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信仰——椿与春日
时间:2022-06-14 08:45:25

  原理的心像被什么绞着,一阵一阵地隐隐泛起痛感。
  他潜意识里把方程归为了家人,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过来,方程离开原家的这近十年,根本不是当初短短几天就能取代的。他们一家做得太不称职,他还奢望方程能顾念旧情,能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笑得很开心……
  怎么可能。
  这期间方程得到的所有陪伴和温暖,都来自她爷爷,跟原家没有一点关系。
  那天做了些极简单的仪式后,方程把爷爷先前经常用的安乐椅搬到了屋外,也给原理拿了条凳子,招呼他坐下。
  方程坐在安乐椅上,像爷爷之前那样把手搭在两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前那棵已经倒下的李子树。早在他们搬到穗和园那天,那棵树就已经被虫吃得千疮百孔了。
  “我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棵李子树还能结果子,但是很酸很涩,留它长到别的树都掉光果子了,它还是很涩,爷爷就再没有摘过了。一到树上挂了果,爷爷就坐在这把椅子上,陪着我数结了多少个。”
  原理没有插话,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讲。
  “刚来的时候,爷爷经常要带着我去各种地方办/证明办/证件,他的户口本一开始已经旧得裂成了两半,后来换了新的,段诚孝那一页,换成了我的。”
  天还早,门前的小路上偶尔会经过一两个人,他们不知道方程爷爷已经去世了,看见方程回来还热情地叫她,问她爷爷还好不好。方程也没有告诉他们爷爷的事,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复着,说都挺好。
  百花荡整个地方湿气都比较重,风吹过好像把路边草木上的水珠都带了起来,拂过人脸的时候都留下潮潮的感觉。
  原理摸了把脸,见方程眼角还湿润着,递了张纸给她。
  “谢谢。”她拿着纸,却并不用,只摊开在手里,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蹭着纸面。
  “原理……”
  原理竖起耳朵,心跳都漏了半拍,结果方程只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好吧,也算在意料之中。
  原理回了句不用谢,背抵着后面的墙,头微仰着望着好不容易晴朗后,又阴下来的天空。
  人一生在各个阶段都要遇见很多人,有的人可能只见一面再无交集,有的人可能陪你走一段路,有的人可能陪你走完余生。
  小时候原理第一眼看见方程,只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很新奇的玩具,总想买回家看看。所以上天可能为了惩罚他想法不够成熟,把方程从他身边带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熟了些,他只是强烈地希望,能代替爷爷,陪方程渡过漫漫余生。
  一两只鸟落在门前空地上啄着地上的小虫子,一只先一步跳到别处,下一只就赶紧跟上,好像生怕被落下。
  原理偷偷看了方程一眼,与此同时其中一只鸟不怕人似的飞到他脚边。他屏住呼吸,没敢惊扰。
  一晃就到了五一假期,距离上一次关智诚问方程有没有空,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作为高三学生,放假是不可能真真正正的放假了,调休来调休去,最后只得了两天假期。
  关智诚在那节语文课后才知道了方程家里的情况,这次学聪明了,没来问方程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玩。
  周围人里知道方程家里情况的除了耿舒文,就只有原理,廖兴梅和关智诚,他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带方程去散散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就装作偶遇,再问方程要不要一起,这样一来也不会让她因为觉得大家是为了她而产生压力。
  放假第二天早上,廖兴梅打头阵,先装模作样地发了条动态。
  廖女士要发财(廖兴梅):哎呀,居然难得放假了,出去玩吧!小伙伴儿们别让我在路上遇见你们哦,不然就得陪我!
