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是浑浊且带有一股独特腥臭味的，这种弥漫的气味几乎让乔细雨想要作呕，而且因为洪水的冲击，水底之下埋伏了不少的“陷阱”，许多杂物堆积在看不见的水底。
乔细雨驮着背上的人，几乎每走两步就会踢到个什么东西，几次下来，脚背疼痛不堪，似乎被割到了，但是她无暇顾及。
水的阻力加上背上的重量，这段往上的路并不好走，且电梯早就已经停了，乔细雨只能人力从楼梯上一步步自己走。
身边的人大多自顾不暇，没有人管她们俩。
乔细雨也没指望别人会帮忙，于是生生咬着牙走到了中层安检处。
地下负一层也已经是一片汪洋。
安检口的安检机器、椅子、广告立牌还有不锈钢铁栏杆都已经被洪水冲得七零八散。
“各位乘客，请往我们指定的避险场所走！”
“这边！”
“都到这边来！”
“大家注意脚下！”
远远的，乔细雨看到有戴着红袖章的志愿站举着喇叭大喊。
她托了托背上的小姑娘，转身朝着志愿者所在的方向吃力地走，一面还不断地安慰背后的小姑娘：“别怕妹妹，没事的，别怕啊。”
小姑娘哭着趴在乔细雨背上，吓得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乔细雨转身，忍着脚上伤口的疼痛，淌水朝着志愿者们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到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是地铁志愿者还有工作人员临时收拾出的一个避难场所，原本这里是另外一个出口，但由于地势较高，相比其他出口来说位置好些，所以暂时还没有涌进洪水。
大部分的人都被困在这里暂作休息。
乔细雨把背上的小姑娘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在人满为患的高台上找了一个空的角落坐下。
小姑娘已经被今天的状况吓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发抖，乔细雨安抚了她好一阵，才温柔地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电话，快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不然你父母该担心了。”
小姑娘双眼通红地委屈说：“姐姐，我的电话手表刚才在地铁洪水里掉了，找不到了……”
“那你记不记得你父母的电话，你用我的手机打。”乔细雨连忙翻开自己的包，想拿自己的手机让这个小姑娘给家人打电话。
可是翻找了一阵，包里却始终找不到手机。
乔细雨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她以为是自己刚才把手机放得太深，于是又重新认真地内外找了两遍。
可就算翻遍了所有的夹层，却始终看不到她的手机。
乔细雨的脑海里哄的一声，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在地铁上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把手机真的塞进包里，仔细回想一下，她当时好像是把它揣在裤子口袋里的……
这也意味着，她的手机可能也在刚才掉在了洪水里。
乔安娜现在在外地出差，简书意在外地打球，他们也许还不知道今天永光暴雨的事情。
但陈起年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要出去跑新闻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在给自己打电话询问情况了。
要是她一直没接到电话，他该有多着急？
乔细雨一瞬间自责起来，她刚才应该更谨慎一点，把手机丢进包里才对的，她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没有手机，没有钱，她现在还在永光的北边，到时候万一雨停了，她又该怎么回去？
乔细雨的头一个比两个大。
她按了按眉心，先冷静下来。
比起自己，还是先想想身边这个小姑娘吧。
乔细雨整理好心绪，转过头问志愿者：“您好，能不能问你借个手机，我手机掉在洪水里了，想借来打个电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的。”志愿者点点头，便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而后又苦笑道，“不过电也不多了，可能再打几个电话就关机了。”
乔细雨感激道：“谢谢，不过不是我用，我是想给我身边这个小妹妹用，她得给她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才行，不然她父母该担心的。”
“这没问题。”志愿者把自己的手机解锁，而后塞给乔细雨身边的小姑娘，让她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同时安慰道，“小妹妹，别怕，我们都在呢。雨停之前，大家都要在这里暂时避险，雨停之后就能回家了，所以千万别害怕。”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抽噎着开始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
乔细雨坐在她身边，仰头看着身侧一群人，大家都垂着头，浑身落汤鸡一般地在高台的地板上席地而坐，等待着这场暴雨的停歇。
可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谁也不知道。
