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捏着沙发的一角,不知道裴砚想要说些什么。
裴砚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并不透明,但能看出来挺厚的一沓,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姜半夏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裴砚打开文件夹的动作。
裴砚说:“有些事,之前没和你讲。”
姜半夏顿了顿,抬眼看着裴砚。
裴砚说:“就像刚才说的,我是离异家庭……不,不止如此。”
“抱歉,”他说,“之前没有告诉过你。”
姜半夏眨了眨眼,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一些闷。
尚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裴砚拿出了几沓纸。
第一沓纸。
“我的父亲叫裴野川。有家暴史。这是十二年前,母亲受伤,警察开具的伤情鉴定和父亲的行拘通知。”
第二沓纸。
“这是九年前,我的父亲与母亲的离婚证明。”
第三沓纸。
“六年前,我的父亲欠债不还,被债主告上法院,这是当时的法院传单。”
第四沓纸。
“两年前,我父亲因为做假账,被刑事拘留,这是当时的判决书。”
裴砚道:“还有一些内容,没有存在随身的硬盘里,我回去可以找一找再发给你,但我现在可以口述——”
“裴砚。”
姜半夏平静地打断了他。
她抬起眼,和裴砚对视。
“你干嘛呢?”
裴砚顿了顿:“之前,对于我的情况有些隐瞒。你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姜半夏没有立刻说话。
她俯过身,将裴砚摆在桌上的那几张纸都拿了过来,面无表情地,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
裴砚的神色很平静,好像无论姜半夏说什么他都能够接受,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过了半晌,姜半夏把整理好的文件又一次放回了桌上。
大约停顿了一分钟后。
姜半夏笑了笑:
“你把这么多证件和材料摆出来……怎么,你要向我求婚啊?”
裴砚一顿。
姜半夏语气里还带了点疑惑:“结婚的话,是不是还缺了些什么啊?等等,去民政局领证都要拿什么东西?直系亲属的犯罪记录是有必要的吗?对不起,没有经验,让我查查……”
“姜半夏。”裴砚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姜半夏没有理会他,低头自顾自翻起手机,一边念着:“让我看看啊……像你这个准备的精细程度,应该还缺以下几个文件——”
找到了想找的东西,姜半夏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开始念道。
“二十七年前,裴砚的出生证明。”
裴砚原本还想说话,听到这一句话之后,顿住了。
而姜半夏继续道。
“二十四年前,裴砚小朋友在幼儿园当班长时,拿到的小红花。”
“二十一年前到十五年前,裴砚同学每一年期末的三好学生奖状。”
……
“九年前到五年前,砚神连续四年的ACM金奖奖状。”
“三年前,裴老师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论文复印件……”
念着念着,姜半夏又划拉了一下屏幕,忍不住吐槽道:
“我好不容易编完你小学经历,开始正经念有记录的内容了,但你百度百科怎么这么长,我这得念到猴年马月去啊。”
裴砚:“。”
姜半夏把手机熄屏,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裴砚:
“这些东西呢,你怎么都不准备呢?”
