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程回来的时候，李佳文的座位上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凌乱地摆放着几本小册子和一两张可能刚发下来的试卷。方程收起试卷，把那些小册子摞好，才发现最下面，李佳文无比珍视的那个素描本还在那里，没有被带走。
素描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线圈从圆形被挤压成别的形状，连有封面上的塑料膜都和封面分离了，仿佛只需轻轻捏着一角，就能整个掀起。
方程拿纸巾把封面上的铅笔屑仔细地擦干净，把素描本收进了书包里，想着等见到李佳文再还给他。
只是她并不知道，从那天以后，他们再也没能见面。
后来的某一天，她收拾屋子又找出这本素描本，翻开才发现，这里面的每一页都在重复地画着封面上的几何体，她以为没什么特别。
第24章
六月初, 高三年级提前因为高考提前放了假，他们欢呼雀跃着离开学校的时候，趴在窗台和天桥观望的人变成了高一高二的学生，两个年级的人加起来, 比他们之前的架势要夸张许多。
因为之前已经把大部分的书都搬了回去, 方程这会儿手上并没有太多东西，还帮廖兴梅分担了几本比较厚的书。
人流量比较大, 校门正大门和偏门都被打开了, 三个门卫叔叔分别守在门边, 小范围地踱着步，盯着路过的学生手里的书本看，遇上平时比较熟的，还能聊上一会儿。
前面的人堵住了, 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后面的人偏又死命地往前挤，廖兴梅有些生气地朝后边吼了一声。
那几个往前挤的女生应该和她们都是一层楼的, 看起来有些眼熟。后面没在往前挤了, 却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大概是在表达对廖兴梅的不满。
突然堵住是因为前面有人书掉了，散作满地，周围人帮着他捡来起来, 人群才得以重新缓缓前行。
方程刚迈出半步, 后背被硬邦邦的厚书本结结实实地戳了一下。夏季校服薄，方程又比较瘦，说不疼是不可能的。她以为是后面的人不小心，自己往前靠了点。
又一下，比刚才还用力, 而且能明显感觉出来是拿书脊一角戳的。
方程愣了秒神，廖兴梅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停下没再往前走，后面的人不待她回头，开始跟旁边的人讲话，事实上却很明显是说给方程听的。
“啧啧，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呐，居然不小心碰到了人家一班的大神，不知道会不会他们班的人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语调和措辞都阴阳怪气的。
她声音不算很大，但也不小了，四周的人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她便向别人投去寻求肯定的目光，丝毫看不出来她居然是“不小心”的。
“你有病吧孙雯娟！方程怎么你了！”
廖兴梅看不过，也不管多想赶紧离开这拥挤闷热的人潮，任其他人不断涌到她前面，她只盯着这个叫孙雯娟的女生不放。
孙雯娟是三班的，方程第一次上成绩榜取代把张潇寒第一名的位置的时候，就是她和另一个女生拥着张潇寒，说方程的坏话，还被肖洪丹骂了一通。
方程并不知道这些，但也能从孙雯娟的话语里听出她对自己有很大的意见。周围声音太吵，她扯扯廖兴梅的衣角，“走吧，不管她。”
廖兴梅却不答应，非要问孙雯娟要个答案，要个道歉。
孙雯娟拎着手里唯一的那本足足有两个指节那么厚的书，说话时微微举起，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书砸在眼前人脸上，“你看你廖兴梅，整天跟在方程身边，怎么一点都不像人家那么大度啊！”
听起来并不像是真的在夸方程。
“你！”廖兴梅气得不行，奈何手上的书太重太多，没办法腾出手，不然她非得扇孙雯娟一耳光不可，反正也毕业了，学校也不至于最后还给她安个处分。
方程拉过往前凑的廖兴梅，把手里的书颠了颠，调整了一下交叉的手指，不然书快掉了。
她直直地看着孙雯娟，表情一如平常，“我不是大神，但是廖兴梅是一班的班长，只要你想，一班随时可以来找你的麻烦，包括我。”
人群已经没有那么挤了，方程说完没再多给孙雯娟一个眼神，腾出手拉着廖兴梅就往外走。
孙雯娟还在后面叫喊着，她把手里那本书狠狠地砸在地上，弹起了地上的灰。
“方程你毁了别人的未来！”她冲着离去的背影喊。
然而方程和廖兴梅已经出校门拐了弯，学校广播里播放着一首平时不会准许放的摇滚乐，声音大得惊人，盖过了所有比它弱的声音。
她们走过斑马线时，原理和关智诚坐在停下的车里，看着她们从这一头走向另一头。
因为驾驶座上还有人，关智诚凑到原理耳朵边，“你怎么也不说送我恩人一趟啊？“
原理学着关智诚的动作，“你下车，我马上送她。“
“算了算了，你们来日方长。“关智诚立马摇头，虽然恩人和哥们儿很重要，但是他实在不想自己搬那么多东西回去，就五楼到校门口那段距离，他都已经手酸的不行了，“咱时间够够的，不着急。”
红灯闪烁几下后跳转成绿灯，车子缓缓驶动，原理透过车窗口目送着方程，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一如很久前的那天晚上，方程看着影影绰绰的灯光与树影，看着他出现又隐匿，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其实问了方程，要不要帮忙，要不要送她一程，她说自己没多少东西，不用麻烦他了。
他还没有学会，怎样去应对方程所有合理，却不合他心意的拒绝。
廖兴梅的书太多，方程也没别的事，就帮着她把书搬回了她家。廖兴梅家就在学校对面，倒也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方程，谢谢你啊！”
