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这样说,那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他挑了挑眉,“十几年你欠我的怕是都数不清了吧?想好怎么还了吗?”
南岁禾仰头看他,这人怎么还算起旧账来了?
“你不是应该像之前那5000块一样么?”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许宴青懒散着勾唇看她,有些好整以暇的意味。
“想让你还了,你欠我这么多,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想怎么还?以哪种方式。”他眸色渐深,扬了扬受伤的手臂,上面白色纱布有些晃眼。
以她的想法当然是用钱了,可许宴青的态度明显就是跟她背道而驰的。
“对了,我早上去爷爷那忘记给他买花了。”
许宴青一楞。
她的思维还真是跳脱。
他拉住准备转身的南岁禾,抬了抬下巴,“明天吧,天都黑了,回去吃饭。”
民宿老板娘见他们回来,许宴青手上还带了伤,有些诧异。
南岁禾忽略了中间的曲折,只说是路上不小心弄到的。
晚饭吃到一半,许宴青接了个电话就上楼了,听起来像是工作上的事。
待她吃完后老板娘过来收拾,手上的动作麻利,趁空还笑着打趣她:“是你男朋友吧?”
南岁禾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不是的,只是普通朋友。”
“我看可不像哟,普通朋友会连夜追你追到这?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八卦真的没有人不喜欢,老板娘谈起这个眼里都闪着光。
说起来她也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许宴青会来乌洵,但绝不仅仅像他说的旅游那么简单。
为了她吗?
她不太敢信。
“可能是来这旅游吧。”
老板娘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男人嘛,喜欢就得牢牢抓住。”
南岁禾笑了笑没出声,喝着手里的花茶。
妄图摘月亮的人,多数都是水中捞月,摘的只是虚影。
南岁禾没坐多久就回了房间,大半天没碰过手机,宋晚、赵柳意、白韵嘉都给她发了微信。
一条条回了下来眼皮有些打架,后知后觉靠在躺椅上就睡着了。
半夜2点多被冷醒,南岁禾起身去洗了个热水澡,突然不太记得从爷爷家出来后有没有锁门,虽然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可以丢了,但也不能大喇喇敞着门吧?
夜色深沉,也没办法了,只能明天再去一趟。
洗完澡出来再怎么也睡不着,她只好玩了一晚上消消乐,直到远处山头的天边露了点鱼白肚。
困意袭来半梦半醒间敲门声又响起。
她顶着黑眼圈开了门,倚在门框边懒懒散散,“怎么了?”
许宴青看着她一副随时要倒的模样,紧了紧眉,“你昨晚偷鸡摸狗去了?”
“早上才睡着。”她打了个哈欠泪水涟涟。
“先去吃早餐,吃完再睡。今天我有几个视频会议要开,你出去一定记得带手机。”
她垂头应付着,“嗯。”
吃完早餐后她吃了颗安眠药才睡下,一觉睡到下午终于精神起来,下去正迎着准备上来的老板娘。
“你醒啦?正准备上去叫你。”
“叫我?”南岁禾看了眼手机下午一点多,“我有时候睡的沉。”
“许先生说你昨晚没怎么睡,他托我们最晚一点半叫你起来吃饭,细心的嘞。”
“他人呢?”
老板娘转身下楼,“他吃过啦,上楼忙去了。”
南岁禾点点头。
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不似昨日那般艳阳高照,眺望出去远边还黑压压的,看久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吃完饭她跟老板娘借了把伞,问了附近哪有花店。
捧着一束□□去了墓地。
可在她之前似乎有人来过了,那静静的躺着一束白菊。
她忽的想起来刚回国的时候,宋晚约她在咖啡馆见面,她说过清明的时候也有人往这送了花。
许宴青?
她很快否定,他今天很忙,就算他来也没必要不告诉她。
南岁禾弯下腰把手里的□□放在白菊旁。
或许是他的老朋友吧。
有人像她一样记得她爷爷,她很开心。
这次她没有多逗留,想说的她昨天已经说了很多了。步子轻快了几分,有些事情好像在慢慢放下。
出了墓地后她转头去了爷爷家,门锁没锁总得看一眼才安心。
从巷子另一头穿过来,远远的看见门边站了个人,起初是一小团黑影,慢慢的轮廓才在眼前清晰起来。
是一个中年男人,鬓边有一些白发,穿着一身黑衣,眉宇间染了年月的风霜,皱纹在眉头眼角都留了掠过的痕迹。
南岁禾走近,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门,门虚掩着没锁。
“您是?”
