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你的拐弯螺丝屁!”
张明月和廖兴梅争辩着,脸上却肉眼可见地泛起了含羞的红晕。
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靠在方程肩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廖兴梅跟张明月讲关智诚,关智诚跟廖兴梅讲张明阳。方程在她们中间,在她们问她话的时候时不时说一两句作为回复。
那天的晚课正好是耿舒文的,校长看到了成绩排名也高兴,就准许了他们去饭店聚餐,吃完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廖兴梅按耿舒文给的地址,带着全班找到了那家饭店,报了名字后被服务员领进一个有两张大桌子的隔间,加把椅子正好够坐。
“谢谢。”原理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椅子。
“不用谢。”
门被拉上,原理搬着椅子坐到了关智诚旁边,和方程之间隔了一个廖兴梅。
隔间还算大,安了两张大圆桌也没有显得拥挤,还开了一面很大的窗户,挂上了浅绿色的窗帘,窗台上一盆看起来养了很久的吊兰垂下并不杂乱的枝条,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菜是在学校的时候耿舒文问过大家就点好了的,估摸着没一会儿就要上了。廖兴梅和张明月想先去上个厕所,刚出门,李玉和其他两三个女生也跟了过去。
他们班本来人就少,一桌就十来个人,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显得有点空荡。
因为不回教室了,大家都背了书包带好了回家要看的书。一中唯一让所有学生感恩戴德的一点就是没有不让带手机进学校的规定,虽然有说绝对不让上课时间看,否则逮到一个绝对不手软立马警告处分,相比其他学校来说,也已经够仁慈的了。
一路上廖兴梅都强调,大家是来吃饭放松的,可以玩手机,但绝对不能看书。这会儿大家都很听话,没带手机的逗和旁边的人聊着天,没像平时一样,上个厕所都要读会儿小册子。
方程看了看手机,又问了李阿姨一遍爷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阿姨回答说没有,她才真的放下心了。本来她想先回去,但耿舒文跟她说如果家里没紧急事儿,就还是多少陪大家一起吃一会儿,她想想也觉得就那样走了实在不妥,就只好跟着来了。
原理把冯嘉豪倒好的热茶往方程这边送,一个接一个往下传。
“手往上点,当心烫。”他柔声提醒方程,随后才把杯子放到她面前。
“知道了,谢谢。”
饭店刚开没多久,廖兴梅不太熟,带着另外四个人找了一圈后才找到了厕所,她们回来,菜正好上完。
关智诚看了一眼落座的廖兴梅,眼神在被隔开的原理和方程之间流转,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戳开了碗筷的塑封。
只有他有成全别人的良好品格吗?关某人心里纳闷。
一顿饭吃得很是愉快,大家偶尔聊一两句,也没尽往学习和成绩上扯。席间两个桌的人还三三两两交换着位置,廖兴梅也搬着凳子去了隔壁桌。
关智诚拿手肘戳戳原理,小声说:“你往我恩人那儿挪啊!”
原理给他夹了好几筷子的菜,直到最后,也没有听他的把凳子往方程那边挪。方程不顾自己身体还他那一千米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出饭店的时候廖兴梅给耿舒文打了个电话,告知他他们已经吃完准备各回各家了。她开着免提把声音调到最大,一群人在路边听着手机里耿舒文让他们注意安全结伴而行的叮嘱。
一个小孩儿等着小自行车路过,已经骑到前面的花坛处了,还扭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被他家长好一顿训。
学校住校生本就不多,他们班更是一个没有。大家在十字路口分别,有的家离得进没坐车,三五成群地走了,有的家比较远,在路边等车。
方程跟顺路的几个同学一起上了车,原理和关智诚也取了自行车往江河郡走。
晚风拂面,凉意还有些渗人,关智诚打了个寒颤,掏出了口罩带上。
“哎!”关智诚骑着自行车一个拐弯,绕道原理前面一点,“我突然想起来,你是先前就知道我恩人住穗和园那边吗?看你上回在超市看到她一点也不惊讶。”
原理没有超他,跟着他的节奏缓缓踩着踏板,保持着相对静止的位置。
“她来那天提的装书的袋子上,印了很大的穗和园的标志。”
一个简单明了的回复。
关智诚了然地点点头,却又不甘心只得到这个答案,“不是,那怎么就你看见了,我没看见呢?你是哪里跟我不同吗?”
……
“因为你叫关智诚,我叫原理。”
“哦。”
那天晚上回到家,原绅又喝得烂醉如泥,趴在他房间门口就睡着了,原理忍着酒气把他扶到床上,冲了个澡才上床。
他把关智诚剪下来的照片放进了抽屉里,下面压着上一次在丹枫园和别人一起照的合照。
天气在四月下旬的时候开始偶尔有了闷热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伴随着雨点落下来的凉意。在学校里大家都穿校服看不出什么区别,一出了学校就能看到满大街穿短袖短裙的也有,穿毛衣绒裤的也有。
二十七号那天是个所有人每天望着天气预报,期盼了很久的好天气,碧蓝如洗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碍眼杂质,偶尔飞过一架飞机,把薄薄的云层拉成一长条净白的丝绦,煞是好看。
天气好大家心情也好,耿舒文还提议下午的课去运动场看台上上,除了抽背古诗文不安排别的内容,背完一个走一个,提前去吃饭。
下午上课铃都还没响,所有人都拿着必备古诗文的小册子赶到了看台,等着耿舒文来。
他们围成一堆,但没按班上的位置坐。廖兴梅拉着方程来到张明月旁边,递给方程几张纸巾,让她擦擦凳子上的灰。
方程正弯腰擦着,耿舒文火急火燎地跑来,还隔看台老远,就大声喊:“方程!方程!快叫方程下来!快!”