廖兴梅累得呼呼喘气，方程额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长长了的刘海能别到耳后了，却总是别不紧，整理了好几遍还是掉，她也没再管了，任由两缕头发挂在额头两侧。
“不用谢。”
廖兴梅把自己手里那堆书放到地上，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插进锁眼，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要出来，手里提着一袋厨余垃圾。
“妈，你这个点不是该去上班了吗？”
“上次帮你张阿姨值了天班，今天她替我，我就回来了。”女人回复着，脸上盈满慈爱的笑意。
她往方程这边看过来，方程叫了声阿姨好，廖兴梅跟她介绍说这是班上同学，她便又笑着点点头，“是方程同学啊，你们先进屋，我下楼扔个垃圾顺便买袋盐，锅里炖着汤，看着点哈梅梅。“
“好！“廖兴梅应声，等她妈妈出了门，领着方程进了屋。
方程本想把廖兴梅的书放进她屋里就走，但是廖兴梅执意要留她吃饭，正劝的时候廖兴梅妈妈又回来了，母女齐上阵，方程不好意思再拒绝，就留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廖兴梅的爸爸在外地，饭桌上就她们三个人，加上廖兴梅妈妈特别温柔和善，还有廖兴梅带动氛围，方程也就没感到拘谨。
“方程，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廖兴梅躺在床上，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玩偶。
吃完饭廖兴梅妈妈没同意她们要帮忙收拾的提议，把两个难得闲下来的小姑娘推回了廖兴梅房间，让她们聊聊天，放松放松。
天还大亮着，廖兴梅家楼层不算高但位置好，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一中的校门，只是距离还是远了些，看不清第一排教学楼中间的天桥上架起的金色的校训。
方程也躺下来，头靠着廖兴梅的头。她头发长长了很多，早就扎了起来，躺下的时候她挪了挪，才没有被绑起的头发顶到。
“不了，我过会儿得走，穗和园那边的东西也还没完全收拾好。“
方程知道廖兴梅从耿舒文那里了解到了她的情况，就没在廖兴梅面前有所遮掩，好在廖兴梅也聪明体贴，从来没有过多地打探。
“好吧。”
廖兴梅摸摸她的头发，靠她更近了些。
廖兴梅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也有一点点乱，从门后到桌子底下。到处都堆着书，桌上的小摆件大概被闲置了很久无暇清理，落了点灰。方程躺着，脸正对着天花板上的灯。灯罩上的哆啦A梦招着手，咧开嘴冲她笑。
“方程？“
“嗯？“
廖兴梅抬起头，手撑在被子上，挡住了一点光亮，在方程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并没有马上说下去，只是看着方程，笑得不怀好意。方程也不问她，回了个单字后，房间归于沉默，只能听见屋外传进来，被墙和门削弱的细碎声音，是廖兴梅妈妈在收拾屋子。
大概过了半分钟，方程已经在心里演算了一遍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师讲的那道高频错题，廖兴梅才开口。
“现在我们已经半个人都跨出高中门槛了，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跟原理有什么猫腻啊？“
……
“没有。“简单明了，直截了当。
原理正抱着最后一摞书往房间里上楼梯，猝不及防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把沙发上小憩的苏梅吓得一惊。
“没事妈，您接着睡。“他快步奔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又猛打了几个喷嚏。
孙阿姨过来敲敲他房门，问他没事吧，他擤了擤鼻涕，带着淡淡的鼻音说了声没事。
玩偶熊的脑袋伸到方程脸上，隔着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廖兴梅摆动着熊头，变换着说话的音色说：“白熊不信，白熊不信。“
方程抬手揉着玩偶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躺在床上的缘故，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白熊信不信，都没有。”
“嗐——”
廖兴梅长叹一口气，听见妈妈敲门，下床开门接过了一盘切好的哈密瓜，“谢谢妈妈。“
门重新被关上，廖兴梅回头，方程因为她妈妈敲门而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正好把哈密瓜递到方程面前。
“谢谢。“
哈密瓜打断了那个关于原理的话题，盘里的东西消去一半的时候，方程跟廖兴梅妈妈说了再见，廖兴梅送她下了楼。
刚出楼梯口廖兴梅房间的窗户就探出个脑袋，还没卸下围裙的女人第n遍叫她有空再来，给她包饺子。
“行了妈，我送她去那边坐车，你别隔着街道也喊!“廖兴梅带笑嗔怪，挽着方程往最近的站牌走。
到站牌处的时候车正好来，方程让廖兴梅回去后上了车。
车要再等一会儿才开动，方程回头淡淡地看了眼廖兴梅房间的窗户，随后垂下眼眸，视线里除了碧绿的花坛里的矮树再无其它。那绿很深，深得发暗，像极了她心里从未被自己注意到过的某种情感。
回到穗和园推开那套房的门的时候，她没有马上进门，背着书包倚靠在门框上，把整个屋子扫视了一遍，确定没人后才进去。
她没觉得多难过，但确实开心不起来。
她想爷爷了。
第25章
放假那几天大家都很老实, 偶尔上线在群里聊聊天，其余时间也没出门到处疯，都安分地待在家里，顶多出门扔个垃圾, 逛逛超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