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嘴,声音很轻很小。
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
“想过的。”
常常会梦见他。
想念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肆意慵懒的笑容。
还有他的外套,能将她包起来的外套。
暖烘烘的,香香的。
想念他的所有。
夜里思念成疾,等到梦醒就丧失了所有勇气。
不敢联系他,不敢面对他。
宁樱性格柔软,温和的没有什么锋利的一面。对别人的情绪好像天生也比较迟钝。
可哪怕愚钝如她,都知道雨夜分别时,她对江措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我不喜欢你了。
什么都能强求。
但是感情说变了就是变了。
不是你做的不够好。
不是你不够帅气。
不是你哪里做错了。
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个春天,好像一直在下雨。没有遇见过几个晴光正好的春日,
雨水料峭,一切都是冰冷的。
宁樱试着张了张嘴,但是她不敢再开口说话,喉间涌起浓郁的酸涩,她怕她张口就会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她最刻骨铭心的青春。
她唯一深深爱过的少年。
是被她亲手丢弃的。
哪怕言不由衷。
落在她颈侧呼吸平缓温热,江措好像睡着了。
宁樱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这三个字,她抬手抹了抹脸,过了一会儿,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扶到了床上。
江措睡着的样子,安静乖巧。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乌黑,落在眼底阴影。
宁樱想起来以前她总喜欢叫他闭上眼睛,无聊到偷偷数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她抬起手,悄悄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迟疑片刻,她轻声细语:“江措哥哥。”
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
唇齿里漫出的这四个字还有些涩意,她俯身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晚安。”
睡个好觉。
不要再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了。
宁樱缓缓直起身体,正准备将右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他的手指抓得很用力,睡着后潜意识里依然不想松开。
她的手腕蹭得发红,实在挣脱不开。无奈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
江措半夜就醒了。
他的睡眠一向不长,看见靠着床边趴着睡的少女,愣了几秒。
卧室床头开着小夜灯,暗淡泛黄的光线照着她的侧脸,少女睡得很熟,面颊柔软微红,长发凌乱躺在背脊。
江措逐渐回忆起睡着前发生的事情,他慢慢坐起来,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衣服,轻手轻脚下床,将她动地上抱起来,妥善安置在被窝让她继续睡个好觉。
余光瞥向散落一地的车票。
江措弯腰一张张收拾好,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微低着头,额前的乌发柔软落在眉角,眼眸漆黑,盯着车票上的年月日。
然后按照日期排序叠好,重新放回了装满车票的铁皮盒里。
那趟他往返了无数次的火车。
已经停运了。
锦川市的机场已经渐渐取代了长途火车的作用。
江措坐过硬座,也睡过软卧。
绿皮火车上的条件并不算好,喧嚣吵闹,人来人往。
有赶往另一城市找工作的民工,还有赶着去上学的学生。
火车上的位置往往都是不够用的。
有些时候,他也会买到站票。
站在车厢连接处的空隙里,静静看着车门外的风景。
从北到南,从春至冬。
江措数着每一节站台。
二十五个站台。
平均半个小时经停一次。
他看见过在站台相拥的恋人,带着疲倦思考这一次——
他能不能见到她呢?
哪怕只是站在很远的角落里。
偷偷看上一眼。
时间匆忙,但是好在她的学校对于校园通行卡的管理并没有那么严格。
很多次,江措都假借同校学生的身份混了进去。
他不知道她读的什么专业。
毕业之后,她和以前的同学也没有联系。
社交软件的头像都是灰色的。
手机号码永远都是无人接听中。
江措对她的号码烂熟于心,也习惯每次拨通过后听见那道熟悉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嘟声过后请留言。】
江措记得自己说过很多。
唯独没有再说。
我还喜欢你。
怕她烦。
怕她更讨厌自己。
江措合上抽屉,去了隔壁的书房处理了些工作上的事情,等从电脑里抬头,窗外的天空隐约快要亮了。
他想了想,回到卧室,装作自己从来没有醒过,合衣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睛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
宁樱又梦见了江措。
十月的苔青市,满觉陇那条路上的桂花树渐渐开花,满街都是浓郁的桂花香。
盛夏仿佛还未止歇,天气依然炎热。
时逢假期,湖边游客众多。
宁樱和江措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今天湖边会有这么多人,她看着湖心亭旁的游船,动了心思:“我们还没有坐过游客船。”
江措没什么意见:“你以前不都嫌不划算吗?”
宁樱脸色微红:“今天人好多,对面的舟岛凉快人也少。”
江措牵着她的手,大步迈开朝游船售票处走去:“那去吧。”
宁樱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少年歪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她又打起退堂鼓:“算了吧。”
少年强硬攥着她的手往前走:“江措哥哥请客。”
宁樱瞪他:“我才不是舍不得钱。”
她仰着脸,圆睁睁的黑眸巴巴看着他,“你不是晕船吗?”
晕船的滋味比起晕车好不了多少。
坐船来回也要四十分钟。
她怕他难受。
少年默了一瞬,眉眼随即笑开,“不要紧,去吧。”
宁樱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迈,“不要了。”
他说:“那我游过去?”
宁樱气的要跳起来打他。
少年看她噘着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当着她的面撩起T恤的下摆,做出真的要脱掉上衣要跳湖。
宁樱咬牙:“我才不信你真的要游过去!”
