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看我做什么?”
已经到方程家的房子前了,原理才像突然想起似的,开口问方程。他克制着没有笑得太肆意,同时跨过横在路中间的倒下的枯树干。
“没什么。”方程的声音平缓如常,她搭了把手,不理会原理说他能行他没那么弱,和原理一起把箱子提了过去。
方程最常说的两句话,除了“谢谢”,就是“没什么”,他丝毫没觉得意外,然而心里却莫名觉得开心,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宝藏一样。
“方程,快来开门呀!”廖兴梅站在门口喊,一手搭在箱子拉手上,一手向方程招着。
“来了!”方程应了声,原理看着她的背影,看出她的脚步小幅度地加快了些,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微微抿抿嘴唇,跟了上去。
屋里有段时间没住人了,推开门的时候能闻到被轻风裹挟而来的,从后院小树林里传出来的草木香,潮气在燥热的季节里变成了一种令人舒爽的阴凉。廖兴梅极享受似的钻进屋子里,躺在被撤掉坐垫的竹板沙发上,好不惬意。
“方程,你这里是避暑胜地啊!”
“那你有空常来玩啊。”
“没问题,我能一住住上整个暑假!”
方程招呼着他们坐下,去偏房接了点水在热水壶里煮着。没一会儿水被煮的咕咕响,她刚拔下插头,那边屋里的谈笑声停了下来。
这房子是这一片最老的,当时设计的时候为了节省材料省点钱,就没有建太高。原理目测了一下门楣高度,识相地低了点头,刚好能过。
“这是?”他走过来,没有靠方程太近。
方程解释:“家里没有饮用的桶装水,我接了点自来水,煮沸了凉了就能喝了。”
“哦,麻烦了。”
“没。”
洗好的杯子在水槽边上,隔得有点远,等方程端起热水壶要过去拿的时候,原理把杯子递了过来。
“谢谢。”
原理跟着她回到刚才的房间,把水倒好后等水晾着,三个人一起把两个箱子搬上了楼。
方程想跟他们说了她自己可以收拾好,他们可以先回去,但是又想到廖兴梅说这里很舒服,就没有开口劝他们回去。她正思考着,廖兴梅提议他们今天中午一起在方程家自己做饭来吃,玩一会儿再回去。看着廖兴梅兴奋的样子,她笑着点点头答应了。
“那我们先帮着把东西收拾好吧。这附近有商店吗?等会儿再去买点做饭要用的东西吧?”廖兴梅已经开始百度“新手怎样做好第一顿饭”。
“好。”
厨房里还有一大袋米和必要的一些调料,但什么菜都没有,唯一剩下的几个土豆方程刚才看了一眼发现还都坏掉了。商店不远处倒是有一家,只是不卖菜,方程想了想,不想让廖兴梅失望,决定待会儿去铁哥家买一点,顺便去看看他。
原理稍显局促地站在方程房间门外,等方程进门把房门完全拉开,没有指明对象地说了句“进来吧”,看见廖兴梅进去后方程还拉着门像是在等他,才犹豫着跟在廖兴梅后面进了去。
方程的房间不是很大。
一楼太老旧,用的砖也不是很好,段光华当时考虑到承重问题,二楼就只修了两个房间,只占了总面积的一半。两个房间是为了万一方程带朋友来家里来方便些,他自己还是愿意住在一楼,方程几次劝说,他都没答应搬上二楼。
一眼就能打量完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没有别的家具了,而床上因为之前不在这里睡,床单什么的都被折了起来堆在床头,搭了一条旧的床单挡灰尘。
和廖兴梅的房间差不多的是,方程的房间也堆了很多书,不一样的是,方程的书是从小学开始,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在桌子下的长木板上一字排开的,不像廖兴梅那样只是随便一堆。
方程从小到大拿的奖状被段光华贴在了楼下屋子里的墙上,她房间墙上除了一张很旧的《刁蛮公主》的海报,就只有一面照片墙,贴着几张和爷爷的合照,一些在学校集体拍的照片,还有一张和一个原理不认识的男生照的合照。
“方程,我能看看这些照片吗?”
廖兴梅站在照片墙前面问方程,然而眼睛早在过来前就把照片大概扫视了一遍。
放书的行李箱被打开摊在地上,方程蹲着把里面的书一摞摞拿出来,堆到桌子下边。听见廖兴梅喊她,她抬起头笑着说:“看吧,累了坐床上坐凳子上都可以。”
“好嘞!”
“挪一挪大哥,有点挡着。”廖兴梅坐在床上朝原理挥挥手,脑袋往另一边偏了点,等原理挪开了她才又坐正。
“哎方程,你这张旁边这个男的是谁啊?”知道方程和爷爷感情深,廖兴梅没有说关于她和段光华合照的话。
原理站在一边,和廖兴梅一样想知道答案。
“那个啊……”方程收拾东西很快,这会儿她已经把腾空的箱子收到一边,起身看了一眼,然后把窗户窗帘拉开,打开了窗户,“一个朋友,也住这附近。”
一个朋友……
原理找不出这句话有什么毛病,他顺着廖兴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那个男的有点眼熟。
是五一他们去穗和园找方程那天,在大门口和方程说话,还要给她钱的那个男人,只不过照片上方程还小,七八岁的样子,那个男人也比上次见到时年轻些。
房间更亮了些,却并不刺眼,方程让原理把他身后的电灯开关关一下,他回过神转过身去找到开关,在开关啪嗒一声响的同时,看见了旁边桌子上零落摆放着的几颗青梅。
是他最常吃的那种。如果他没有搞错,应该是他在医院给方程的那一把。当时方程没要,他也忘了是怎么想的,就把那一把都放在了医院床头。
第28章
方程看了看时间, 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了,“到点了,我去找熟人买点菜,你们在家等一会儿可以吗?”
