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豪虽然是个男生,但说教起人来丝毫不输那种街道办的阿姨,估计关智诚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方程已经背好了书包站起身,把凳子塞进桌子下面后跟李佳文他们说了再见,就准备要走。
“方程……”
眼看着方程要走过了,原理叫住她,坐在位子上抬起头,眼神很复杂,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纠结着要不要说,该怎么说。
在觉得方程就要开口问他要说什么之前,他匆忙回复:“就是,路上注意安全。”
他笑得很不自然,方程知道这肯定不是他本来要说的话,但是她并没有追问。
“你也是,我先走了。”
学校校门口就有公交车站,直达穗和园门口,每天这个点那趟公交车上几乎都是思川的学生,相比之下还是很安全的。
方程走了,原理有些懊恼,又往书包里塞了一本习题集才走到前边去喊关智诚:“走了,你还是带回去做一做吧,毕竟都快高考了。”
冯嘉豪像找到救星一样,忙附和着连连说“对对对”。关智诚幽怨地瞪了原理一眼,愤愤地把各科试卷都塞回了书包里。
“我跟你说清楚,你到时候要是不把每一个题都给我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做鬼也要缠着你,你也别想睡着安稳觉!”
还没出校门呢,这已经是关智诚念叨的第三遍了。原理心里本来就烦,被他吵得不行,往前走了几大步,才终于清净了一小会儿。
方程下楼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物理老师,老师要跟她讲放假回来辅导别人的事儿,聊着聊着,为了将就老师,就没走太快。
所以这会儿,他们不过在原理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
原理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回头看了一眼左手边那面墙上,还很新的成绩榜。
最上面他和方程并列着,然而她是第一,他是第十一。
拐角处的灯光不是很亮,又隔得远,看不清墙上两人的照片具体是什么样子,但原理记得,那一天方程站在一丛及腰的花树前,在覃主任的要求下生硬地比了个剪刀手,比往常多了一分难得的憨态可掬。
关智诚在方程来一中的当天,十分详细地原理讲了在百花荡遇到方程的事,告诉了原理方程是怎样把他们三个人扶到路边的,言语间充满了感激。
原理不会像宣传正能量的野生节目一样,毫无节制地去加各种好人光环在方程头上,他只是在重遇的这段时间里很清楚地感受到,方程明明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真实,只是性格不太一样而已。
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样的方程和原绅口中的那个小女孩联想到一起。
关智诚跟上来,见原理像失了魂一样站着没动,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墙上的照片,随后戏谑:“都说了,逮到机会我就给你剪下来,没必要走过路过都跟见了宝似的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原理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根本没听见关智诚的话。
眼见就要到关校门的时候了,门卫已经开始冲教学楼这边喊,关智诚无奈地拽起原理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走啦走啦,再不走要在学校睡桌子了。”
刚被拉着走出一步,原理挣开手,把双肩包另一边被拽得垮下肩膀的背带往肩上薅了薅,兀自往前走着,也不管关智诚在身后百般吐槽。
方程和物理老师在学校超市前分别,这会儿她已经出了校门了。
晚上的风比白天更大的同时,还更凉。方程站在公交车站牌前,把手揣进了衣兜里,眼睛因为风大而微微眯了起来,仍然可以看见映在那好看的眼眸里的,夜晚各种灯光斑驳而闪烁的光影。
车流在学校门前并没有设计得很宽的马路上,或急或慢地行驶。
偶有一辆出租车不待学生招手就缓缓降下速来,摇下车窗问站牌前的学生走不走,有的学生懒得等公交车就结着伴上车走了,塞满一车后,司机离去前会把车顶上空车的标志灯熄掉。还有一些人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和方程一样在站牌前等着。
没一会儿公交车来了,方程还没办公交卡,就从书包小兜里掏出来两个硬币,跟着人流踏上车,走过投币箱的时候投了进去,硬币在投币箱里碰撞得叮当响。
司机谨慎地盯着每一个人确认他们都付了钱没有逃票后,关上了车门。
车上还有很多空位,但是在学校一坐就是好半天,方程想站着缓一缓,就挑了靠窗的一个站位,拉着头顶的拉手面向着窗户。
有一两个班上的同学也上了这趟车,跟方程打了声招呼,闲聊了一两句后去了后排坐下。
车上有伴的人都和同伴聊着天说着笑,偶尔讲到什么很有趣的内容,会笑得把头往对方肩上埋。
方程喜欢夜晚,它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又让人莫名心安。就像她晚上常能在穗和园附近偶遇觅食的小野猫,在半天却很少见。
车子发动的时候,原理刚从学校对面一家门店里取出自己寄放在那儿的自行车,方程认出是他,后面紧跟着他的应该是关智诚。
关智诚的自行车最近坏了还没来得及换,原理的自行车也没有后座,为了不让关智诚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夜路,他只好推着车和关智诚一起压马路。
反正明早没课,他们也就没有走得很急。
路灯安得有些稀疏,有较长一段路又因为旁边是公园,没有门店的灯光照亮而比别的地方更黑,他们走过树下的时候,会被投下来的树影遮得严严实实的,在方程的视线里消失那么一两秒。
过了起步加速的时间,公交车速度比行人快很多,原理和关智诚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又路过第一次坐这趟公交车回家时,原理骑着自行车拐进去的那个路口,指路牌亮着灯,镶着亮白的‘江河郡”三个字,指向那一条路的尽头。
原罗茂和苏梅开着自家的车把方程接回家,路过这个路口的时候,路牌还只是一块喷了蓝白两种颜色油漆的铁皮,天只是比较暗的时候都会看不太清楚。
那天阳光正好,原理指着路牌跟方程说:“记好了我们住在江河郡,要认得回家的路哦。”
她没有忘记,只是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起来。
第16章
“方程!”