乔细雨想到陈起年，有些担心地垂下眼眸。
……他，会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吗？
第93章
乔细雨背出来的小妹妹借了在场志愿者的手机给父母打电话, 因为这场暴雨的缘故，许多地方的线路都被压断，这个电话也是好不容易才接通的。
小妹妹一接到父母的电话便号啕大哭, 委屈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乔细雨接过电话，把今天事情的经过跟她父母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这小妹妹的父母现在也被暴雨困在公司不能脱身, 于是千恩万谢, 只能请求乔细雨暂时照顾一下女儿，等到暴雨停了以后，他们再亲自过来接人顺便给乔细雨道谢。
乔细雨只让他们别客气, 任凭谁看到这小女孩一个人无依无靠都应该搭手帮忙的。
挂断电话以后, 乔细雨便同这个小妹妹一起坐在高台上, 和大家一起在这里暂时躲避暴雨，等待援救人员接他们出去。
“听说我们这里还不是最严重的，22号线已经到了城北，听说到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淹到胸口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伤亡呢。”
“不是吧？希望人没事。”
“现在都已经快要下午5点了，这雨怎么还不停啊。”
“这降雨量真的太可怕了。”
大厅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断传到乔细雨的耳朵里。
小妹妹靠在乔细雨怀里, 两个人一大一小缩在墙角，听到这样的话, 小妹妹有些害怕地抬头，看着乔细雨道：“姐姐, 我们今晚还能出去吗？”
因为泡过水, 身上都是湿的, 乔细雨明显能够感觉到这小妹在不停发抖。
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练功服湿漉漉地紧贴皮肤，再这么下去恐怕感冒。
乔细雨没犹豫，直接把自己身上还算干的那件防晒衣脱下来，拧了拧水后甩干，把它披在小妹肩膀上，又替她拢了拢衣领，温柔地说：“别怕，这里有这么多人和我们一样呢，救援人员肯定很快就会赶到的。你要是冷就挨着姐姐取暖，两个人凑近就暖和了。”
小妹低头，看了看乔细雨身上一件单薄的吊带衫，关怀地问：“姐姐，可是你不冷吗？”
“我还好。”乔细雨笑意温柔，搂紧了她一点。
“姐姐，你不害怕吗？”小妹仰着脸，又问。
乔细雨看着眼前黑黢黢的高台，唯一照亮这里的是一盏小小的应急灯，以及许多人的手机屏幕。
黑暗里，能够听到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唉声叹气。
乔细雨今早出来得急，只吃了一个鸡蛋煎饼，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他们在这儿已经被困了将近半天。
半天，滴水未进，手机掉了联系不到陈起年和家人，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脱给身旁的小妹妹取暖了，乔细雨简直又冷又饿又绝望。
害怕吗？
她看着眼前这一片黑黢，无奈地笑了一下。
如果陈起年在这的话，她现在可能也跟身旁那些啜泣地人一样哭起来了吧？可能根本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坚强到还可以照顾帮助别人。
“姐姐不怕的，不要多想。”乔细雨收敛思绪，摸了摸小妹的头发，笑容温暖坚定，“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忍忍，要是困了就靠着姐姐睡一觉。”
乔细雨温暖细腻的手心抚摸在小女孩的头顶上，那种温暖带有一种穿透的能力，似乎能够传达到人的心里。
小妹妹点了点头，安心地靠在乔细雨怀里，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乔细雨搂着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又冷又饿之下，还得撑着困意不能睡。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之中流逝，乔细雨抱紧了怀里的小妹，沉默等待着这场大雨的停歇。
-
大部分人的手机都已经没电了，应急灯也快把它的电量耗尽，眼前的高台越来越黑。
乔细雨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于是又累又困地问身侧的一个女生现在几点。
女生拿出开着省电模式的手机看了一眼，告诉乔细雨，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乔细雨咋舌。
时间都已经快到9点了，现在却还没有人过来救援，这就说明外面的雨很可能还在持续不停地下。
乔细雨无奈地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熟睡的小妹妹，终于认清现实了。
今天这么大的暴雨，永光市内外估计都在抢险救援，他们这里暂时没有人有生命危险，所以必须让出救援机会给那些抢先需要帮助的人。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长时间在黑暗处待着，又没吃东西，乔细雨感觉自己有点低血糖了。
她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把小姑娘轻轻放到自己的腿上靠着，打算这样坐着睡一夜，等到明天再说。
