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罢,杨嘉一见到桌上的蛋糕,有点疑惑,问陈子卫:“怎么买蛋糕了?你过生日?”
陈子卫倒是把目光转向沙发上的胡蝶,对她道:“你看看,忙到自己生日都忘了。”
胡蝶缓了缓,慢慢支起身子,坐实,靠在杨嘉一搭过来的手臂上,等到力气缓过来后,才开口应:“的确,最近你们都辛苦了,又要工作又得来照顾我。”
陈子卫哼哼了一声,“那可不是。”
杨嘉一也跟着笑,侧头,望着胡蝶:“严格算起来,应该是晚上或者明天。”
胡蝶呼吸微微一滞,转瞬间又扬起笑脸,“提前过嘛,过生日宜早不宜迟。”
“哪听来的?”杨嘉一将胡蝶搂在怀里,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在她的病床上。
隔壁床的小葡萄也望过来,很羡慕桌上那个大蛋糕。
“蝴蝶姐姐,是小羊哥哥过生日吗?”小葡萄的家里人去上班了,前几天动的手术,正在恢复期,胡蝶这边偶尔也能帮忙照应,所以今天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听歌。
“对呀。”胡蝶向她招招手,“过来和姐姐坐一起。”
胡蝶将小葡萄环在身前,问道:“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学祝福语?”
小葡萄点点头:“学过,过生日要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笑倒一片,就连刚进门的洪主任都没忍住,“这祝福词用得好!”
“胡蝶姐姐,这个成语不对吗?”小葡萄挠挠头,很是不解。
胡蝶将她搂在怀中和她解释。
杨嘉一和陈子卫正在拆蛋糕,洪主任进来,也只是看看胡蝶的情况。杨嘉一将洪主任留下,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又分了蛋糕。
蛋糕买的大,还是两层,杨嘉一也顺利将洪主任科室的人叫来解决。
蛋糕可谓是一块不落,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个可是个好兆头。”胡蝶没有吃蛋糕,只是鼻尖刚被杨嘉一摸了一块奶油,加上胡蝶穿得白色的毛绒衣服,现在看起来像个小丑雪人。
“小胡神算又上线了?”杨嘉一调侃道。
胡蝶歪头哼笑一声,“这预示着你新的一年干干净净启程,荆棘已过,前程坦荡。”
说完又补上一句:“你爱信不信。”
“我信。”杨嘉一抽了一张湿纸巾,将她鼻尖的奶油擦掉,又趁着陈子卫转身,偷偷在鼻尖亲了一口,“你说的我都信。”
“哎哎哎,虐狗了!”陈子卫转过身,控诉道:“嘬的声音那么大当我聋呢?”
杨嘉一:“单身狗?”
胡蝶:“你不是自诩黄金单身汉?”
陈子卫:“……”
热恋期小情侣上阵果然是杀伤力巨大。
陈子卫呆了一会就回工作室了。杨嘉一请了段假,电视剧作曲那边目前不急,陈子卫带的那几个最近也接了几个单,甲方那边点名要让他做音乐监制,他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临走的时候,陈子卫终于想起来胡蝶上次在他工作室录音间掉下的钢笔——
这支钢笔还是在公寓楼大火时,两个人一起记曲子用的钢笔。那个时候,陈子卫只来得及抢救出门口的一筐文具。后来就将这支钢笔留给胡蝶当纪念。
“没想到你还留着呢?”陈子卫将钢笔在手里摩挲了一会递给杨嘉一。
胡蝶已经进被窝里窝着,逗他:“没听说过文人长情?”
陈子卫佯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算了算了,你还是对杨嘉一长情去。你这文人挥墨能压死十个我。”
“你知道就好。”杨嘉一淡淡补刀,端了水,放进吸管,递到胡蝶嘴边让她喝。
“行呗,我这个电灯泡走了。”
胡蝶叫住他,“陈子卫。”
“啊,干嘛?”陈子卫脚步顿在门口。
胡蝶吞咽略微有些困难,想要说的话在嘴里打滚,依旧没能说出口,犹豫到最后,只能道:“路上慢点。”
陈子卫招手一挥,“我秋名山卫神开车你还不放心?走啦。”
“嗯……”
杨嘉一将钢笔放进床头柜,合上床头柜的那一瞬,胡蝶突然迷迷糊糊开口:“杨嘉一。”
“在呢。”杨嘉一转过身,把她头上的帽子带好,哄孩子似的,“怎么啦?”