身后有人在叫她,听起来是隔了比较远的距离。方程回头,看见一个并不认识的女生,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汉服,手里还拿了一把做工精巧的剑。
女生向她跑过来,在她错愕之际拉起她的手。
看出方程并不认识自己,女生心里抱怨了句“拽什么拽”,却还是笑脸盈盈地向方程解释:“我是三班的张潇寒呀,上次我们还一起在丹枫园拍了照啊!”
上一次拍照的时候覃主任让按成绩排成两排,按理说张潇寒应该站方程旁边,但方程记得,当时她旁边是李佳文。
她仔细想了想,确定那天并没有看到张潇寒,猜想他们当时可能站得比较远所以没看见吧,也不知道她叫自己是有什么事。
方程把手里左手提的垃圾袋换到没被张潇寒拉住的另一手,轻轻地试着抽出自己的左手,却发现张潇寒加大了力道,虽然没有用力到让方程感觉到不适,也很明显是不愿意松开了。
“你好,我是一班的方程。”方程礼貌地笑着,“你能先放开我的手吗?”
“哦哦,好!”张潇寒立马松开手,却借势加了一道力,几乎是把方程的手用力往下一甩。
方程不解地注视着张潇寒,然而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笑容,弄得方程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脑子里却回想起刚来思川的时候,廖兴梅跟她说的话:“你都不知道他们三班多神气,仗着出了个张潇寒每天那个下巴翘的都快杵上天去了……”
爷爷说了今天中午想吃鸡蛋羹,但是家里没鸡蛋了,方程给爷爷煮了点粥喂他吃完后,才放心地把爷爷交给阿姨照看,打算去超市买点食材。
虽然张阿姨做事耐心又认真,她之前交代张阿姨的关于爷爷的饮食习惯阿姨也有遵循着来,但从搬到这边来后难得有时间,她还是想亲自给爷爷做顿饭。
她计划出来的时间并不多,也就不想和张潇寒追问个解释,说了再见后绕开眼前的人把垃圾扔进桶里,往超市走去。
“方程!”
还是张潇寒的声音,不过这次是跑着过来的。
见方程没有回头,张潇寒径直走到她面前,表情竟有些楚楚可怜,“我没有你努力,我认,但是下一次,下下次,到高考完,第一还是我的!”
“……”
方程没有回话,只是带着困惑看着眼前妆容精致,服饰靓丽的女生,想不明白她这一番行为是为了表示什么。
宣战?表情不符。
交友?言辞不符。
无论如何,来者非善类,绝对没错。
眼看着张潇寒眼里的泪水就要成珠子似的落下来了,早上晨练回来的大爷大妈用审视社会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方程终于做出了回应。
“那你加油,我要去超市买菜了。”
说完,方程再一次绕开她,没打算跟她纠缠下去。
她眼泪掉或不掉,都无关方程。她考不考第一,更无关方程。她能考,是她的本事,不能,也是她的本事,何必要专程来和方程说一声?
方程这会儿只一心想着买菜,买鸡蛋,做鸡蛋羹,不想被无关的事干扰,再者,她也不是不分好歹对谁都腆着脸笑的人。
张潇寒没料到方程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完全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她不禁气恼,望着方程的背影急促地喘着气,经常写字被磨出厚厚茧子的手把熨得平平整整的衣服拧出了很深的一团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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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站在肉铺前,等着师傅把她挑好的排骨砍成小块。
刀砍在骨头和案板上的声音太大,尽管超市里人并不多并不吵,她也没能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关智诚和原理起了个大早,从江河郡过来找彭越,再叫上彭越一起去找郑楚浩。彭越也住穗和园,只不过隔方程家很远,两个人才从来没碰见过。
郑楚浩的妈妈常年卧病在床,他们想着来超市买点东西带过去,空着手去总归不太好。
他们四个本来是从小玩到大的,但是初三那年郑楚浩家里出了事,父亲也突发疾病没能挽救回来,为了还债把家里房子卖了。辗转几处后实在无奈了,今年年初的时候搬去了他妈妈的娘家老家,见面的机会就渐渐少了。
好在,他们还是有空就会约着见一面,也就并没有因为距离和时间而变得生疏。
原理比关智诚先发现方程,但是关智诚比他先走到方程身后。
“嘿!恩人!买肉呢?”
关智诚眼睛扫视了一遍摆放在橱里的各种肉,正要凑近些,被卖肉师傅砍骨头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缩了回来。
“嗯。”
方程接过已经处理好装进袋子里的排骨,看了一眼标签上的金额后放进了推车里,抬头的时候看见关智诚后面正走过来的原理和另一个看起来就很强壮的男生。
“你们也住这附近吗?”方程问。
她知道原理不住这儿,可还是问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关智诚回答:“不是,我跟原理住江河郡那边,彭越住这儿……”
他回头招呼原理他们快过来,站到方程这边儿面对着原理和彭越,对彭越说:“喏看清楚了阿越,这是我们的恩人,在楚浩家那边把我们从泥塘里捞起来那个小姐姐,快来谢恩。”
在学校关智诚逢人就介绍说方程是他恩人,到现在为止,理科班那一排班级不认识方程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回事儿了。
方程不是没有和关智诚讲过没必要这么记着这件事儿,他答应得好好的,下次逢人还是老样子,廖兴梅都说他要不去广播站一次性宣传完得了。
那个男生比原理矮了半个头,但肌肉却肉眼可见的比原理发达,身上也带着一种和原理身上的学生气截然相反的匪气,尤其右边脸上那一个刀疤,无声地提示着别人——他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