“我们一起去吧!顺便出去走走, 看你们这边挺多植物的。”廖兴梅从床上站起来。
“……”方程想了一下, 觉得让他们呆在屋里也挺无聊,“好, 走吧。”
原理和廖兴梅先出了门, 方程找了个干净的袋子, 锁好门出来,三个人几乎并排着走在偶有小土坑,长出一小株杂草的水泥路上。
一路上廖兴梅挽着方程,时不时兴奋地指着各样的草和花, 问原理叫什么名字, 大部分原理能答上来,但有些他实在不知道。
这会儿他们旁边的土地坡上有一棵长着浅粉色花朵的小树, 廖兴梅还没开口问, 原理求饶似的看着她,“我真不知道了。”
他向方程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个是木槿,但木槿有很多种类,具体是哪一种我也不知道。”方程轻声回答。
廖兴梅达到让两人对上话的目的后不再追问了。原理舒了一口气, 把脚下略崎岖的路走出了康庄大道的感觉。
他在心里把方程比作百花荡的夏天, 又甚于这里恰如其分的阴凉,甚于令人舒心的满眼绿野。
方程带着他们绕过一个个拐角,走了大概一百米路程后,看见了正前方一栋大门上挂着“曾阿姨理发店”广告牌的二层小楼。墙体上的外墙漆零零碎碎地剥落,形成了一片斑驳, 看起来没比方程家的老房子年轻多少岁。
没等他们走近,屋里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头上缠着一个深紫色的干发帽,提着一袋垃圾,应该是要出门去倒。
女人刚迈下一节台阶,便看见了方程,忙迎上来,“呀!程程回来了!”
“曾阿姨。”
方程叫了女人一声,女人连连点头,拉着方程的手轻轻拍着,“哎呀,要不是你曾轶哥跟我说……”
她说到这,怕勾起方程的伤心处,忙收住了口,“哎,没什么,回来就好,高考也考完了,咱就好好等着上大学,万事还有我们呢!”
“这你同学吧?”女人往方程身后看了一眼,原理和廖兴梅跟着方程叫了一声“曾阿姨好”。
“好好……”女人放开方程的手,“曾轶在厨房做饭呢,你们留下来一起吧,我先去那边把垃圾扔了,还去王婆子家有点事哈!”
她没等方程说答不答应,摆摆手往和他们来时的方向走了。
原理还在仔细咀嚼刚才两人的对话,脑子里满是“曾轶”这个名字,也没听见方程叫他们,就茫然地跟着她和廖兴梅进了理发店。
理发店里面陈设着两两相对的六面镜子,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上钉了很多横放的木板,放这一些洗发水之类的东西,都是理发店的标配。然而整间店面看起来干净整洁,每面镜子都被擦得锃亮,连镜子前面的椅子都是和城里多数理发店差不多的款,若是单看,真不会把这样的一个店和这栋房子的外观联系到一起。
墙上刮的白色仿瓷也比较新,没做多的装饰,零落地贴着一些照片,却独有一张照片被用绿色的毛线粘出的叶子形状图案围了起来。虽然隔得不很近,但原理认出来了,那张照片和方程家里那张一样,是和那个男生一起照的那张。
很明显了,曾阿姨口中的曾轶,应该就是那个男的,也是方程口中的“一个朋友”。
廖兴梅在一边嗑瓜子发出一连串声音,吵得原理莫名心乱。
“你们找张椅子坐会儿,我去里边看看。”
廖兴梅隔方程近,方程给她拉开一张椅子,她便顺势坐下了,原理也自己坐在了就近的位子上,眼神却总控制不住望向那张照片。照片上方程踩在板凳上,比那个男生还高了一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头发比在福利院的时候长了些,被用红色的发带扎成了两个羊角辫,有着和方程本人的神情不相符的俏皮,又矛盾又和谐。
照那张照片的时候,方程的各种证/明都办齐了,她和段光华终于成了法律上的亲爷孙俩。那天段光华和方程都很高兴,碰巧百花荡来了骑着车四处给人拍照的人,他就花了二十块钱,给方程和自己照了一张。方程和曾轶那张是曾轶掏钱照的,一共两张,一张他自己留着,一张给了方程。
那是原理错失的时光。他们在现在隔着不过几小时车程的两处分别长大,说什么都好像没有办法完全弥补回来。
方程不在原家的那几年,他其实还是有想起她。初三那年他和关智诚去了一个据说很灵的寺庙,他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求佛祖保佑他的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忧。他的家人,有父母和虽然不成器但生活在一起的叔叔,还有他自己选择的家人,方程。
廖兴梅磕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原理:男生一脚点地,一脚踩在椅子的踏板上,上身挺的笔直,黑色的T恤衬得十几岁的少年成熟了些,而他两只手一本正经地搭在大腿上,又显现出几分不自然。
她想起早上坐车去穗和园的时候,关智诚跟她说的话。他说:你看吧,你只要顺着原理的视线看,准能看见方程在哪儿。
她顺着原理的视线,果真看到了墙上,那张有方程的照片。虽然不是真人,也可见关智诚果然没忽悠她。
原理看得入神,却还是感受到了廖兴梅的注视,目光缓缓从照片上挪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很像耿舒文讲课的时候?”
耿舒文讲课有三宝,一笑二走三回首,其中这“一笑”,指的是他不管学生听不听,都时常咧着嘴,笑得热情洋溢,仿佛是面对着一群簇拥着为他欢呼的粉丝。廖兴梅刚才那样子,和耿舒文起码有八分相似。
原理的语气不温不火,一时间廖兴梅还以为是方程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