她突然的出声让门口的男人从思绪中抽离,晃神般匆促解释,“哦我、我是来看看故人的,他以前就住这。”
南岁禾惊喜的扬起唇角,那看来真的是爷爷的朋友了,那束白菊应该也是他送的。
她笑着去推门,“您要进来看看吗?不过爷爷这个房子已经空置很多年了,不是很干净。”
门口的男人看着她的动作楞在原地,仔细打量着她,却并未回答她的话,声线不太平稳反而问:“你刚才说他是你的谁?”
“他是我爷爷呀。我是他孙女,我也不太记得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您了,自从爷爷去世后我就去了南城生活。”
“你……去了南城过的好吗?”他浑厚的嗓音有些发抖,一句话吞吞吐吐才从喉间滚动出来。
他眼里的情绪在南岁禾看起来有些怪异,他们应该是没见过的,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过的好不好。
她的笑意敛了下来,“冒昧问一句,您跟我爷爷的关系是?”
“南与白,”他说,“我叫南与白。”
南岁禾僵在原地。
他的声音隔着空气轻飘飘传过来,简单的三个字却压的她骨骼重的抬不起力气,脸上勉强的笑也撑不出来。
南与白,南与白……
她只知道一个南与白。
天边乌压压的开始施云布雨,乌洵的雨大部分都是绵绵细雨,今天的雨量却大的惊人,豆大的雨珠拍打在窗户上沥沥作响。
许宴青从屏幕上抬起头来,窗外的树叶甩的猎猎生风,一时狂风骤雨。
“先开到这吧,我有点事。”他挂断视频会议,心里隐隐有些异样。
穿上外套下到一楼,老板娘正坐着择菜。
“她回来了吗?”许宴青声线发紧。
老板娘抬头看他,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她出门的时候拿了伞,现在雨太大估计是被困住了。”
许宴青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过去,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继续打,依旧是超时稍后拨的提示。
第26章
南岁禾握着门板的右手僵直片刻后恢复知觉, 她站在门里呆愣的看着门外的三寸之地,手上的力道大的指尖掐进木门里,留下一片月牙痕。
她眼睫颤了颤, 尽力控制着面部表情让自己笑起来。
要笑, 笑的比什么时候都灿烂。
可只是徒劳, 她笑不起来, 甚至连勾勾唇角都没办法。
“不好意思,你应该很忙吧?就不留你了, 爷爷的房子没什么好看的。”南岁禾哑着嗓子准备关上门。
“你知道的。”南与白站在门外想上前去, 却又始终没敢挪动分毫,见她关门的动作, 语气急了几分, “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吗?”
面对他的咄咄逼问,南岁禾眼里的慌乱怎么也藏不住,眼皮狠狠的颤了几下,视线四下逃散无处可以落点。
手心的汗渍被风吹干了又冒出来,她重重的吞咽了下喉头的唾液后,声线平且直,死水一般古井无波, “你找错人了, 我不认识什么南与白,我只有一个爷爷, 他叫南霖。”
“我……”
“请你离开这!”南岁禾厉声斥咄, 语气有些失控。
南与白缓声试探着向前, 那双与南岁禾别无二致的眼睛含着点浑浊。
只不过年纪大了皮肤松弛, 深厚的双眼皮耷拉了下来, 不负往昔的神采飞扬。
“我是你父亲……”
南岁禾却像是被这两个字眼戳到了神经, 她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变成保护自己的刺猬,语气变得有些许尖锐,“我没有父亲!一直都没有,我只有爷爷!”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可能……”
“不需要!我说了我没有父亲,爷爷说他很早就死了。请你马上离开这,不然我就报警了!!”南岁禾控制不了自己,她脑子里的神经无一不叫嚣着抓狂。
南与白愣住,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激烈。
他微微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却又不甘心这么离去。
凝住的空气就这么僵滞着。
“滚呐。”
南岁禾咬着牙,使出最大的力气“啪”的关上门,连着周围墙上的青瓦也颤了颤。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直站在门外,她无法思考这么多。
她需要角落,她脚下的步子毫无章法,急切的想要找到个能容纳她的角落。
南岁禾没有力气了,好在门侧不远就有个角落,她把自己一点点缩在角落里。
爷爷明明说她没有父亲了的,他为什么也叫南与白?