“晚上我们去游乐场玩好不好?”胡蝶已是困极,场地也记错。
安城的游乐场下午五点半就已经关门停业。夜晚开放的游乐场只有西宜市才有。
杨嘉一却不忍拒绝,照旧在她睡前碰碰她的额头,小声回道:“好。”
比对着前几周一到晚上就下雪的天气,今晚的天气可以用“难得”来形容。
也难得胡蝶没有忘记睡前想去游乐场的事情,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杨嘉一给她翻帽子、围巾、手套。
“其实我已经感受不到外面的温度了。”胡蝶阻止了杨嘉一的动作。
杨嘉一并没有停下,反而很固执地问她:“要带哪个帽子?毛绒的这个还是有兔耳朵或者熊耳朵的?”
胡蝶难以抉择,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杨嘉一。
“那就带这个兔耳朵的,可爱。”
杨嘉一一圈一圈,就像是包裹珍贵珠宝一样,将胡蝶围得像一个圆圆的汤圆。
汤圆抬头,很平静地说:“今晚不吃药了好不好?”
杨嘉一正要取药的手一顿,良久,才沉闷地应了一声。
胡蝶的精神在今晚还算是振奋起来了,比往日都要好。
只不过双腿还是没有力气,走不了路。平常做检查都是在病房里,就算前几次的抢救也是杨嘉一帮忙抱到病床上。现在要出门,胡蝶还以为杨嘉一会用轮椅,没想到——
杨嘉一照旧半蹲着她身前,等着她慢慢附上自己的脊背。
已入深冬,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都成了显眼无比的颜色。
一路走出去,医院的树光秃秃的,一点都没有生气儿,一点儿也不吉利,胡蝶脑袋里吐槽,手又搂紧杨嘉一,趴在他的背上和他闲聊。
“你说,我们会有下辈子吗?”
“会。”
“那下辈子,是你先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冬季的羽绒服相贴太滑,杨嘉一将胡蝶往上掂了掂,“不论你找不找我,我都会找到你。”
一颗晶莹的泪珠贴着杨嘉一的肩膀滑落,落在地上,变成渺小的存在,浸入地面,消散掉,再也看不见。
兴许是见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月亮,胡蝶竟然还能想到几月前的事情。
“在酒吧那次见到我,你是什么感觉?”胡蝶看见地上两人的影子,她的腿随着杨嘉一的前行悠悠荡荡地晃着,而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嘉一的脚步停滞了一瞬,复又前行。他的声音顺着风,吹进胡蝶的耳朵里。
他说:“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骗子。”
“我喝酒上头,那段话听着确实很像一个骗子。”胡蝶说,“之后呢?”
杨嘉一自顾无声地笑,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后来发现,的确是一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骗了我的感情。”
谁也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们会过上从未想过的人生。
-
胡蝶精神很清明。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心里最舒坦的一天。
游乐场门口灯火通明。
经理坐在保安亭里,看见杨嘉一背着人过来,起身相迎。
经理:“两个小时行吗?”
杨嘉一说行。
“除了海盗船、跳楼机、大摆锤这些危险系数较高的不能运营之外,其他的都可以。”经理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拿这个在后台启动就好了。”
“谢谢。”
杨嘉一进到游乐场就很沉默,到游乐场所还有一段距离,路面上多了一些照明灯,迷你,彩色的,顺着照明灯围出的路线行走,胡蝶很快就看见了旋转木马。
“带我玩这个呀?”胡蝶笑。
“嗯。”
杨嘉一将她放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去旁边刷通行证。
滴滴两声,旋转木马开始运转。
杨嘉一小跑过来,坐在胡蝶身侧的一匹马上,静静地看着她玩。
内外圈的马匹运行速度不同,转了两圈,胡蝶坐的那匹就将杨嘉一甩到身后。
杨嘉一心脏从进入游乐场开始就没能安稳下来,慌乱心悸。总觉得胡蝶会随着这匹马越走越远。长腿一蹬,从马上下来。
他走到胡蝶身边,寸步不离。
胡蝶笑说:“我只是腿上没有力气,不至于手上也抓不住呀。”
杨嘉一用手碰碰胡蝶的脸,温热,不凉。
“我陪你。”杨嘉一回她,很固执。
就这样一圈一圈转着,胡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很轻盈,胃里长期坠痛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某种意义上,胡蝶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没有说话,只是浅笑着,看着杨嘉一的侧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侧的少年身量变得挺拔,像一棵小白杨,坚韧,为她遮风挡雨。
她虽然比他大九岁,日常生活沟通反而是她更像一个小孩,杨嘉一处处包容照顾。
胡蝶催着杨嘉一长大,现在却要先走一步。
远处,浓重夜雾笼罩下的天空中,突然闪现了几束烟花。
淡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第一炸,是蝴蝶的形状,一只蝴蝶在空中散落成星,坠下的小烟火又在坠落的途中再次绽放。
纷纷扬扬的蝴蝶坠入人间,坠入游乐场,坠入胡蝶的身边。
就像是,那些蝴蝶,来接她回家。
杨嘉一从她身后出来,手中多了一束花。
是花也不是。
那是一束用彩色卡纸叠出的蝴蝶,满满当当。
杨嘉一开口问道:“烟花漂亮吗?”
