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无声的空间里,肆意疯长的藤蔓好像缠绕住她了。
她把自己沉到浴缸底,就好像几年前她做的那样,不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这声响猛地把南岁禾拉回来,她挣扎着坐起,口鼻淹了几口水,剧烈咳嗽起来。
她在做什么?!
不可以这样,她告诫自己。
许宴青听里面传来几声咳嗽,问:“你怎么了?”
“没事。”她答。
出来后头有些晕晕沉沉的,她倒在被子里。
许宴青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南岁禾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闭上眼,嘴巴里一阵苦味直泛出来,她吞咽了下唾液,低低道:“许宴青。”
“嗯?”
她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了勾他衣角。
“我想吃大白兔奶糖。”
许宴青一怔。
他敛了敛眼睑,垂下的眸光颤了颤。
“好,我去给你找。”
许宴青走了,她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像打翻了墨水瓶一般,那些黑色的情绪朝她奔涌而来。
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是了,睡觉。
许宴青说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可她越想入睡闭着的眼皮就抖的越厉害,仿佛这只是一种欺骗她自己的招数。
不行,她得睡觉。
白色的被子一尘不染,她翻身起来赤脚下地,急切的跑到行李箱前,翻开箱子里黑色的包包。
嘴里轻声呢喃着:“我要睡觉……睡觉、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南岁禾拿出包里那个白色的瓶子,她迫切的想要睡觉,手一抖里面白色的药片倒了一大半出来。
她不管不顾把手心里的药往嘴里塞。
进来的许宴青看见这一幕,太阳穴狠狠一跳。
他目眦欲裂大步向前,手上用了点劲,一手拍开她的手。
南岁禾手里的药片散落了一地,还有几颗滚落到了许宴青脚边,而后停下。
她跌坐在地上。
许宴青上前左手掰过她的脸,促使她面对着他。
他掐着她的面颊,迫使她张开嘴,右手把她嘴里的药片抠了出来。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隐含的怒意肆无忌惮似乎要把她灼烧。
南岁禾干呕几声后,平静下来。
她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那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传来。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一片死寂。
慢慢,细微的啜泣声越来越密集。
南岁禾终于哭了出来,呜咽着抽泣。
“我睡不着,我怎么也睡不着……”
许宴青沉沉的叹出一口郁气,最终还是狠不下心。
把她搂进怀里,大手抚着她后背,“一点也不听话,我也只有你了啊,你让我怎么办?”
看着地上那些白色药片,他声音有些发颤。
那个张扬恣意笑着说要上十一中荣誉墙的女孩子,如今因为睡不着觉躲在他怀里哭。
这里面怕是也有他一分“功劳”吧。
地上那些一颗颗白色的东西刺的他眼睛生疼。
心口一抽一抽的闷痛。
第27章
窗外大雾四起, 远处青翠的山群此时只能瞧见个山头,那些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青黛色屋顶也隐匿在烟雨里。
肆虐的风裹挟着一颗颗剔透的雨珠砸向玻璃窗上,发出可怖的声响后留下一串雨痕消失在视野里。
如此循环往复。
南岁禾哭的累了, 倒在许宴青怀里提不起力气, 困意渐渐袭来。
却在下一秒感受到身旁人的动静后猛地清醒。
她手上用劲紧紧攥着他腰部的衬衫, 又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转而环住许宴青精瘦的腰,“你去哪?!”
“没去哪。”
许宴青抬手试着扯了扯她纤细的手臂。
她没松开, 反而环的更紧了些。
“你骗人!”南岁禾带着哭腔, 鼻音浓重听起来更多是恐惧的埋怨,“我要是松开你肯定也会走的对不对?!”
她不敢松手, 仿佛只要一松开, 她仅仅能抓住的这一点也会化为泡影归进虚无。
许宴青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耐着性子温声道:“我身上都湿了,一身寒气,你抱的这么紧等下会感冒的。”
南岁禾这才迟缓的反应过来。
他黑色的裤子几乎全湿,下半身还沾了泥泞与细沙,衬衫黏糊糊的粘在后背上。
南岁禾仰头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认真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她好像很过分。
她撇开眼, “……对不起。”
许宴青抿着唇, 眼底一片深邃,目光灼灼, 他伸手去够她的脸, 意图矫正她的视线, 迫使她对上他的眼神。
嗓音里一派肃然, “你没有对不起我。”
南岁禾已经松开了他, 双手交叠大拇指不停的抠着手心。
“你……先去洗一下澡吧, 等下别感冒了。”
“嗯。”
许宴青把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掖进下巴。
整个过程细致又严谨。
随后皱着眉头弯腰半蹲下去捡散落了一地的安眠药。
她哪来的这么多药?
一颗颗放进瓶子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床下、椅子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这东西太危险,如若他刚才没及时回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毫不犹豫的吞着药片差不多算得上疯魔的模样,在他脑子里清晰的像是刻过的高清光盘,引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许宴青拧紧瓶盖后抬眸发现南岁禾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把东西不动声色的往身后稍了稍,捏在手心里。
“我陪你?”
“你去洗澡吧。”
“呆在房间里,哪也不要去,能保证吗?”
“嗯,你去吧。”她坚持。
许宴青凝了她好一会,垂了垂眸,侧身往门口走去。
南岁禾看着他的背影,“蹭”的从床上坐起来,“你还会回来吗?”