少年笑了笑,趁她没反应过来脱掉了T恤。
她似乎看呆了。
追着他打。
“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我信了。”
“去去去,坐船去。”
这个梦太长,一点都不像是梦。
*
清早,枕边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静谧。
江措睡眠浅,伸手拿起她的手机,眼睛睁了条缝隙扫了眼来电提醒。
【余筝】
江措拇指轻动,接起了电话,“什么事?”
沙哑的嗓音里还蕴着没睡醒的懒倦。
淡淡的。
余筝被这个男声吓了一跳,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但她也不敢认。
“你是?”
“江措。”
他好像是大清早被人打扰了睡眠,很不爽。
余筝几秒钟内还无法很好消化这个惊骇的信息,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她的手机是落在你那儿了吗?”
“你怎么帮她接了电话?”
“没事,回头你把手机还给她,我再给她打。”
余筝一口气说完几句话,提心吊胆。
江措看着枕边熟睡的少女,懒洋洋的回答:“不是。”
时间停留片刻,他波澜不惊:“她在我身边,睡着了,有什么事等她睡醒了再说。”
余筝张大嘴巴,试图再说些什么,刚准备发声,就被江措打断。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耐心:
“嘘。”
第二十四章 :
余筝打电话给宁樱是有正经事要说, 现在已经将近早上十点,上班迟到是次要。
单位从来不要求打卡,工作时间都比较自由。
只是这个月部门又刚接了新的项目——烟火大赛。
苔青市的绿化一直做得很好, 近几年的空气质量也一直都是优秀,每年的夏末市政部门联合烟花厂商会举办一次比赛。
优胜厂家将会得到供货商的资格。
这几乎是这个季度, 她们部门最重要的活动。
余筝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江措挂了电话, 她撑着下巴坐在工位上沉思了一会儿,低眸扫了眼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
十点零八分。
居然睡到现在还没醒?
余筝知道他们俩昨天去了酒吧。
酒吧这两个字一听就让人浮想联翩。
单身男女,酒意上头。
天雷勾地火,一个把持不住就搞出事情。
李青青看她表情严肃对着电脑:“你怎么了?”
余筝扭过脸:“我刚刚给宁樱打电话了。”
李青青说:“我们部门的人迟到不是家常便饭吗?!你何至于如此紧张?”
余筝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她喝了口水,平复心情:“还叫我不要吵醒她。”
李青青的关注点很清奇:“宁樱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余筝说:“她单身。”
所以余筝今早忽然听见是个男人接的电话才觉得很惊悚。
宁樱和别人不一样。
乖乖的, 安安静静。
“所以这个男人是谁!?”
“可能…她快要谈恋爱了吧。”
“呜呜呜我好羡慕你们,从此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单身狗。”
余筝也不确定, 昨天看着宁樱和江措,他们俩也不像是正在热恋期?
不过江措对她们小宁樱是一定有所企图。
昨天的饭桌, 硬生生吃出了硝烟的味道。
*
宁樱睡了个好觉,在铺满阳光的房间中醒来,温暖而又柔软的光线将棉被照的暖烘烘, 她睁开眼, 舒展轻松。
看清楚卧室的陈设, 愣了愣。
枕边温热的触感, 也让她的神色一顿。
宁樱有点僵硬的朝身旁看过去,男人还没睡醒,手臂穿过她的后腰, 压了点重量。
阳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 越晒越显得白。
身上穿着睡衣有点有些乱, 颇为撩人。
这是他的卧室, 他的床。
宁樱记得自己是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是怎么上的床?
难道是她梦游爬上去的吗?这不可能!
宁樱抿住呼吸的,动作小心翼翼,试图将他的手臂挪开,可她的指腹才刚不小心贴到他的手臂。
睡梦中的男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神色懒倦,声音沙哑。
“早。”
宁樱深呼吸,有单紧绷:“早。”
迟疑几秒,她抿了抿唇角,故作淡然:“我怎么在你床上?”
江措脸上的表情仿佛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有惊诧,甚至这点惊诧表现得稍微有些夸张,他轻“啧”了声,意味不明重复强调了遍她说的话:“你怎么在我床上?”
宁樱默默往床边挪动位置。
江措抬眼扫了扫,对她这种类似掩耳盗铃的行为不予置评。
宁樱维持着心平气和,又说:“你不要学我说话,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江措好像还是困得不行,耷拉着眼皮,大片慵懒的阳光照在他身后的地板,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很慵懒。
身上的睡衣不太整齐。
扣子开了两颗。
他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系好扣子,随即抬眉,眼神漆黑,泛着笑意:“我怎么知道?”
宁樱沉默了。
他怎么如此的,理直气壮?
她都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紧跟着,江措又很悠闲的反咬一口:“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宁樱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她想说我不知道。
江措已经系好睡衣的扣子,装得人模狗样,清晨睡醒后,他的眉眼都变得更加温柔,浓睫微抬,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半晌过后,不慌不忙无比从容的问:“你来圆梦了?”
宁樱下意识:“什么梦?”
江措大言不惭:“睡我吧。”
宁樱:“……”
江措心情还挺好的,讲话很悠闲:”如此秀色可餐的我。”
秀色可餐是真。
他看上去确实很好吃。
宁樱盯着他修长骨干的手指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竟然很好脾气的和他解释:“昨晚你喝醉了,可能不太记得。”
顿了半晌,她轻声细语,耐心好的不得了:“是我把你扶进卧室,你睡着了,可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趴在床边也就睡着了。”
她的表达能力有限。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苍白。
但事实确实如此。
除了打翻抽屉这段意外,其他都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