第44章
房间里很静。
静得几乎能听到窗外的云涌动的声音。
姜半夏的手撑在她与裴砚之间的小矮桌上, 手掌下压着那些裴砚打印出来的那些材料。
身子前倾,一瞬不瞬地和裴砚对视。
她的眼睛很亮,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台风天,她的目光几乎能够灼伤她所注视的一切。
唇角抿着, 气势汹汹, 似乎是裴砚胆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都能和裴砚大吵上三百回合。
裴砚是领教过姜半夏嘴皮子的厉害的。
虽然以前都是对别人。和卢从拌嘴的时候, 或者和周俊吵架, 往往都振振有词,精神抖擞。
倒是从来没和他吵过。
好像是在他面前,就很容易不好意思或者脸红, 往常的吵架才能发挥不出来。
反而像是一个过于灵敏的拍拍灯。
逗一下, 耳垂就红得发亮,像是晴天的傍晚,天边的那朵火烧云。
姜半夏。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他……怎么就对他……
姜半夏看到裴砚的肩膀微落,靠回到沙发柔软的靠背上, 抬起手,压了下眼睛。
然后,几乎像是放弃一般, 嘴角抹开一个很淡的, 有一些苦的弧度。
她有些无措地站直了身体。
心跳后知后觉,在胸腔里缓缓加速,错了节拍。
方才那上头的、有些生气的感觉, 此时也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取代。
犹豫了半晌, 姜半夏讷讷地开口:“裴——”
“姜半夏。”裴砚的声音打断了她。
姜半夏立刻闭上了嘴。
而裴砚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低头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再一样一样放进文件夹里。
收拾好之后,走过来,将那文件夹递到了姜半夏的手中。
姜半夏怔了怔:“你给我干嘛……我要的又不是这个……”
或许是她脸上不情愿的表情过于明显,裴砚很淡地笑了一下。
说:“拿着。”
姜半夏:“……”
还是收了下来。
嘴里嘟囔着:“要这个干嘛……”
裴砚抬起手,很随意地揉了一下姜半夏的脑袋,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问她:“不要这个,那要什么?”
姜半夏嘟囔着:“我刚刚不都和你说了吗……”
裴砚停下脚步,偏了偏头,看姜半夏。
顿了顿,说:“小红花是有点难找。”
姜半夏怔了怔。
裴砚问她:“找到了,就结婚?”
姜半夏:“……”
裴砚的语气里有很淡的笑意,这让姜半夏意识到他在逗她。
她抬头瞪了眼裴砚,和他目光接触时,又不好意思,很快偏过头去。
怎么这样?明明自己在安慰他。
反过来还要被笑话……
姜半夏鼓了鼓脸颊。
“我明明说的是求婚,你不要混淆概念!又、又不一定答应你……”
这话越说越脸热,她躲开裴砚的视线,绕开他,闷头就往外面走。
过了几秒,听见裴砚在她身后“嗯”了一声,说了一句:“那我努努力。”
姜半夏的脚步立刻打了个趔趄。
……努、努力什么啊???
-
所以,现在两个人算什么啊?
回到酒店,洗漱完,姜半夏趴在床上,打了个滚。
好几次拿起手机,群里的消息嗡嗡响,她却没有心思看,就盯着裴砚的头像,打开又退出,打开又退出。
……刚才还那么掏心掏肺,这会儿就一句话也不说。
干嘛啊?
窗外闪过一道白亮的闪电,没过多久,又响起了一声闷雷。姜半夏抬眼看了看,很快又听到雨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掌心贴到玻璃上,觉得有些凉意。
雨下得很大,敲在玻璃上发出磅礴的声音,她几乎看不到打下来的雨点,而是迅速聚集成水帘,一波一波地向下涌着水。
垂眼看看楼下,楼下的树已经被刮得歪歪斜斜,几乎要被这风雨折断。
“好大的雨……”
姜半夏喃喃自语,这就是台风天啊。
手机还在嗡嗡作响,姜半夏回头拿起,看到群里的消息。
纪梨:【@姜半夏怎么样?现在到酒店了吗?没淋到雨吧?】
纪梨:【我看这次台风来的挺凶的,注意安全啊,明天还要去会场吗?】
姜半夏:【没事,已经在酒店了】
姜半夏:【明天不用去了,改成线上了】
纪梨:【那还好】
卢从:【对了姜半夏,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啊】
姜半夏:【?】
卢从:【你看,刮大风下大雨,电闪雷鸣天崩地裂,多让人害怕,你完全可以借机会去找裴砚撒个娇啊】
姜半夏:【??】
卢从:【说真的,我是男人我最懂,女孩子撒娇一般男的扛不住的,你就装的柔弱一点,多喊两声哥哥,裴砚他肯定】
卢从经验传授了一半,还在专心打字,姜半夏立刻打断了她。
姜半夏:【你闭嘴】
卢从:【他肯定当即把持不住,你们就这样那样……】
姜半夏立刻把群给闭了。
结果脑海里没忍住,顺着卢从思路,不小心想了几秒。
想得脸有些红……卢从都在说什么胡话啊?