  动态发出去的时候,廖兴梅已经在穗和园门口下了车,站路边等着原理和关智诚。
  班上只有方程和另外两个女生住穗和园,而那两个女生早就有约了,跟方程家也不住一栋楼,她也不担心会跟另外两个人碰见。
  按照关智诚说的,上一次他们在超市碰见方程的时间就这个点左右,原理和关智诚来了后,三个人就进了小区门,准备先去方程家楼下转转。
23
  离方程家那栋楼不到二十米远的时候, 原理停下了脚步,廖兴梅正专心关注着她发的那条动态,隔一两秒就刷新一下浏览过的人,却始终没有看见方程的头像。
  关智诚一手拦着还准备往前走的廖兴梅, 一手推了推原理, “怎么了?”
  大楼门口外,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站在方程旁边, 低着头跟她说话。男人穿着很休闲, 倒不像是找麻烦的小混混, 手里还夹着一支点上了却没抽,最后熄灭掉的烟。
  方程背对着他们这边,他们能隐约听见一些讲话的声音,但一句完整清晰的内容都没听到。
  男人抬起手, 好像是想要摸摸方程的头, 最终还是放下了,又从兜里掏出一把钱, 看得出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 还叠得整整齐齐。他把钱递给方程,方程摇摇头,他也没强求她收下。
  原理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从百花荡回来那天,方程在车上接了个电话, 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 问方程这段时间去哪儿了,问段爷爷是不是出事了。方程如实告知,她挂断电话的时候,原理无声地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那天他们还是和“方程”偶遇了,在那个男人走后。方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没有憔悴得不成样子,可言语间还是透露着一种疲惫和无力感。他们没舍得叨扰她,加之原理也像失了三分魂似的不在状态,就借口要去找别人离开了穗和园。
  收假回校后,方程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回于学习和穗和园之间,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把已经完全不会用到的书往家里搬,打算等高考完就叫辆车把所有她和爷爷的东西都拉回百花荡。
  高考进入了最后一个月的倒计时,有人开始慌乱紧张,有人开始求神拜佛,有人把睡眠时间压缩得更短,也有人加长了休息时间。
  高三南北两面楼的角落里,时常会有人拿着知识小清单在那里读背。窗台外面天再怎么瑰丽绚烂,窗台上也只有一张铺开的卷子和几颗凑过来的人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几乎盖过了外边,因为夏天到来越来越噪的的虫鸣鸟叫。
  张雅雯问她题的频率减少了,往往旧问题还没解决,新问题又不断出现,方程偶尔抬头想活动活动脖子,总能看见她左手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有时扯得紧了,头皮会微微凸起。
  段诚孝还是没有消息,方程不了解他的朋友圈,想问人也无从问起,也就没有再管他。
  方程在全员绷紧神经的时间里,像个单独放慢的部件,四周光影流窜,她永远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走在自己的路上。
  中午和下午都不用往家里赶了,她留在了学校吃食堂,每次一到饭店,廖兴梅就拉着她从五楼狂奔而下,被覃主任提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她的座位又轮了几回,而原理还在教室最后面的位置,永远能看见她的背影。偶尔他们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有廖兴梅和关智诚担当气氛组,他们也多多少少会聊上几句,有时谈学习,有时聊未来。除此之外他就不怎么来找方程了,更多的时间都在埋头做题,只在别班有传言说他要出国来不参加高考的时候,认真地在方程面前辟了下谣。
  周日上午上完课,廖兴梅说实在受不了了,一定要去外边买杯奶茶给自己加点能量,反正下午没课,方程就陪她去了。
  学校外边就有个报刊亭改装的奶茶店,整体蓝色,屋顶上还有一只大海豚,墙上绘着翻涌的海浪,这样的冷色调让人在燥热的天里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清凉。
  “老板!一杯杨枝甘露,冰的。”廖兴梅趴在窗口往里喊,听里面有人应声,转过头问方程,“你呢?还是三分糖的椰果奶绿?”