方程第一时间就想到可能是爷爷出了什么事,慌忙从旁边地位台阶跑下去,她几乎是三步并做了一步,手里沾了灰的纸巾也被捏成很紧的一团。
“你慢点啊!”
廖兴梅他们在后面喊,担心她摔倒。
方程没办法腾出心思回复,眼看着就到最后几步了,她没看见路中间有个石子儿,踩了半边鞋沿上去,脚一崴,整个人就要歪向旁边的大音响。
原理和关智诚在最上面,听见耿舒文喊方程,原理也跟着下了来,他都离方程没两步了,看见她快摔倒,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廖兴梅和几个隔得近的人也马上朝方程赶来”,然而意想中的碰撞并没有到来,方程借力往前跨了几个大步,步伐有些不稳,好在并没有摔倒。
运动场看台后面小区里的旧公园要拆除重建,一个没有姓名的大雕像轰然倒地,砸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方程的脚还是被崴到了,明显能看出她是忍着痛在继续走,耿舒文见状朝原理招手,“原理!你来,过来,扶着她,跟我一起去医院!”
方程顾不上是谁扶她,急得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脚上的痛,一心只想着爷爷,却始终不敢开口向耿舒文确认。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只是方程的世界里永远地失去了一处温暖。
第22章
爷爷走了。
本来就是迟早的事, 但方程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李阿姨靠着墙捂着嘴,不忍心看这样生离死别的伤心场景。老爷子近段时间明明精神状况很好,身上也没说哪里不舒服, 有几次还主动要求要去阳台看看外面的样子, 之前她和方程说要推他出去他还总是不愿意。
现在想来,大概也是老几辈人常说的回光返照吧。她本来看老爷子看电视看得挺好的, 哪知才去厨房洗了个菜, 就听见方程挂在他床边的小铃铛响个不停, 她还没赶到房间呢,声音就渐渐没了,吓得她打电话的手都颤抖不已。
老爷子是在方程他们刚上车那会儿就没了的,耿舒文收到消息后, 一路上连着看了方程好几眼,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方程自己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哭, 可说话的声音分明带着隐忍的哭腔。她说,老师,我知道了。
悲伤好似从她体内被抽离,化作了一缕烟跟着爷爷的魂/灵飞上了那天的晴空。
白布就要盖上老人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苍老的脸, 方程扯出一个不很自然的笑, 直到再看不见爷爷的面貌。
后续的一系列事情方程本来一个人能行,但李阿姨,耿舒文,还有原理,他们都不放心, 怕方程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不顾方程的反对都留了下来陪着她。
中途学校给耿舒文打了个电话,说是上面有领导来了,他还是得回来一趟,没办法就先走了。
临走前他把原理叫到一边,拍拍原理的肩,从钱包里拿了几张百元钞给他,“晚课老师那边我去给你们请假,她家里没别人了,你帮我看着点,我完事儿了马上回来。”
原理点点头,让他放心。
李阿姨给段诚孝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没接通,也就没接着打了。
原理站到方程边上,温柔地把她紧紧攥在手里的纸团拿了出来,而这过程中,周边人来来往往,方程却仿佛置身无人之境,眼里只有那覆盖着一副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的白色床单。
还在百花荡的时候,爷爷就反复交代方程,让她一定不要把自己埋到墓园去,说哪里生人太多了,他不适应,他就想留在百花荡,哪儿也不去。后来搬到穗和园,想到以后方程还要回百花荡,又担心她以后一个人会害怕,改口说还是去墓园,怕自己不小心变成了坏的鬼,吓到方程。
方程知道爷爷还是想留在百花荡的,拿到骨灰盒那天她只给失联的段诚孝发了条短信简单告知情况,抱着骨灰盒坐车回了百花荡。
除了李阿姨和耿舒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原理可能是从他们那里知道了消息,在清早时分比方程还先一步到了百花荡路口。
方程下车的时候,隔老远就看见了坐在路边大石墩上的原理。他没穿大红色的校服,换了一身纯黑的衣服。
她都没出什么动静,原理就好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站起身转了过来。车子开走了,带起一阵风把方程的头发吹向一边,好似吹走了好多或喜或悲的时光和无尽的思绪,而方程眼底的情绪深的更让人捉摸不清,整个像极了有一部日漫里的一幅画面。
原理跟在方程后面,两个年轻人迈着十分沉重的步子往百花荡边上的房子走去。那是方程和爷爷住了有近十年的家。
方程打开门锁,把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屋中间的桌子上,进杂物间找出来爷爷栽花种树的时候用的铲子和锄头。
方程把骨灰盒埋在了后院的一棵万年青下面,那棵万年青也是爷爷自己种的,说是迟早用得上,现在真的用上了。
原理想帮方程挖,但想到这是方程送爷爷的最后一程,最终没有插手,只在一旁静静地帮方程抱着骨灰盒。
没多久方程挖好了坑,从原理手里接过骨灰盒,蹲下地往里面放。手到坑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眼里隐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却依旧缄默不语,连一声啜泣都没有。
原理也蹲了下来,犹豫着,悬在方程背上想要安抚她的手最终落下,轻轻地拍打着以示抚慰。
“爷爷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是一句被用滥了的话,此刻听来却很管用。
方程把骨灰盒整个放了进去,也不起来,就那样蹲着,手握着铲子把原本刨开的土填了回去,一铲接一铲,速度放的很慢,像是不舍得那么快就真的埋上,不舍得真的阴阳两相隔。
她睁着眼,任眼泪不停地往下,滴进了泥土里,混合着泥土被覆上骨灰盒,包裹着那个并没有什么温度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