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谢不敏
时间:2022-06-14 08:42:33

孙安连忙应道:“回禀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孙楷双眼眯起,似捕猎的毒蛇,目光犀利而阴狠:“打蛇打七寸。程家没有程立白坐镇,也就是只纸老虎!这次,我看他沈钦芝还有什么本事保程家!征捐纳税……可是朝廷下达的命令啊,沈钦芝还敢与老佛爷和万岁爷斗不成?”
孙安忙应和道:“大人英明!打倒了程家,大人也能抱得美人归了!”
孙楷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
孙楷以青衣的面容去见沈钦芝,果真见沈钦芝满脸不悦。他视而不见,懒洋洋地坐在书案前,寒暄道:“沈通判一路辛苦了。这般兢兢业业,让本官惭愧啊!”
沈钦芝不听孙楷这套虚情假意的客套话,面无表情地将一叠叠文书呈上,而后笔直地跪下,铿锵有力地道:“下官不负大人所托,在程氏烟行一案上,已揪出了背后暗害之人。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急召下官回来有何安排?”
孙楷被沈钦芝大义凛然的姿态震慑得久久不能言,竟是胆怯了几分。他慢慢坐直身板,做足了气势,一副大义为公的模样:“程氏烟行一案已了结,沈通判自然该回来了。再说,本官近来正为府库里的钱粮发愁,须沈通判在此坐镇,本官才好向朝廷交差啊!”
近些年来,朝廷战事不断,国库空虚,朝廷不知增收了多少苛捐杂税,害苦了地方百姓。
沈钦芝心忧百姓,却无能为力。而以他对孙楷的了解,为了在指定时限内完成任务,庐州百姓怕是早已在水深火热中了。
沈钦芝上前一步,请示道:“近两年,长江一带和巢湖水域灾荒严重,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一味取民膏脂,恐会激起民怨,依下官之见,宜从……”
孙楷听着听着,不经意发出一声嗤笑,见沈钦芝抬头看他,他忙抬脸笑道:“继续说。”
沈钦芝继续道:“依下官之见,大人不如号召庐州各大商行集资上缴钱粮,官府登记在册,给予嘉奖。”
“沈通判天真了啊!”孙楷笑道,“这年头各家都嫌钱不够花呢,谁会傻傻地送钱给官府?要我说啊,百姓吃不上饭,都是那些烟商茶商的罪过!若他们肯让出两亩三分地来,本官倒是可以给他们记一大功!”
沈钦芝问:“大人的意思是……征收烟田茶地,改土种粮?”
孙楷深以为然地点头:“正是!”
沈钦芝试图劝阻,拦在已起身的孙楷面前,出言建议:“大人,此事太过鲁莽!改土种粮并非儿戏,须整改土壤,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才能种出粮食啊!”
孙楷不耐烦地道:“本官虽不懂田地里的这些事,可棉花地里种芝麻这样简单的道理,本官还是懂得!水稻和烟茶一块儿种植,来年还怕百姓吃不上饭、交不上税么!”
因沈钦芝多番阻拦自己,孙楷此次动了真气,见沈钦芝还要劝说,他挥一挥手,板着脸道:“好了!沈通判,一路舟车劳顿,衙里的事不用你来操心了,好好回去歇着吧!”
沈钦芝只得恭敬地躬身作揖:“是!”说着,便袖着手慢慢退了下去。
孙楷怒气难消,擦着额头的汗,心烦意乱地大声唤道:“小安!”
孙安小跑着进来,弓着身子,胆战心惊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孙楷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看到堆放在眼前的那一摞文书,心情愈发糟糕。他凶狠地操起那摞文书使劲扇着风,目光凶狠地盯着前方。许久,他才冷冷地吩咐着:“今晚的戏替本官推了。拿笔墨来!”
待孙安捧来笔墨,慢慢研好墨,垂手安静地立于一旁后,孙楷才执笔舔了舔笔尖,拧着眉头思索良久,勾唇一笑,点点墨迹便在纸上铺陈开来,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似地龙出动,在纸上横行。
他再盖上府印,漠然地交到恭立一旁的孙安手中,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多誊抄几份,午时之前命人张贴出去!”
孙安唯唯诺诺地接过,惴惴不安地问道:“纳乐园您不去了,那越姑娘的事……”
孙楷道:“按计划行事。”
孙安领命离去后,孙楷换下这一身装扮便精疲力竭地躺下了。不久,又有门人来报:“大人,门外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先生求见您……”
孙楷不等那门人通报完,挥了挥手,不悦地道:“不见。”
孙楷清净了片刻,那门人又来了,小声地道:“大人,那人说是您孙家的老朋友,怀特先生。”
听闻,孙楷已是蹭地站起身,眉间尽显不快,暗自嘀咕了一句:“这阴腔怪调的洋鬼子来做什么?”他一面嘀咕着,一面走出屋子,背着手对那门人说道:“快去请怀特先生!”