但是,被他这么一提醒。
姜半夏就发现,这会其实挺想看到裴砚的。
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也不是说找他有什么事。
就、就是……
很单纯的,想要见到裴砚。
手机还在一边疯狂乱震,姜半夏却没有理会了。她坐在床边,低着头,脚踩在拖鞋最上面,无意识地轮番翘着脚趾。
要是自己这会去找裴砚的话,是以什么身份去的呢?
同事?朋友?还是女……朋友?
单单是想到这个词,心跳就在瞬间加快了。
分明刚才情绪上头的时候,什么求婚民政局都随便讲的,这会又被打回原形,纯情得不像话。
姜半夏无意识地,又咬了下嘴唇。
手机在手边响了一声。
姜半夏下意识扫了一眼,手机检测到她的面容自动解了锁,消息预览里,看到是裴砚发来的消息。
裴砚:【晚安】
姜半夏:“……?”
你说什么?
你跟我说晚安?
我在这纠结得要死,你在那若无其事地跟我说晚安??
姜半夏坐不住了,揣起手机踩上拖鞋就出了门。
半分钟后,裴砚的房门被敲响。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酒店走廊里很安静,空无一人。
姜半夏没等太久,面前门就开了。
裴砚似乎是刚洗过澡,头发吹得半干,在额间细碎地散落着。姜半夏能闻到一股很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他穿一件黑色的长袖丝质睡衣,领口解了一枚扣子,姜半夏能看到他的锁骨。
袖口微挽,露出半截小臂。
看见是姜半夏,裴砚顿了顿。
垂着眼,看了她几秒,才问:“怎么。”
姜半夏方才的气势在敲门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这会又看到刚洗完澡、身上似乎还带着浴室热气的裴砚,“砰”一下就好像自己也被那热气蒸了脸一样,觉得脸上发热。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只好盯着地板。
这时又扯起了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姜半夏毫无反应。
就这么沉默几秒。
就在裴砚开口,准备说话时。
姜半夏很突然地开了口。
声音很僵硬:“哥、哥哥。”
语调很平,棒读音:“外面打雷下雨,我好害怕哦。”
“哦”还是个一声。
裴砚顿了一下。
下一秒,又响起了更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像是在耳边炸裂一般。
姜半夏一开始还没反应。
过了两秒,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右手,抓着左胳膊,左手抓着右胳膊,像模像样地抖了一下。
就是仍然没抬头,盯着地面。
“哥、哥哥可以陪陪我吗?”
“好害怕哦。”
“哦”还是一声。
裴砚沉默了。
姜半夏盯着吸音地毯上的绒毛,在沉默之中,勇气值逐渐耗尽,最终陷入了无与伦比的尴尬里。
妈的……卢从出的都是什么鬼主意啊?
什么撒娇……裴砚压根不吃这套好吧??
要是裴砚轻易能被这样诱惑到,那他早该谈不少恋爱了吧?
姜半夏脸热得要命,就想找个失忆喷雾,给自己喷一点,再给裴砚喷一脸。
两个人双双失忆,睡到明天早上,就当一切都没发生算了!
但是失忆喷雾是不存在的,姜半夏僵硬地转过身,打算一走了之。
却突然,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
裴砚掌心的热度透过她薄款的小熊睡衣,几乎贴在她的皮肤上。
裴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哑声问她:“刚喊的什么?”
姜半夏:“……”
怎么啊?刚刚喊了你没反应,这会听不到吗?
过期不候了!没有了!
裴砚低声说:“再喊一声。”
姜半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