既然把她丢弃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在她面前?
骤雨突至,数以千万计的雨珠从乌云里飞落,与屋檐上的水滴一起倾泄而下,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溅起一阵阵灰尘。
雨雾弥漫,青草、泥土的味道迎面而来。很快,整个乌洵如烟似雾般被笼罩起来。
青石巷里那些谩骂、低声谈论她的人好像又浮现在她眼前,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她们一张一阖的嘴皮。
但是那些话她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她们抑扬顿挫停顿的点她也记得。
像跗骨之蛆一般,紧紧攀附在她每一处血液里。
南岁禾似乎刹那间失去了五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她沉溺在一片灰暗里,空荡荡悬在半空,坐着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她不停的下坠,下坠。
无休无止。
直到视线中恍恍惚惚出现了一双民宿里的黑色拖鞋,在她看来还带着点重影,再往上些是黑色的西裤裤管,上面泥沙与雨水混合在一起,一直湿到了膝盖。
她的眼睛被雨水砸的睁不开,只好微眯起来仰着头看,来人有一张俊朗的脸。
只见他喉结滚了滚,叫了她一声,“南岁禾。”
她无力的垂下眸,是许宴青啊。
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又被他看见了,好像总是在他面前丢脸,丢了十几年了。
他又会嫌她不够厉害吧。
许宴青拨了几通电话后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心头萦绕着的那点不安,被声势浩大的雨幕逐步放大。
他明明已经不是什么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这么些年的商场沉浮教会他谋定而后动,可这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想,撑着把伞莽撞的冲进了这一场浩荡的雨势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爷爷的墓地在哪,就这么一路问一路跑。
直至看见了墓前那两束花。
她一个人决计不会买两束。
许宴青手指攥紧着伞骨,眸色幽深。
不在这,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地方了。
他似乎该庆幸他记忆力还不错,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件破旧的房子。
门是紧闭着的,可外面没落锁,那就是有人在里面锁上了。
他没想着去敲门,往后退了几步,直接把木门踹开。
许宴青迈着长步跨进门里,门侧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让他呼吸一滞。
无数雨水打在她身上,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像一只无处流浪还未断奶的小猫,冷的瑟瑟发抖靠在墙里试图寻找着一点安全感。
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怜惜一番。
他没见着她才短短几个小时而已。
许宴青弯下身子,单膝抵在地上,把身上的外套盖在南岁禾身上,长臂一伸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安抚着她。
直到感觉她抖得没那么厉害,才把手里的伞柄递给她。
声线低沉,“撑着,带你回家,嗯?”
南岁禾木然的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许宴青一只手搂着她的后背,另一只后从她的膝窝里穿过去,稳稳的把她抱在怀里。
与来时的急迫不同,他的步伐一下比一下沉稳。
身前的温热源源不断的传来,南岁禾冻得僵住的手指活络了几分,她感受着他的温度。
她太贪恋这种感觉了啊。
许宴青把她抱上了房间浴室里,把湿了的外套丢到一边,准备放下她给她去放热水。
可那双白皙的手死死的攥着他的衣服,他起到一半的身子只好又蹲下来。
“怎么了?”许宴青放低声音。
“我没哭。”
她沉闷着声,没头没尾突兀的说了句。
许宴青抚了抚她的发顶,嗓音里含着缱绻小意,“嗯,我们岁岁最勇敢了。”
南岁禾眸光颤了颤。
“我去放水,你身上都湿了会感冒的,听话?”
她手松了几分。
许宴青起身放了一浴缸的水,温度正好合适。
“岁岁会听话的对不对?我在外面等你。”
南岁禾沉默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