孙楷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头顶日光灼人,他找了棵遮阳的槐树站定,面若冰霜。而在见到怀特先生在门人的带领下走来时,他的脸上顿时便堆起了和善又虚假的笑容。
怀特先生一身干净整洁的燕尾服,称得他的身材高大而匀称。他头戴黑色“绅士帽”,双手套着洁白如雪的白色手套,脚底蹬着黑得发光发亮的大头皮鞋,鞋跟与青石板轻轻一碰,便撞出“笃笃笃”的沉闷声音来。
迈着那双修长大腿大阔步走来,怀特近前脱下头顶的黑色圆帽,右手拿着帽子放于腹前,左手轻轻放在腰后,朝着孙楷深深鞠了一躬。
他抬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操着洋腔说着流利的北京话:“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楷内心再不待见怀特,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怀特先生,里边请。”
孙家与洋人多有交往,孙楷却始终看不惯这帮西洋人的装扮与作风,以至连出海经商的兄长孙尧用夹杂着外邦话的语言与他交谈时,他都会十分抵触。
而这样的情绪在他命人奉上茶水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怀特先生时,他已无法再掩饰下去。对方口中一直说着他喝不惯茶,想念他家乡的咖啡时,他便冷冷地瞅了对方一眼:“怀特先生,入乡随俗,您该明白这个道理吧?我这里呢,没有先生说的那什么喝了能跑能飞的东西。先生不妨与本官说说那是个什么东西,本官命人给您找来?”
怀特连忙道:“不用麻烦,不用麻烦。鄙人来是给令尊传话的。”
孙楷不以为然,因实在不想与这洋人多交谈,便客客气气地道:“辛苦怀特先生不辞辛劳为家父传话。您既然来了庐州,便多待几日,孙某命人给您安排一个好住处!”
怀特起身朝孙楷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感激地道:“真是太谢谢您了!鄙人这里还有令尊的书信,须孙大人过目。”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对折的白色信封,笑容满面地递到孙楷手中,态度谦卑而和善:“鄙人与你们孙家也做了多年的生意了,近来官府对烟草查得严,因为此事,你们孙家的其他生意也大不如从前,所以,鄙人想从此地程家的烟田上着手。孙大人,这是我们两家的生意,还请看在令尊的面上,帮帮忙。”
怀特所说的情况,信里说得清楚明白。对于父亲在信中的交代,孙楷不屑一顾,就连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他收起书信,随手放在了书案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道:“孙家的生意我从未经手,那所谓的烟草生意也是近两年才做起来的,一直都是我那庶兄孙尧经手的。怀特先生找错人了吧?”
“尧老板的事,孙大人比我们清楚啊!”怀特面上带着算计的笑容,凑近孙楷耳边小声说道,“鄙人与孙大人的目的一样,只想要程家不好过,这也是令尊的意思。鄙人不是让孙大人接触生意上的事,只是希望他日在庐州行事,孙大人能与些方便。”
孙楷眯着眼细细思索了一番,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狡诈的笑意。
数日过去了,百姓上缴的钱粮依旧补不上缺漏,而改土种粮的告示张贴了多日,城中的烟商、茶商竟是无一人遵从,孙楷顿时气得七窍冒烟。
初来庐州,他因未站稳脚,事事交代沈钦芝去办,他自己也乐得清闲自在。可程氏烟行一案后,他深刻意识到,不能再放任沈钦芝的职权。不然,百姓只知他沈钦芝,却不知这庐州府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因此,他以程氏烟行一案为由,特意批了沈钦芝半月的假。
可面对如此困境,无论他采用何种强硬手段,依旧无法解决府库钱粮短缺的燃眉之急。偌大的庐州城内,百姓纷纷出逃,昔日还算热闹鼎沸的街道,竟是萧条冷清了许多。
孙楷素来喜爱热闹,原本以为当上了这庐州知府,便可以在自己的地盘随心所欲地唱自己的戏。可没有听众,他要唱给谁听?
他有心找沈钦芝帮忙,却不愿轻易认输。
程家做为庐州烟商之首,公然挑衅官威,孙楷已是忍无可忍。忽想到先前与孙安制定的计划迟迟不见动静,他忙出了府衙大门大声唤着:“小安!”
孙安在后院修剪着花丛,听这怒气冲冲的叫唤,心里暗暗叫苦。孙楷这几日的脾气,他领教过多次,丝毫不敢怠慢。他丢掉手中的剪子,在衣摆上快速地擦了擦手,慌慌张张地跑出府衙,气喘不定地道:“大人,唤小的……有何事吩咐?”
孙楷厌恶地瞅了瞅他慌张的脸,冷声问道:“我问你,让你安排的事为何迟迟没动静?”
孙安愕然:“大人您不是说过……先不管么?”
孙楷猛地一脚踹向他的膝盖,骂道:“废物!本官行事何时轮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来置喙!连个粗婆娘也看不住!老子留着你有何用!让你不管你就不管,这般听话,让你去死,你死不死?”
孙楷越说越气愤,脚上踢着孙安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孙安被他踢得滚下台阶,他又追上来连续在他身上狠狠地踢了几脚,口中仍在喋喋不休地骂着:“疼你就喊啊!从小就是这副鬼样子,打你也不吭声!贱骨头!”
