决绝的地步。
  南北北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日期,也没有跟他说再见。
  估计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
  所以,没必要说再见。
  简书意走出那条漆黑的楼道。
  抬起头,今天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
  -
  后来,那天他究竟是怎么走回家的,他也记不得了,总之到家的时候,人已经像一具行尸走肉。
  回到家,他已经心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把自己反锁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整个人瘫软地靠在椅子上,眼眸无光。
  过了很久,他拉开左手边的抽屉。
  抽屉之上压着漫画书。
  简书意把上面盖着的漫画书挪开,最底部,压着两张照片。
  那是那天他们四个一起在欢乐谷永光之星摩天轮前拍的合照。
  简书意把那张他跟南北北的照片取出来,放在眼前。
  照片上,站在摩天轮前的他跟南北北有些拘谨,南北北的笑容略有些勉强,而他则是侧首酷酷地看着一旁。
  南北北删干净了她在他世界里的所有生活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给他留下这一张照片,再无别物。
  简书意捏着相片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有一颗晶莹的泪珠砸落相片,落在南北北微笑的面容上。
 
 
第65章 
  乔细雨知道南北北提前搬走的消息, 是在中考以后的第三天。
  她发现简书意越来越沉默,脾气也变得少见地暴躁不安,整日把自己丢在球馆里, 从早到晚地练球打球, 几乎见不到人影,而且还难得地跟乔安娜拌了嘴,情绪相当不稳定。
  乔细雨知道, 简书意的这种转变一定是在南北北处受了什么影响。
  她担心简书意, 可是又不知道那天简书意去找南北北的时候,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简书意她基本碰不到人, 所以只能问南北北。
  然而微信□□息发过去, 回应她的只有鲜红的感叹号。
  南北北把她拉黑删除了。
  她再打电话。
  可电话里却说她打的是空号。
  这个时候, 乔细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南北北是已经打算跟他们断联了。
  最后,她给陈起年打电话,才从陈起年的口中得知了南北北搬家的消息。
  乔细雨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简书意去找南北北的时候,根本没有见到她,等他到的时候,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
  所以,简书意才会这么消沉。
  虽然震惊于南北北如此决绝的手段, 但乔细雨还是尊重她的选择。
  这三年,她一个人单恋得太辛苦, 放下这段单恋,重新换一个陌生的城市, 陌生的环境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
  乔细雨纵然也心疼简书意, 但,这也是简书意自己一手造就的后果。
  乔细雨既是简书意的妹妹,也是南北北的朋友,作为夹在他们中间的人,乔细雨不会去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去可怜谁,能做的,就只有尊重和陪伴。
  南北北既然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斩断过往,那么乔细雨不会打扰她新的生活。
  简书意消沉,难受,心如死灰,乔细雨也不会责怪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只会跟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提供她作为家人能够提供的最多的温暖。
  -
  时间缓缓流淌,六月的日历很快就翻阅过去,七月盛夏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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