她闭上眼睛，睡意很快席卷而来，冷和饿在困意的强压之下很快就被驱。
就在意识已经濒临朦胧，即将睡着的时候，桥西与忽然感觉有一束强大的光照过自己的面颊。
她愣了愣，没有睁开眼，反而紧闭眼帘。
她以为这是谁的手机电筒在乱照，所以并没打算打理，预备继续睡一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楼梯口之上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呼唤：“——乔细雨！”
空旷漆黑的大厅之内，这一声呼唤犹如惊雷炸开。
顿时，沉寂在黑暗之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乔细雨原本紧闭的双眸陡然间睁开，整个人宛如被雷击过一般，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这、这个声音是。
乔细雨的眼眶一瞬间酸楚了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便从泪腺往外汹涌冒出。
被困这12个小时内，她一直清醒冷静且强大，好像无所畏惧一般。
可，当这道呼唤传来的一瞬间，她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坚强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陈起年……”
乔细雨含着眼泪，喃喃地默念他的名字。
是他来了。
陈起年竟然来找她了。
陈起年的声音是从地铁入口的方向传来的。
乔细雨睁开眼，便看见黑暗中，一盏手电筒散发着白光，一瞬间击退了大厅的黑暗，也照亮了她的眼睛。
“淼淼！”
“淼淼你在哪？爸爸妈妈来了！”
“乔细雨，是我，你在这里吗？回答我！”
伴随陈起年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一对男女焦急的声音。
怀里原本睡着的小妹妹听到这对男女的呼唤，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鲤鱼打挺从乔细雨的腿上匆匆站起身，四顾周围大喊：“爸爸，妈妈！”
“淼淼！”手电光的方向，那对男女的声音再度传来。
小妹妹站起身：“我在这里，爸爸，妈妈，我在这儿！”
她一边说一边招手。
那一束手电的光芒扫了扫，最终落在乔细雨跟这个小女孩的身上。
因为逆光的缘故，乔细雨只隐约看到光源的尽头处，三个人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奔来，连带着那手电筒的光也一晃一晃。
是陈起年。
真的是他。
随着他们的逼近，乔细雨清晰地看到了陈起年的身影轮廓。
她咬了咬牙，想把眼眶内的眼泪憋回去，可不知为何，越想忍，就越发地忍不住。
“爸爸，妈妈，呜呜呜，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见到父母的一瞬间，小妹妹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扑进了父亲的怀中。
“淼淼，妈妈和爸爸也好担心你。”小妹妹的父母也抱着女儿痛哭。
陈起年站在这对夫妻的身后，垂眸看着他们全家团聚，而后才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乔细雨。
乔细雨也看着他。
陈起年穿着一件黑色短衫，一条灰色卫裤，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湿透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额头上的碎发还在源源不断地滴着水。
他的眸光慌乱而关切，见到她的一瞬间，瞳仁微微地颤了颤。
乔细雨咬着嘴唇，眼里泪光涟涟，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个人都很狼狈。
陈起年低下头，垂眸，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似乎在隐忍着情绪。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乔细雨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担心。
她委屈茫然地垂下眼睛，忍着眼泪，小声地说：“……起年，对不起，我的手机掉在洪水里了，我又借不到电话，所以我没办法联系到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外面洪水泛滥，出行必定不便，车也没法开。
公司和家都在城南，这里是城北，陈起年究竟是如何跑过来，又如何费劲辛苦冒着大风大雨找到她的，乔细雨不敢想。
一想，她就会更加愧疚。
如果今天自己没这么粗心大意掉了手机就好，也不会让他担心成这样。
“起年……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让你担心了。”这一刻，乔细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一味地道歉，希望陈起年不要责怪她。
她垂着眼眸，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只剩下哽咽。
陈起年静静站在她面前，幽暗的双眸沉寂凝望着委屈得直哭的她，眼仁深处，一丝浅浅的光芒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