  方程不爱吃甜的这事,廖兴梅刚知道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毕竟她第一眼见到方程的时候,还以为方程是个甜妹呢。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甜妹就要吃甜的。
  “嗯。”
  方程也轻轻靠在窗口伸出来一截的木板上,贪婪地感受着从报刊亭里边窜出来的丝丝冷气。
  报刊亭外边就她们两个人,廖兴梅跟老板交代好后还跟方程说怎么今天外边都没人,结果在她们等待等我时间里,从别处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人,各自从窗口拿走了至少一杯奶茶。
  廖兴梅瞪着把她挤到一边的一个男生,嘴角抽搐,“靠,这是都提前下单了是吗?”
  老板从窗口探出脑袋,赔着笑脸,“是的同学!你们稍等一会儿啊,前面没几个人了!”
  ……
  又走了一个人后,廖兴梅有些不耐烦了,手指曲着一下接一下敲击着老板放奶茶的木板。
  “不好意思啊方程,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多人。”
  “没关系,还能蹭蹭空调。”
  方程笑着说完,闭着了眼睛,指腹轻柔地按摩眼周。她是有轻微近视的,虽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很拼,但最近可能还是用眼过度了些,眼睛有时候会感觉很累。
  “哎!你们也来了!”
  方程听见廖兴梅跟人说话,缓缓睁开了了眼睛。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中的夏季校服,也许是怕热,领子上留了两颗扣子没扣,把好看的脖颈和凸出而不突兀的喉结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一手还擎着刚从肖凯那里接过来的篮球,逆着皎白的阳光投下的影子把方程映在墙上的影子覆盖得严严实实。
  方程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里无端回想起运动会那天,没比现在凉快多少的天气,还有那个举着牌给她加油的男生。
  暑气渐长的时节里,原理好像又长了个儿,方程得把头再抬起一点,才能看见他俊秀的脸。她才发现,原来原理只有左边脸有一个酒窝,不笑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男生也微微低头,阳光和挺有设计感的报刊亭配合着,构成了一个绝美的画面。
  关智诚去教室拿手机,比他们晚一会儿出的校门,站在十来米外,不忍打破这样的美好,还隔得比较远,就拿起手机赶紧拍下了这一幕。
  两个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偷拍,互相打了声招呼后,方程偏过身子,从廖兴梅手里接过已经做好的奶茶。
  “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方程轻声问,随后又补充,“我请客。”
  关智诚跑了过来,打断了原理正要说出口的回复。没有人知道关智诚搞什么猫腻,只见他神秘兮兮地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原理裤兜里,笑得像村口的二傻子一样。
  后来覃主任路过,帮方程和廖兴梅付了钱,还让老板给原理他们也一人做了一杯,按最贵的来,他们没法拒绝,只好道着谢,目送着覃主任离开。
  真正等到最后那段时间,各科老师也不再把学生逼那么紧了,所有能取消的考试,什么随堂考,晚考都被移出了他们的日程,成绩榜换了又换,方程和原理却始终稳定地排在最前面。
  高三能做到既最能让人高兴又最能让人伤心的东西,除了考试成绩没有其他,考试少了之后,整栋楼有时候反而比以往更加沉寂。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未来已经差不多成定局了,成绩基本稳定,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他们也开始跟周围人商量志愿怎么填,毕业了去哪里玩,以后又怎么聚,有的甚至扯到了结婚去了。
  五月的最后一天早晨,廖兴梅还因为班上少一个人在跟学生会查考勤的人交代情况,耿舒文匆匆忙忙进了教室,险些被讲台给绊倒。
  那天没来的人是李佳文,方程旁边的座位从那天早上,一直空到了离校那天。她从廖兴梅那里得知,李佳文心理出了些问题,被他舅舅接去了外省,参不参加高考都不一定。只是方程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和李佳文同一天缺席的,还有三班的张潇寒。
  当天李佳文家里的人就来教室把他的东西带走了,而那时方程和,原理,李玉他们几个被覃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听了有半个小时的心理健康教育。覃主任还宣称,是变相地奖励他们休息时间,不想他们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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