“漂亮。”
“在我心里,你比烟花漂亮。”
“又说场面话。”
杨嘉一低头抿着嘴巴,再抬眼看胡蝶,眼中满是诚恳。
杨嘉一说:“你每叫一声杨嘉一,我就叠一只蝴蝶。直至今日,我们相识七十五天,你叫了我一百三十二次名字。”
他将叠好的蝴蝶花束递给胡蝶。
她接过。
在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夜晚里,在他生日这一天。他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单膝下跪。
杨嘉一直言不讳:“嫁给我好不好?”
胡蝶没有说话。
悄无声息的风吹过。
胡蝶微微弯下腰,将杨嘉一的帽子挪了一下,戴正。顺手又将他拽起来。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吻了吻那束蝴蝶花,又给他瞧。
胡蝶:“感觉都能闻到花香。”
最小号的衣服能塞下两个胡蝶,可胡蝶的心里只能永远藏着一句也不能说出口的承诺。
杨嘉一很挫败,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和网络上常常流传的那句话一样——
在最没有物质能力、让人依靠的年纪,碰上了最想照顾一生的人。
胡蝶与他,隔着花束,在月下接吻。
杨嘉一又带着胡蝶在游乐场玩了其他的游戏。
胡蝶和他说道:“你一定一定要坚持唱歌,等我死了,你在我坟头唱,我会按时听的。”
杨嘉一捏住胡蝶的手紧了又紧,隔着手套,似乎都能感受到黏腻的汗水。
“好。”杨嘉一答应她。
胡蝶咧着嘴笑,拉着杨嘉一在原地转了一大圈。兔耳朵长长的,也在空中飞扬。
天空在旋转,胡蝶在旋转,留给她的时间也在加速前进。
杨嘉一带着胡蝶登上了无人的摩天轮。
关上门,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升至顶空,大半个安城都能尽收眼底。
月光煮酒,层层路灯点燃人间。
胡蝶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是平安夜……”
“是,”杨嘉一从对面起身,坐在胡蝶身侧,“才想起来?”
“好多年不过洋节了。”胡蝶轻声叹了一口气,脑袋顺势靠在杨嘉一的肩膀上,“今天也不下雪,感觉和圣诞节一点都不沾边。”
杨嘉一笑了下:“也是。”
“我有点困。”胡蝶说。
杨嘉一眨眼,仿佛在隐忍什么,但是他又平静下来,“那……靠在这儿先睡一会儿?下去了我叫你。”
座舱在夜空中如同摇篮,又轻又缓,慢悠悠地晃着。胡蝶好像回到了婴儿时期,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不成调的歌谣。
母亲在哄她入睡,父亲在一旁唠叨冲奶粉。
转眼,爷爷奶奶敲门进来,格外小心温柔,捏捏她的手指,刮刮她的脸蛋。
……
醒来的时候,胡蝶在杨嘉一的脊背上。
他们已经走出游乐场,时至深夜,胡蝶问:“杨嘉一,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杨嘉一听到她的声音抽抽鼻子,说话时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醒了?”
“嗯,”胡蝶微微喘息了一下,有些怔愣,“花呢?”
“放在保安室了,明天再去拿吧。”
“好。”胡蝶微微侧头,吻在了杨嘉一的耳后。
他欲转头,胡蝶阻止了。
“别回头,我好丑的。”