府衙众人见孙楷动怒打人,早已远远地躲开了,唯恐殃及自身。
越玲珑为城中的一位老人诊治完,经过府衙大门时,她远远地便看见了这一幕。在原地伫立半晌,她还是慢慢上前,看着孙楷殷红似血的双眼,她害怕地退了几步站定,清声道:“大人,再打,您会打死他的。”
孙楷脚下的动作一顿,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肃然而立的越玲珑,笑容邪魅地道:“打死了,也是我们孙家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官!”
越玲珑出于医者的仁慈才好心提醒了一句,对方不但不领情,竟出言挖苦。她心中苦闷,却又不能得罪他,好在孙楷停止了打人的动作,而躺在地上的孙安却浑身发抖,口鼻处冒出了一滩鲜血,手腕上新伤旧痕比比皆是。
她与孙楷接触不多,先前几次上门提亲,对她的父母也都是有礼有节,让她以为这位庐州知府虽有些不学无术,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亲眼看到他施暴的行为,她内心不由得十分担忧害怕。
这个人,将他那阴暗的一面隐藏得如此之深啊!
他的目光如蛇蝎虎豹,阴毒嗜血,让她不寒而栗。
最终,越玲珑还是在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下,一点点迈动双腿向着奄奄一息的孙安走去。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脉,见他张嘴似要说什么,她忙出声道:“你伤了肺腑,先别说话。我先替你包扎……”她正翻找着医药箱里的纱布,孙楷却上前一脚踢开了她的药箱,箱内的物件散了满地。
越玲珑大惊失色,看孙楷一脸冷然,不敢多言,默默将散落在地的物件一件件捡起。
孙楷勾起唇角,喝一声:“来人!”
原本隔岸观火的一众衙役忙奔了过来,整齐有力地道:“大人!”
孙楷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向越玲珑和孙安,笑得诡秘:“这两人以下犯上目无王法,抓起来!”
越玲珑正整理着药箱,听闻顿时呆了;而意识尚存的孙安却是拼命爬到孙楷脚边扯住他的裤脚,抬起沾了血渍的脸,弱弱地恳求道:“大人,抓我……小的办事……办事不力……越姑娘……”
孙楷不耐烦踢开孙安的手掌,冷声冲发傻发愣的衙役道:“还愣着做什么!”
一众衙役蜂拥而上,轻而易举便将孙安钳制,却是在抓越玲珑时,这一弱女子多次冲开衙役的桎梏,一心要抢回属于自己的医药箱。
孙楷的目光不经意看了一眼孙安,继而对抓捕越玲珑的两名衙役说道:“她要带着那破箱子,就让她带着!”
程立平近来发现大奶奶与老爷子谈事时总是刻意避着他,而大奶奶出门的次数比平常频繁了许多,他不由心中生疑。
在姚春兮收拾好妆容即将出门时,程立平适时地拦在了她面前,笑道:“大嫂要出门啊?”
姚春兮自然而从容地答道:“天气转暖了,我上街扯几尺布回来,给爹娘和几个孩子做几件春衫。”转而,她又笑着将程立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老三的个头长了一些,也要换新衣裳了。你随我一道上街吧,也帮几个孩子挑挑花色,明儿总是怨我为他挑的花色太沉闷,怪我这个娘还不如他二婶懂他呢!唉!”
程立平见姚春兮至今提起二奶奶依旧落泪,他心里也不好受,却还是绞尽脑汁安慰道:“大嫂,你与二嫂一道嫁进来,情同姊妹。二嫂不在了,大嫂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姚春兮微微红了脸,低头擦了擦眼泪,笑道:“我就是挺想念她。当年,我与她一同嫁入你们程家,外人还当是一对亲姊妹嫁给了一对亲兄弟呢!这在当时,可是一段佳话呢!”
外人当做佳话来传,在程立平的记忆中,这件事似乎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当年,程家举家上下皆反对二爷迎娶甄家小姐甄莲,因甄莲当时早已许了省城孙家的子孙。当时的孙家虽不如程家声名远扬,却也是省城的大户人家,甄家是清贫如洗的官宦人家,欠了孙家的债,甄父只得让女儿与孙家的纨绔子孙孙淼联姻。
孙淼平日里仗着孙家是省城一大户,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手头上更是有好几条人命。二爷买通那些受害人的家属,一同到衙门状告了孙淼,其声势不可谓不大。孙家见此事不能大事化小,又怕官府在孙淼身上找出更多的事出来,只能选择大义灭亲。
孙家咽不下这口恶气,不能正面与程家对抗,只能将气撒在甄家身上;而甄父也便将这一切算在了女儿身上。为了与孙家交好,一怒之下,断绝了父女之情。
程家老爷子对于二爷的所作所为又气又恼,而二爷更是不顾外头的流言蜚语与甄莲私定终身。老爷子只能做出妥协,成全了两人的好事。
正是因这一场风波,大爷与凤阳姚家的婚事被耽搁了,大爷上门请罪后,双方重新定了日子。姚老爷子自然也听闻了二爷的事,为了让外人因甄莲的身份少嚼些程家的口舌,便将甄莲认作了干女儿,让她以姚家人的身份,与自己女儿一同进了程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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