“嗯,洗完就下来。”许宴青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南岁禾没再出声,而是暗自记下他的话。
紧绷着的神经并没有随着房门的关闭而松懈下来。
许宴青再次下来的时候以为她至少是快睡着了的,毕竟他上去没有半小时也有十来二十分钟了。
推开门却见她还是直直的坐在床上,盯着门口。
见他来了似乎才松了口气。
许宴青微怔。
他的怔然落在了她眼里,南岁禾徐徐望向窗外,骤雨还未停歇,雨势渐渐式微。
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知道的对吗?知道那个人来了乌洵,知道他想干什么。”她突然冷静的出奇。
许宴青脚下的步子一顿,默不作声走到床沿坐下,抬手拨了拨她眼窝上散落的几缕发丝。
“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足以说明她的那些过往毫无秘密可言的暴露在阳光下,任他观赏。
“那你可怜我吗?”
“那不是可怜,是心疼。”许宴青凝着她,一字一顿,“疼的厉害。”
南岁禾一愣,眸子里盛着的水花毫无征兆的溅了出来,在脸上留下一串无声的痕迹。
“他出狱后去了哪?”
回答她的是沉默。
一室静默。
“许宴青,你知道的,如果我想知道,就算你不说,也瞒不了我一辈子。”她条理清晰。
他嗓音暗沉,“他去了榕城,住在那。”
南岁禾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那么点虚影,“定居?”
“嗯。”
“他有家室了对吗?”
“嗯。”
“他们……有孩子?”
“有。”许宴青喉结上下滚了滚,“一个9岁的儿子。”
9岁,多么可笑。
南岁禾想着想着轻笑出了声。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爷爷要骗她了,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出狱前猝死,有的只是一个不受这世界欢迎的孩子被抛弃的故事。
南与白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她亲爷爷,他却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他不关心她过得好不好,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他有了改过自新后的新生活,有了真正的妻子,有了含着他们爱意出生的孩子。
她突然有些恨,恨爷爷为什么要给她编出来那些父母爱她的假象,让她以为她是带着这世界上许许多多的期盼与幸福出生的稚子。
爱摄影爱的痴狂的母亲不要她。
她的父亲也不要她。
无力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好累啊。
南岁禾躺下来把被子盖过头顶。
许久之后她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许宴青。”
“我在。”
“可以抱抱我吗?”她像个索要糖果的孩童,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期盼。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的她低低抽泣的声音异常明显。
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身旁的被窝忽的陷了下去。
许宴青掀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
“你是水龙头做的吗?看来以后得在家里给你建个游泳池,免得你这眼泪泛滥成灾浪费了,倒不如物尽其用。”
南岁禾把脸蹭在他胸膛上,在衣服上狠狠的抹了几把,带着哽咽还不忘反驳,“那你就是锤子做的,又铁又直。”
她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只虚虚一抱便抱了个满怀。
许宴青忽的想起来什么,嗓子眼有些发紧,他喉间试探的溢出几个字,“你刚才想过要把那些药片全都吃了是吗?”
南岁禾没有回答。
许宴青却在她僵了一瞬的动作上得到了七八分的答案。
他很清醒,越清醒胸腔里越空洞的发慌,他手臂收紧把她按在怀里,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睡吧。”
“我睡了你就回去是吗?”
“我一直在。”他说。
许宴青胸前的衣襟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呼吸平稳,眼睫上还挂着些许湿意。
他依旧毫无睡意,轻手轻脚把手抽回来,而后慢慢的下了床。
打开南岁禾的行李箱翻找了一遍,确保她没有再藏其他的药。
许宴青关门前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她的行为举止一切好像用受了刺激都能解释的通,可他隐隐感觉有些怪异,但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不对劲在哪儿。
看来只能等回了南城再说。
*
乌洵一处茶馆里,偶尔几个座位上坐了几个人,多是来旅游的游客,不时谈论些风景类的话题。
其中一个角落,一位中年男人喝了口眼前的茶,端端正正的坐着,显的有些局促。
许宴青没什么情绪的勾了勾唇,看着他挑眉道:“说吧,要钱还是要什么?”
“你、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她要钱的。”南与白急着撇清。
“要资源,要飞黄腾达?”
许宴青足够老练,他双腿交叠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审视着面前的人。
没有人会相信他什么都不要的说法。
南与白似乎难于启齿,面露难色,“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许宴青冷哼一声,嗓音没什么温度,“呵,来看看她?”
“据我所知,你的刑量只有四年。您这二十几年里都没想过要看看她,偏偏这个时候想看?”他反唇相讥。
南与白面上有些挂不住,迟疑再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纸张,边边角角已经快被磨掉。
他递给许宴青,“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想来看看她,她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一番说辞任谁听了不说真是一个好父亲?
可许宴青不一样,他知道那个小姑娘受过太多伤了。
她渴望被爱,渴望被人需要。
“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她过的好不好?”他视线凝着纸上的诊断结果,片刻后递回给南与白,“所以,你是想用这个诊断书,以此来绑架她原谅你?”
——
南岁禾一开始睡得沉,可越到后来越不太安稳,梦里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将她魇住。
她拼尽全力挣扎着从梦魇里醒来,后背已经是湿了一大片,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猛然发现这只剩了她一个人。
南岁禾嘶哑的嗓子试探性喊了声:“许宴青?”
没有想象中的回答,她不死心又喊了一声。
还是如此。
空荡荡没有生气的房子她会害怕。
南岁禾慌张着下地,阳台、浴室都找了个遍,没有他的踪迹。
骗子!
果然,他又骗了她。
她心里有座小木屋,那屋子黑漆漆的,像个漩涡,多看一眼都会被吸进去。
正对着门三寸之外,有一株玫瑰开在这月壤般的土地上。
玫瑰因为小木屋而存在,小木屋却因为玫瑰的凋零,从破败里焕出新生。
它愈发猖獗,鼓动着南岁禾:
看吧,许宴青也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